凤墨影亦是颦了双眉。她有些看不明白他了,他如承诺的那般不曾弹动,任由她施为,即便他是如此根深蒂固的不喜欢别人与他的亲近,此刻都能忍受了。
但相较之下,他心中要隐瞒的事,却是不意愿向她透露出半个字,也不愿意向她妥协半分?
可她知道,这个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就她与他目前所经历的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他们一往情深的挚爱着彼此。那么,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错位以及真相吗?
她忽然的沉默,让他心生惧意、不安,内心中闪过了一阵兵荒马乱、电闪雷鸣。雪灵染虚张双唇,嗓音低哑地喃喃地唤道:“墨儿?”
不管怎么样,他此时此刻敢于用胸膛坦然面对于她的刀尖,是否可证他心中对她有所求?只是他所求的是什么呢?是她身份所带的皇权所能及的事物?还是如他口中所言的情深意笃?
这些都有待考证。
他的唤声,使她蓦然回神。
凤墨影担忧疑惑的脸,缓缓地上扬唇角,仰脸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吻。她只是想安抚一下他,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如以前般惊诧和退缩。他主动地回吻了她,只是单纯的亲吻,但在相触之间却是有着电击雷擘般的颤栗,又宛如花上的甘霖,浸润着泌人心田的清甜。
相吻过后,眼前带着眩晕之感分离开来,从未尝试过这样的感觉,纵然在此之前她已不只一次与他相吻。但似乎每一次都似她的一厢情愿,而后来他也是慢慢地给予她献祭般蜻蜓点水的吻。
这一次却似不同以往,他犹如是她最虔诚的圣徒,然则依然生疏清冷,却不再是往日般的干净无欲,一碰即分,快若离弦之箭;纯若佛祖拈花。
颅内轰鸣之感未散,心若奔雷。难道这便是书上传颂了千古不衰的两心相悦,是那可遇不可求的爱情?
她缓慢地伸手拢了拢他的衣襟,解开了蒙在眼上的衣带。他双眸轻阖,两栊睫帘如栖落的蝴蝶,微微一抖,灿目光华复现,眼底浸润着光辉,面上是清润而柔和的微笑。
一笑之下,满室皆是春深。
更无人知晓,其实他的眼眸深处中潜藏着罪孽,方才心中又曾起了多么激烈的觳觫。一切的惊涛怒涌,彤云催城,此刻都已被他匿藏在于浟湙潋滟的湖面之下了。
雪灵染接过她手中衣带,从容不迫地系回了自己的腰上,整理好了自己衣衫。他修长细狭的手指揭开茶壶壶盖,拿起木勺拨掉里头渣叶,又放进些新的银针卷叶,提起纱白色薄烟袅袅升腾的水壶,灌进了滚烫的水,重新合上了描梅青瓷茶壶盖子。
他睫羽垂落,眼底波澜微皱,脸上的神情在拨弄茶具,茶香曼舞间,看似深情款款,却又迷离扑朔。
随着他手臂轻柔的动作,两边青霜色的如云水袖颜色浅淡,如此刻窗外暮色里的春花,出尘而空幽。他专注地冲烹着茶水的姿态实在是太好看了,时常令人贪得无厌。
凤墨影支颐脑袋,发上珠玉璁珑,乌眸懒洋洋地望着倾斟着细细流烟的茶汤的人。
如此,仿佛便能忘了流年倥偬,能混淆了日月晨昏,彼此相伴春暖花开,不再在红尘俗世间。此刻只要如此地望着他,她的指尖便似能触碰到了未来的静谧时光,升平岁月。
“茶,好了。”他双唇开启,轻声说道:“小心烫,陛下是否愿意听我讲一盏茶的故事。”
凤墨影眸中有光影流转,轻笑着,说道:“洗耳恭听。”
雪灵染放下了手中的茶壶,清浅的嗓音伴随着茶香在殿内弥漫了开来,如雾般的眸光似落到了远方:“当年的凤曦国,比如今要分崩离析上许多。先帝为了对抗豪门巨擘,攻下了西北十二族。整合后封御族为王代为管理西北,又与御族皇子风翎联姻。而后大族唐家投诚,后封了唐家三子唐延为皇夫,从而扩张了凤曦国的版图,又稳固了朝堂的制衡之术。”
凤墨影默然,这些她也曾在来仪殿书房的秘本中读到过,却不知他此刻说起来是所为何事?
雪灵染面色淡然,看不出深浅,说道:“随着唐家在朝中势力的稳固,其余家族亦有所动摇,皆前后朝先帝投诚,不少豪族步了唐家的后尘,皆遣家中贵子入宫结亲。后宫随着各家的贵子入驻,便渐渐多起了诸般的纷争,他们争夺的不仅是在后宫中的地位与权力,更是前朝中家族的利益。两者之间,何曾不是互相互承?”
凤墨影点头认可,他所说的这些事,如今在这个后宫里亦正在发生着。
“随着事情的愈演愈烈,各种的明争暗斗,不仅影响了后宫中的安宁,更是带动了朝堂上的暗涛汹涌。”雪灵染颀长的手指轻轻地抚着茶盏的边沿,语音轻缓柔和,“先帝想必已然察觉此事蔓延如灼烧的枯草,若无快刀,便要引水制火。而在朝堂各位大臣,各家豪族间不乏清流。其中最引人瞩目,又身份显贵的,当选青家。青家在凤曦不仅出了三朝首辅,立身持正,还是当时没有送子入宫的豪族之一。”
“青家是母皇意欲压制后宫与前朝的一步棋子?”凤墨影听到此处,不由端正了神色,低喃道。
雪灵染点了点头,言道:“事必如此,青夜离便是先帝为下一任君王下好的第一步棋子。”
凤墨影心中猝然一栗,感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简单。
雪灵染微叹了一口气后,低语,“这一步棋看起来是断了青夜离的前程,亦压制了青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但当时的后宫与前朝中总有人明晰了这一步棋后面的真正意义所在。于是……”
他温润柔和的眼睛,忽然凝定了她。凤墨影心中怦怦如鹿地乱跳,出口问道:“后来是发生了何事?”
雪灵染目含悲悯,说道:“献祭了宓家的一条性命。”
凤墨影瞳孔微缩。
“先太子身边曾有四位伴读女官,臣的长姐雪悠然、镇国侯府的沈莹玥、左相府的青云玳、宁清公府的宓漪。”雪灵染分别说了这四个人的名字后,凤墨影忽然忆起了自己曾好奇问过青夜离手上常戴的琉璃珠串一事。
当时,绛璎说听闻那似是一位旧友所赠;紫珞却直接说曾经在宓漪的手上见过这么的一串。
难道,青夜离与宓漪之间真的有过什么瓜葛?
“夜离与宓漪之间,曾遭人设计了?”凤墨影遵循着直觉问道。
雪灵染微微讶异于她的敏锐,说话的语气亦渐渐变得幽冷了几分,“在先太子伴读女官四人中,宁清公府最为式微,没有实权。而宓漪性情最为柔婉寡断,最易拿捏。臣姐曾两次在夜深人静处,发觉她独自默然垂泪,侍奉先太子时亦曾心神恍惚,战战兢兢,与平素判若两人,当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却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在那不久之后,便被人发现了她与青夜离交往过甚。可知当时,青家已与皇家订下了盟约,夜离与下一任君王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缘。”雪灵染眼眸幽深如寒潭,语调转而清冷,“此事自然而然地东窗事发,必然地受到了青家与皇家的打压,宓漪被打入了天牢,最后病死其中。而夜离也因此背负了寡廉鲜耻、叛变皇家的罪名,遭受万人指责。”
“为何明知此事不会善终善了,夜离他还要飞蛾趋火?”凤墨影为之叹息一声,感慨道。
而后想想,许是他也不愿意自己的一生皆被别人所操纵?只想按照了自己的意愿活一次,为了自己的命运博弈一番。
是宓漪的爱给了他铤而走险,放手一搏的力量?
还是宓漪诱惑了他想要挣脱被困囿的飞蛾般的命运?
“臣姐对宓漪的死有所怀疑,便请楚子瑜楚统领帮忙前往验查。”雪灵染眸光黯然中闪着熠熠的火光,语意冷峭:“宓漪并非病死,而是被人逼迫喂毒而死。因为死前的挣扎,舌尖已被咬碎。”
“她是真心相爱于夜离,还是遭人威胁,遭人利用亲近了夜离?”凤墨影睁着纯黑的眸子,不假思索道。
雪灵染摇头,低回道:“许是曾遭人威胁利用,许是曾经爱过,如今谁也不能知晓其中的真相了。只是夜离,一直以为宓漪是因他的私心而死,是因爱上了他而遭到了此等横祸病死狱中。在他的心中,宓漪是两情相悦,此生白首互许的人。”
凤墨影点头,不然,也不会一直带着宓漪的琉璃手链,一直对前女帝若即若离,生疏有礼。
但他为何忽然便对她说,他以为自己对前女帝的是感恩,而不自知心中早已生发出了感情的枝芽?
爱情,便是如此可以轻易被转移的吗?
雪灵染望住她脸上的迟疑,眼眸郑重地道:“兴许,夜离已对此事察觉了什么?”
凤墨影心中茫然而惊悸,不知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什么样的真相。
雪灵染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轻柔说道:“最后是你给了青家体面,也是你给了夜离最后的救赎,让他坚强坚持走在余生的道路上。在宓漪入牢之后,也是你一直在照拂于她……被褥衣食,无微不至,曾让众叛亲离的夜离倍感动容,心生钦佩。”
一股莫名的阴霾却似在此时笼罩在了她的头上。为何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缓慢的话语铺展延伸了开来,宛如诅咒一般的覆盖到了她的身上,如蛛网一般的将她这个猎物收紧了在其中?
凤墨影望住他纯澈的瞳眸,心中惊悚,背脊生寒,在这一双眼睛中看出来,她是否是一个满身罪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