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夜里的廊道上挂着无数的灯笼,橘黄的灯火照落在他清俊无匹的面容和挺拔俊秀的身姿上,跟随着他一路前行的步履,在面上、身上、地上,投映下了一道道忽明忽暗的斑驳光影。
那一袭暗色的紫衣几乎就要融在了这微寒而深沉的夜色里头去了,他的目光却清晰无比,里面还带着一丝沉沉如雾般思绪。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越发敢肯定陛下的不同。那种全然陌生的感觉丝毫没有错,但她又确实顶着陛下的容貌,这一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许多离奇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又有些让人觉得诡异莫测,甚至是毛骨悚然。
他的右手在轻轻地抚着左手腕上的紫色珠子,一面缓慢地走着;一面细细地思量。
一定要在陛下的身上找出答案,青夜离的眼瞳忽然地紧缩了一下,幽黑深邃之中透出了一股不易摧毁的偏执来。
这日,春天的感觉越来越近了,天不再下雪,而御花园里的花也开始含苞待放,展现出欣欣向荣的生机来。
朝会之后,凤墨影难得来了兴致,只让紫珞跟随着在御花园里随意地走走。
停留在碧波荡漾的湖边上,她微微仰头,映着春日里的阳光,眯眼看向杏树枝头的无数花蕾,眼中带了一些的欣喜与遐思。忍不住地开口问道:“紫珞,你说上京之外的山间春雪是否已经融化了;河流是否已经开始潺湲地流动;钟灵寺里的桃花是否也已经绽放了……”她多想能够出去看一看,而不是整天被困在这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鸟笼子里,每一天都有着这许多身不由己的人和事需要去面对。
钟灵寺的桃花,曾经有人说过要陪她去看。
原来她还是惦记着的。
凤墨影轻叹了一口气,却久久得不到紫珞的应答。她不由好奇地转身朝身后的女官望去,却没有见着紫珞的身影,而是瞧见了一袭青衣翩然随风而动。他恍是蓦然抬头,不其然地撞入了她的眼瞳之中,却见那一双明媚的眼眸里开始是微微的讶异,而后是淡淡的释然。
雪灵染轻声地道:“陛下……”
凤墨影却是朝他轻轻地一笑,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道了一句:“今日天气真好。”
雪灵染脸上微露一笑,春光下他的容貌越发如玉石般的白皙秀致,三两朵已开的杏花被风吹落在他用玉簪别着的长发,和水青色的流云广袖锦衣上,风姿更添了几分飘渺的仙气。
“再过半月,钟灵寺的桃花便会开了。”他的声音轻悄地说着,目光似轻雾般从枝头的杏花落到了她的脸庞上。
“是吗?”凤墨影淡淡地应道,心里想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可真奇妙。只不过是相隔了几天,她就能如此平静淡定地面对着他了。在几天前,她甚至还一度曾以为自己与眼前的这个人会一直携手走下去呢。
她抬眸又看了他一眼,淡笑道:“这里风大,你也不必久待。”说完,便迈步往回走去,离着一臂的距离,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不属于她的人,不属于她的感情,她也无需强求,亦不必留恋。就这样让彼此在淡然中慢慢地相忘,慢慢地回归至从前的模样。
雪灵染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慢慢地抓紧,就在她毫不犹豫,毫无留恋地经过身边的那一刻。他张了张口,有些颤栗地问道:“陛下,你从前与我说过的话都算了吗?你说,来可以自由;去也可以自由,如今,你便是要从我的身边走过去了,对吗?”
凤墨影闻言,脚步不由微微地一滞,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她眯眼看了看前方,低声道:“我只是想你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爱了便是爱了,不爱便是不爱。不必要为了某种原因,某种身不由己的理由去强迫自己,去勉强自己接受我的感情。你不必如此卑微,也不必如此委屈,我并不会苛求于你,也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我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真意的,你不必多思多想多虑。”
她说完,便想起步再往前去了。
雪灵染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臂,五指紧紧地抓住了她。
她挣了一挣,他也没有丝毫要放手的迹象。
凤墨影回过身来,转首望向他。只见他一双秀美的眼眸怔怔地望住她,一瞬不眨。眼眸里面既是倔强,又是渴求。眼圈微微的泛起了红晕,不知是否心中的感情正在激烈的翻涌,声音亦略显得颤抖地道:“墨儿,即使是卑微,灵染亦想求得,不愿放手。墨儿,谁能说我……不爱你呢?我只是不懂得该如何向你表达我爱你,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你相信我渴望日日夜夜都牵着你的手,不愿意去想你跟我说的可以来去自如的话?我甚至害怕给你负担,当你有一日跟我说想要离去的时候,我害怕自己不肯放开你的手,不肯让你……离开我……”
他抓住她的手越攥越紧,是已近乎入骨的疼痛。
他的眼睛红得似泛滥了水光,在这阳光与杏花之下,却是异常的震撼人心,惊艳了时光。
她眼中的泪不由自主地便缓缓流淌了下来,胸臆间与鼻腔间皆是酸涩的滋味。竟是为了他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到了酸涩以及难过。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他为何一直如此的谨慎地对待着与她之间的相处。
原来,是自己的感情观,和那些说话的态度,让他不确定,不安心,感到了害怕吗?
凤墨影另一只手安抚上了他的手,轻软地柔声道:“在我眼中,你曾惊艳了我的目光;在我心中,你曾撼动了我的心扉。灵染,你又何须如此妄自菲薄?于我而言,你便似那天上至美的月光,可遇而不可求。”
“是吗?”雪灵染稍稍欣喜地微笑着,问道:“那陛下还要舍我而去吗?”
凤墨影想了一想,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可是她又不确定,目光在他绝美如仙的脸上一转,反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久久地望着她,“如果陛下所说的喜欢是这样……”雪灵染上前一步,俯下头,吻上了她的双唇。稍微辗转了一下,他还是有些青涩,脸色通红的瞥开了眼,低声继续说道:“我也是可以做到的。”
凤墨影懵了一瞬间之后,不由埋头在他的胸前翘起了嘴唇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个是什么绝世大可爱?连和她接一下吻,都可以这么萌。
雪灵染用双臂环抱住她,用身体为她抵挡住这里的寒风,任由头顶上的杏花一片片地吹落到彼此的发上、衣上。他的嘴唇贴近她的耳边,悄声说道:“下一月,我们便可以上山去看桃花了,你很喜欢桃花吗?”
凤墨影慵懒地靠在了他温暖的怀里,偏头道:“我喜欢桃花,也喜欢跟你一起去看桃花,却更喜欢你。”
雪灵染的眼眸微微地定神,气息刮在她的脸颊上也带了一丝的急促。她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吻,瞬间瞧见他的脸色再次绯红,连带耳朵都红了一圈。凤墨影垂眸,抿唇低笑,即便是勇敢地走出了这一步,却依然还是那个害羞鬼。
这些时日,本来两人又和好如初,温馨如初,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又重新有了阳光和盼头,不料这些天里她却是听到了一些关于雪灵染的私事。那些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人就是喜欢来给她添堵。
就是某日路经御花园的时候,听了这么一嘴。
回来“来仪殿”后,绛璎就给她跪了下来请罪。
凤墨影大度地挥了挥手,说道:“那些都已是陈年旧事,不必再提了!”但她竟说的理不直、气不壮。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前女帝是个抢婚的黑手。不但抢了自己女官将要定亲的人,还让人家当自己的贴身女官,让她和自己以前有过瓜葛的人相望而不相亲。
她只觉得自己脑仁疼,偏偏前女帝喜欢的是青夜离,和雪灵染倒是没有什么纠缠。可自从她魂穿以后,却是和雪灵染两情相悦了,这么着,以后每回见到绛璎岂不是都要心里不安?
若是和雪灵染一起出现,又遇着绛璎当值的时候,会不会很是尴尬?
在他们那些君是君,臣是臣的观念了,臣是绝对要服从君命的,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能表现出来。而一旦是君王的人或物了,作为臣子的是绝对不可以再有半分的绮念了。
且不说,她不知道绛璎对雪灵染是否曾经有过憧憬,或者感情?而这一份憧憬和感情,又是深,是浅呢?她就从来没有怨恨过这横刀相夺的前女帝吗?她每次在这宫中见到雪灵染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尴尬?
唉,这万恶的君主制度,真叫人代入感奇差,体验感奇差,一言难尽啊!
且不知,在雪灵染的心中,绛璎于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一时间,凤墨影心中宛如猫挠一般不得安宁,她明明知道这可能就是对方的计策,但偏偏情之所钟,无法做到真正的若无其事。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书案,下一秒,站起身来,决定去一趟“白露宫”,一探究竟。
她从来都是行动派,更何况感情这一事需得明明白白,半分也不能拖泥带水。不然,她绝不能容忍。
辇车远远地离着“白露宫”便停了下来,凤墨影下车缓缓地步行前往,她需要一个梳理情绪和心思的过程。
到了“白露宫”门前,她让人不必宣扬。凤墨影随后望了望天,估计已快要到午时了,只问杜衡道:“你家公子此刻在干什么呢?”
“公子正在作画。”杜衡朝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一面引着她往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