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敢这样回答,深深地体会到,身为帝皇的悲哀与不自由。帝皇所要负责任的东西太多了,身上的担子太重;要掌控的东西太多,绝不能够随心所欲。既不能彻底冷了臣子的心,又要给予他一定的寄托与希望。
唉,她尽力而为了。
不知何时,自己才能逃脱出这个深渊,重获自由,做回那一个真正的自己?
“夜离明白了。”他微微地点了点头道,看向她的目光也又由微微的热切,变成了渐渐的冷静。
感情一事,本来就是错身而过,故人心已远,多数人都不会在原地等待。更何况,她现在是旧瓶子里装着的是新酒?
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了,又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从“东辰宫”出来,凤墨影回想着他那一个黯然失落的眼神,心中竟有了一丝的同病相怜。
自己身上的兴许也只是一场错爱呢?
三日不曾去“白露宫”了,由一开始的偶尔愣神,到最近的一心埋首工作,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难捱。青夜离倒是很尽责,第三天的夜里,便撑着病过来书房襄助她批阅奏章。
前三日,她挨得很艰难,等青夜离回归了岗位后,才得以恢复了之前的工作效率。看来,她现在要搞好这一门事业,还真离不开好这个秘书。
幸好,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又恢复了常态。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待之以礼,相敬如宾。淡然中带着适当的疏离,疏离中又带着一点点的互敬互重,简而言之就是好老板、好员工、好伙伴。
这种工作状态和相处模式也还行吧,至少大家都自在。
她对他的认知又深了一层,绝逼是一个成熟理智的人。可以将工作和感情彻底地分开来,也懂得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一个彼此皆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种隐忍的和谐,让对方没有太多的负担,彼此愉快地共度工作时光。
虽然,有时候,他会手中吊着笔偶尔出神。虽然不知道他在想着些什么,但至少从来没有打扰到她的工作心态。
刚开始的时候,柏墨在她的面前胆子也不肥。
后来,她知道他一直在殿外等着青夜离出来喝药之后,就允许了他将煮好的药立刻送进书房里来给病人喝下。自从那以后,柏墨天天夜里都将药送了进来,青夜离也从来不含糊,端起温烫的药碗,一仰脖子就直接灌了下去。
甚至连一颗蜜饯也不需要,喝完后,把药碗一放,转头又继续手上的工作去了。仿佛方才只不过是喝了一碗清香提神的新茶一般的云淡风轻,眉头都没有稍带皱一下的。
那种无惧无畏的精神,让她对这些苦药大大的改观了。
凤墨影恍惚间想起了另一个人,她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自顾自地嘲笑了一下。
明明觉得像青夜离这样不当回事地把苦药喝掉的样子很man,但为什么当时瞧见雪灵染为了一碗苦药咬牙切齿、攥住软垫的模样,心中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半星的嫌弃呢?
她愣了愣神,果然是爱情的力量使人盲目。
这段时间,她派遣了沐颜前往朝阳台去审问那些和尚们,期盼能够得出更多的线索,帮助找出那个一直躲藏在幕后的主使之人。
而江北赈灾的事情经过了右丞和她不懈的努力终于也已全面铺开,奏章上报来都取得了很好的成效。拟着各州各县参加善举的乡绅大户名单,一一地商讨着列出奖赏的荣耀,朝廷此刻无钱可赏,但是名誉却是可以给的。
他们这些人,能够得到朝廷认可的名气,也是一件可以光宗耀祖,名扬故里的大好事情。
接下来,就是要派遣官员代天子前去巡查灾区的具体情况,以免有人中饱私囊、假报政绩,实际上却使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凤墨影又与右丞拟下了一份忠诚可靠、办事果决的官员接下了这巡查之职,让他们快马加鞭地即刻启程到灾区去。
凤墨影甚至破例给予了他们直奏天子的权力,他们到灾区巡查的奏折无需经过一层层地审核上递,而是由快马直接送都宫中,直达她的手中。
经过这一些事情下来,右丞青寞望向她的眼神是越来越欣慰,大有老怀安慰,不负先皇重托之感。
凤墨影面上八风不动,心中直感汗颜。她待他的态度也是一日比一日的恭敬和善,毕竟这个老人是真正地关心着天下黎民,真正地为了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不遗余力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和发挥着自己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忠贞地辅助着她这一个君王。
这一天夜里,还出现了一件大事,喜事,便是西北的大战取得了绝对的胜利。连最后一个最顽强悍勇的苍术族都已败下了阵来,汗王亲自上书表示愿意归顺,如此一来西北的版图就彻底归纳入了凤曦国的囊中,进一步扩大了领土的范围。
然而,这也是一件让人担忧的事情,打了如此漂亮一个大胜战的人是镇国侯府的沈家人。
他们不仅身袭侯爵,还是门阀大户,手中又掌控着凤曦国中绝大半分的兵权,这一战所带来的荣耀将会使他们沈家更上一层楼。往后在朝堂中的决议,就绝不可能饶得过沈家的人了。
凤墨影皱褶眉头地看着这一张战报,心中喜忧参半。
不知道这沈家的人政治意向是什么?前几次的交锋,他们都选取了较为隐忍的态度,特别是出了凤羽影那一档子事后,他们更为了避嫌,这次江北赈灾的事都明显地朝凤墨影这位君主退让着。
但他们愈是这样,愈是让凤墨影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青夜离自将捷报递给她后,见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持报的姿势,不由提醒道:“沈侯爷不日便将班师回朝,不知陛下……”
凤墨影心神一凛,扬了扬手中的奏报,转首问道:“夜离,若届时沈侯欲率军入城谁能抵挡得住?若要让他留军城外,谁又敢前往规劝而确能凑效?”
青夜离也不由一时间默然无语,沈家人从文从武,皆在朝中多有建树。镇国侯沈岳在军中威望极高,其弟沈海在文臣中亦是振臂一呼,半个朝堂也要响应的人物,如今挟胜而归,若要率领凯旋之军入城听封,谁又能违势而止?
这庞然大军,只要有三分一进得了城,都会对上京的兵力造成绝对的威胁,届时若是生了二心,有了欺主之意,谁又有能力直撄其锋,制衡于他?
容白虽亦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可是比起辈分以及军中的资历,又岂可与两朝元老、常胜将军之称的镇国侯府沈岳相提并论?更何况,京中兵力本就不足以对抗沈家大军,遑论,京中还不是全部的军事力量都能听从陛下的调度。
凤墨影见他也是一时怔住,显然心中的忧虑与自己所想的相同,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从西北行军归来,大抵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幸好此事也不急在一时。”
青夜离纵观朝中情形之严峻,知道她此乃宽慰之语。他此刻却也只好点头,继续转头回去看手中的奏本了。
心中思索着,他忽然说道:“陛下,兴许可请沐王前往当这一回说客?”
凤墨影略抬眸瞧向他,眼中带起了一丝疑惑。沐王?斐玉晏和沈岳的辈分相差了好大一截,而且沐王府如今只有世袭的爵位,在朝中并没有实权,沈岳又凭什么愿意理会他的劝诫?
青夜离看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眉头微微一挑,却是不动声色地提醒道:“陛下,可还曾记得当年之事?沐王的祖父曾对镇国侯府的老侯爷在沙场之上有过救命之恩,老侯爷在世之时,也曾不止一次当着先帝与群臣的面告诫沈家后人,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如今沐王府只得斐玉晏一人,沈家人一直对他礼让三分,沈岳也绝不会轻易违背了老侯爷当年的告诫之言,而让别人为之诟病。”
这是要让斐玉晏去挟恩相胁?
斐玉晏能去干这事吗?他一副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状态,会为了她这个陛下去打破和沈家人的情谊。消磨了自己的人情,成全了她的思虑?
青夜离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为难之色,便正色说道:“臣可以前往沐王府,为陛下一探其心意?”
凤墨影盯住他看了半息,最后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一点办法了,且让他去试一试吧。
青夜离微微一笑温润如玉,轻声道:“夜已深沉了,陛下卯时还需早起朝会,先去歇息吧。”
凤墨影偏头望了一眼左边的滴漏,便收拾了一下案面的奏折,说道:“夜离,你也不要在此耽搁了,回去歇息吧。”她站起身来,便命人灭起了殿中的灯火,朝着神色一愣的青夜离狡黠一笑。
不给你灯火,看你还怎么工作?
青夜离宛然地一笑,只好也站起身来,朝着她行礼道:“那臣先行告退了。”
凤墨影顺口道:“路上小心!”话一经出口,她自己都惊了一惊。这绝对是工作太久脑袋当机了,才会将以前的习惯一不小心就透露了出来。急忙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伪装成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
青夜离瞬间皎然生光的眼神微微闪动,低语温言道:“谢陛下关怀,臣会小心的。”
凤墨影呵呵一笑,迈开步子当先往殿门外走去,一挥袖子招呼道:“走吧!”青夜离便随着她出了书房,在来仪殿的廊道上与她分道扬镳,再取道回他的“东辰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