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青云殿商议的第一件事,就是赈灾。
在元宵夜宴上所筹得的银子虽不少,但对于地方灾情来说,却还是杯水车薪。待听得几位面目或面善,或陌生的官员讨论了一番,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纷纷请陛下圣裁的时候。
凤墨影才缓缓地结合了他们各种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给出了意见:“江北水患粮荒,需得官民携手,共济灾民,歼剿盗匪,防范疫情。其一,朝廷发银在灾区附近就近购粮赈灾,寻找正直的米商合作,防止不良商家哄抬粮价。以粮施粥,首先稳定灾区民心,防止蜂起掠食,打消沦为盗寇侮老欺弱、抢劫掠夺的念头。”
官员们皆是点头,这是必要的,他们也想到了此点。
凤墨影见他们同意,便又道:“其二,仅靠朝廷发粮发银远水救不了近火,可立刻令达当地官员向富户、士绅借粮救济灾民。同时,可连同寺庙一同修建功德祠,记录当地自发救济灾民的义举之士,将他们的善举上报朝廷表彰,将他们的名字刻入祠堂,以示民众,以后可受万人香火供奉。此外,修建庙宇收留无居所之民,修筑排水渠堰,可招募当地灾民,再给他们发放工钱,粮食,使他们不至于无所事事,一直不劳而获,成为幸民。”
她这一条提出来,官员们互相观望之后,皆觉眼前一亮。右丞青寞拿过记录,心想待会儿得将这一条细细整理出来,将其中的几个要点落到了实处,扩大它们的影响力。
凤墨影淡静地继续道:“其三,派遣巡抚监督、视察各个灾区的各种情况,若遇盗匪猖獗之地,立刻下令捕杀,首恶斩首示众,杀鸡儆猴。其余归顺之众,可令其戴罪立功,服刑苦役、救济险情,酌情发钱发粮以安人心。当地官员携手当地的读书人、大户一起可修缮学堂,让孩童们有书可读;再联系当地民俗,适当举办一些民众喜爱的活动,让人心稳定下来,有所寄托。”
官员们听得入神,对于最后一点或是皱眉,或是凝思,最后又提出了一下观点交流了一番。
凤墨影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待与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才肃然正色地说道:“其四,免除江北灾区赋税徭役三年,朝廷联手当地民众一起恢复原貌,恢复生产,以及灾后救治疫病等种种善后之事。”
闻言,众官员又是一惊,人心各有不同,有喜有忧。但皆鉴于前女帝以往的暴虐手段,以及元宵夜宴那恩威并济、利落果断的手腕,一时间也不敢过于提出反对意见。
凤墨影然后道:“再由右丞执笔昭文告祭上苍,寡人承允今后广施仁政,惩贪除恶,敬畏天地,让百官开言路,刺时弊,勤谏言,举人才,亲政于民,道济天下。”这个是以自身作表率,带动朝廷上下百官作检讨,亦为安抚民心,更为她以后的打算埋下一个伏笔。
要扭转舆论,改变形象,需得一步步地实施,最要紧的是干出实事来。这一次赈灾她就需得拿出大魄力来把事情给办下去,一层层地推行下去。
又与众臣不计大小,据理力争,恩威兼济的一番商议之后,几乎到了晚膳时候,她才能从青云殿中杀将出来,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掏空了一般,还有一身威仪地登上辇车。
路过身旁的青夜离的时候,他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与期待。
凤墨影却没有一个正色给他,不说早上的怨气还未消,就是以她与群臣搏斗过后的这种精神状态,也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了。
她一个箭步窜上了车,将帘子放下后,便浑身无力般半躺在车厢里,吩咐一句让车辆把她拉回“白露宫”去。
幸好对于赈灾这事,她早已做好了这方方面面的功课,不然就会被这些个老臣给问死,问出个千千万万的破绽来。这其中的难度比她以往经历的各种面试和突发情况难多了,到会的各个大臣的职务、家世、党派,还有这些她准备推行的政策,会妨碍到哪些人的利益,又应该怎么暂时先避开,不与他们正面迎敌,一层层的心思给玩下了,真够血槽清空好几回的了。
青夜离望着离开的辇车,目光凝定,心情起伏不定。
方才,他一直等待在门外,殿中商议的事情也听了一个七七八八。都要几度思疑里面那个陛下并不是以往所认识的那一个陛下了,但她与众大臣又对答如流,镇定自如,不似伪装之人。
难道,以往的陛下都是在伪装自己?
他今朝是故意趁着大臣们聚集青云殿,亲自到“白露宫”恭请陛下过来商议政事,目的藏而不露。
但显而易见,这一番结果又令他出乎意料,更加的惑而不解。
青夜离一身紫衣,缓缓地朝东辰宫走回去。望着每日皆熟悉的宫墙,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安定。一贯淡然无波的眼神深处,有了一丝不经意的起伏,那一双桃花眼流光宛转,风流内敛。
望见了手腕上的那一串紫晶手链,心中一片静默。
陛下早上才从“白露宫出去,这傍晚又到了“白露宫”,宫内的人都是以欢欣鼓舞,引以为傲,万分恭敬地迎了她进来。
雪灵染早已闻报,等在殿门前。见她拾级而下,便大步走了过去,在车旁伸手与她,扶了下来,垂眸瞧她神色有些恹恹,低声问道:“陛下,可是着累了?是先歇息,还是先用膳?”
凤墨影和他牵着手往殿内走,说道:“先用膳吧。”
雪灵染即刻向杜衡吩咐道:“传膳。”
杜衡微笑着点头,应诺一声,忙退下去传膳。
待进了殿,别的人都守在了殿外,凤墨影朝着躺椅走过去,坐下去就直接给躺下了,目光无神地望着坐在一旁陪她的雪灵染,有气无力地道:“那些老臣子都不好应付,幸得右丞从中斡旋,寡人好说歹说,磨得嘴皮子都破了,才把他们给压了下去,将章程制定了下来。这次江北的水患希望能及时救济灾民,事事都能落到实处,以免再生出什么灾祸、动乱来,不然寡人脚下这路可就更加难走了。”
面对着他,她就忍不住吐槽,一解心中的疲惫。
雪灵染伸手斟了一盏热茶递给她,柔声道:“先缓缓。”
凤墨影盈然一笑,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摇了摇头。
雪灵染将杯盏放回了案面,目光微动,说道:“朝中大臣多是门阀大族,他们仗着自己家族历代积累的势力,往往处事懒怠,陛下若要令出必行,还要从根本上先解决问题。”
凤墨影眼眸一亮,他的想法亦正是她这些时日所思之事,不由问道:“灵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雪灵染见她不介怀自己插话政事,便道:“如今的朝廷被各大士族势力盘踞分割,各自为政,各为私利,陛下要推行新的政令必然是难以快速推行,若有损他们的利益更会遭至各方阻碍。主要是朝中许多官职都是世袭,官员都是他们的世家子弟,他们结党营私,盘根错节,事事皆难以革故鼎新。若要从根本上解决,陛下应恢复国子监、太学,从寒门学子中选拔人才,以备新力量以对抗旧势力,此消彼长,如此也可以起到削弱门阀大族的势力和遏制不正之风。”
凤墨影闻言,双手一拍,欣喜笑道:“灵染所想与我想的一致。我还想设立州县学,让孩童们有书可读。然后制定考选制度一层层地从各个地方选拔人才,或推举任用,只重才学不重门第,使国家的人才迅速地充盈起来,亦可使天下有识之士学以致用,能够一展所长。”
雪灵染微笑着,支持道:“陛下此等想法乃国家之幸。早些年前,家父亦曾就此事上疏请奏,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先帝的批示。”
凤墨影一听,有人支持自己干,总比自己家摸着石头过河强,便高兴地道:“灵染,此事交与你,请太傅进宫,早日与寡人商讨议程。”
雪灵染脸上笑意晕染,低声道:“此事必定会遭至各士族反对,不能过早透露了风声,亦不能操之过急,需得一步步地筹谋才是。”
凤墨影瞧了瞧他的神色,狡黠一笑,“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雪灵染望外瞄了一眼,才抿唇一笑,轻声道:“早年宫中藏书阁失火,许多藏书遗失,典籍缺失不全。陛下可先命人以修葺典籍之名,在天下寻求典籍藏书,招募编写人才,此事劳累不说,且无名无利,门阀子弟自然不屑一顾,但天下学者名士却可以聚集其中,畅谈交流……”
凤墨影望住他神色动人的面容,低笑一声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雪灵染微微颔首,说道:“编修过程中,陛下可让人暗中物色人才,出色者,可留以重用。编修书籍,亦可让天下学子归心,日后待时机成熟,开办县学,开考制,必然是一呼天下应,万众归心。”
凤墨影微笑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雪灵染眼眸一亮,迷蒙的目光中似也明媚了几分,凝视住她,久久才言辞恳切地道:“正是如此。”
凤墨影羞赧地垂下了眼睫,并不是她有什么真知灼见,而是得益于前人的经验之谈和她这个穿越者身份所具备的优势而已。
而眼前的这个才是真正有远见、为国为民深思考量的人,他既然认同了这个观念,就已经脱离了他自身的身份与朝代的局限,思想已具有超越时代的前瞻性、深刻的思考能力和政治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