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中，我和伯邑考的尸体被拉开，有人帮我洗漱了，然后我被送入了熟悉的宫闱。有人怯生生唤了我一声：“小姐！”我这才慢慢回过神：“小玉？”尽管正宫的宫殿里灯火如豆，我这里还是明亮的很，不知多少颗夜明珠柔和的光映照着小玉的脸庞，我几乎将她错认为另一张脸，那张脸笑得谦和有礼：“那小王就先放下十串北海明珠作为定金，半月为期，万不能让他人唐突了清凡姑娘。”那个人还说过：“纳妃的事情，我不是一直说没有合适的人选么？现在有了，还需等个五日，等着芙蓉轩的主人回来了。我就为清凡姑娘赎身。”
“我情愿你是芙蓉轩中一个只知风月的女子，我更愿意以清凡之名迎娶你。然后携你归隐，永不纠缠于这世间纷争。”
他的心中，我占得满满。我从不知，原来可以这样被一个人爱。在他面前，我不是棋子，也不是利器。我只是他心爱的女人，他甚至愿意带上我，向纣王正式讨我。只因为他不愿我成为另一个芊芊，或者晨。可是我都来不及在他死前为他流一滴眼泪……我是狐啊，狐是没有眼泪的，我还没有学会落泪，他怎么就走了呢？
我想到了姜子牙的锦囊，一个送给伯邑考却让我危急时刻拆开看的锦囊，我抖抖索索摸出那锦囊，心里默默祈祷姜子牙是肉白骨救死人的神仙，只要伯邑考还可以活过来，哪怕用我的命去换都无所谓。
打开锦囊，一块龟甲掉在地上，只有三个字，后面两个字是我的名字，第一个字我辨认半天，是一个“弃”字。
原来如此！
万不得已，只能放弃我，单谈救姬昌的事情。可姜子牙料到伯邑考不肯这么做，于是把锦囊给我，他赌的是我对伯邑考的一丝真心；却料不到朝堂上瞬息万变，我在最危急的时刻没来得及打开锦囊，也不懂曲意迎合纣王的心思。
说到底，是我的错……
我知道历史，若想改变，在离开周都的那刻便永远不该回来，这样伯邑考便不会死。当然，我也成不了仙，还会被女娲惩罚。
究竟是什么蒙住了我的心，为什么一定回来？
我的错我的错……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我！”小玉惊恐地哭喊道。
怎么了？我看向她，视线却一片模糊。
“您……您的眼泪是红色的！”小玉惊慌地哭着。
“小玉，我是活该的。”我安静的坐着，任由莫名的液体不断流出，眼睛有微微的刺痛，却不及心来的痛。伯邑考，你可知？我还有个大秘密没有告诉你，我是只狐，曾经做过人的狐，你可还愿意爱我，只爱我？可惜你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个秘密了，我也永远不能知道你的答案了。
“我是王的细作，却爱上了伯邑考。一颗棋子哪能有自己的想法和爱。所以我得到了惩罚，我活该的。”我捉住小玉的手，我忍不住要说出来。否则我怕被自己憋死，因为喉头涌动着甜甜的腥味，只有说着话才能压抑住那口甜腥喷涌的势头。
小玉的哭声小了些，看来在听我说话。我的视线已经慢慢变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不是人，我只是只狐狸，一直想成仙的狐狸。为了躲避千年一劫，我堕入轮回，做了一世人，然后又到这里。我不是你的小姐，你也不用为我难过。”小玉的手明显颤了一下。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许被我吓到了吧。可我不怕，现在的我连死都不怕，更不怕说出我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算人还是狐狸。不管是什么，我都很失败。我先喜欢上纣王，愿意为他牺牲自己去祸乱周。可是在周的日子里我却爱上周太子伯邑考，想和他归隐山林。因为我不是人么？所以我注定得不到人的幸福。小玉你说是不是？”
小玉没有作声，但我听见一声叹息。
“没关系，我知道我是不祥的。你杀了我好不好？小玉，我做狐狸一千年，从来没有像这一世人做得这么辛苦。杀了我，也许就天下太平了。或者你去告诉大王，让大王杀我。”
“小姐！”小玉带着明显的哭腔，“小姐你一定是中邪了，不要这么说话……小姐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他，活不过来了……”我怔怔地看着前方，四面八方都是黑暗，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
小玉不说话了，只是隐隐地哭。我也不说话了，只慢慢体会寒冷的黑暗。
寂静了没多久，殿外就有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翻开我的眼睛看了看：“启禀陛下，妲己娘娘的眼睛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血泪只是用心过度引起的，这阵子多休息少忧心就自然好了。”
接着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握起我的，这双手，竟比我的手还冰凉。不用说，这一定是纣王的手。
“大王慢走，不送。”我冷冷道，顺便抽开自己的手。
“你们先退下！”纣王轻轻道。
只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人就撤了个干净。
“大王不走是想听我的秘密么？”我冷笑着，“真正的妲己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一缕游魂，还是狐的游魂。女娲娘娘派我来此，就是为了结束商的气数。大王还是趁早杀了我的好。”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纣王的声音变得很轻，似乎怕吓到我，“我知道你太伤心了，就装成妖孽一心求死。我不会答应的。你的父侯也不会答应的。你要好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我急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我窒息，我需要解脱。我也不想成仙了。
“那你会妖术么？你可以证明给我看。”
“不会。”我又不是妖，想了想，“我的心是七窍玲珑心，这是狐族的特征。”虽说这身子是人的，可我的元神还是我的本相，这是我第一世为人之前就知道的。
“挖出心，你不就死了。你还是求死。”
“你若留我在身边，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厉声道。
“如果真的这样……也好。”纣王的语气一如刚才缓和，只是我不知为何，听出一点点孤寂和伤感。
“记住，若要报仇，一定要养好身体！”纣王终于离去，留下这句话重重敲击我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