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劲?”
年过半百的厨师长望着她,认真地道:“你家里人来找过你,我说我们餐厅没有这个人。”
方锐垂下眼睑,呢喃道:“师父,谢谢你。”
“你的日子长着呢,往前看。”
“好。”
着手做第二遍菌杂汤,方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要点,想到了房租和其它的生活开销,想到了婉如,为了婉如也得咬牙坚持下去啊。
断绝就断绝吧,不是还有婉如,还有师父吗。
白天忙活了好一阵,依然得不到方锐的消息。
她就像在舞会上丢失了水晶鞋的灰姑娘,王子四处寻找她的下落,周围的人不但不起劲,反而从中作梗。家中的长辈去调查了方锐,翻出她种种的污迹历史,然后摆在他的面前,冲他吼道;“你找的是什么货色!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吗!”
他们同时介入了优山,有意让白天负责优山今后的发展。一边干涉他的自由,一边宠他爱他,长辈们一向在任何事情上都如此矛盾,尤其在他父亲去世以后。
眼下优山企业随时面临侵权官司不说,企业内部早已千疮百孔,市场份额惨淡,缺乏源头活水,毫无再生力,白天不知道他们看中了优山企业什么,非得把这个烂摊子接过来。
很大程度上没有任何理由可言,白氏家族富有,但也复杂。白汕是长子,深得父亲的器重,引来其他兄弟姐妹的不满,白天从小目睹父亲受叔叔姑姑们排挤,性格打小就变得冷清。每次家族聚会,他假装乖乖享受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快乐,一结束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
白天母亲家也是当地的旺族,父亲和母亲属于名副其实门当户对的婚姻,白天还有一个弟弟,随母亲姓,因为母亲的哥哥无法生育。他弟弟邱襟自然成了母亲那边的宝贝疙瘩,舅舅将他捧在手掌心里栽培。
可偏偏邱襟天赋不佳,上最好的学校,换了好几拨家庭教师,依然读书成绩平平,体育平平,没有拿得出手的艺术特长,甚至和兄弟姐妹们玩个游戏也慢几拍。母亲很失望,相较素质教育中的娇子白山,邱襟这个儿子像是捡来的一样。
看不到希望的舅舅收养了一个孩子,并视为己出,等于放弃了邱襟,那母亲除了结婚时的嫁妆,从那个家里再也拿不到任何财产了,外公早发过话了,家产是要传给邱家有出息的后代的。
母亲将她的失望和压力发泄到了白天身上,常人难以理解的,她竟然嫉妒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这个家里,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一面是过度溺爱,一面是过度责怪,考试得了全年级第一,钢琴弹得行云流水,类似这样的事,幼年的白天都不知道是做得好还是做得坏,即将到来的是夸赞还是嘲讽。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静,越来越纯粹。他在方锐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特质,别人的评价向来不放在眼里,白天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走出办公室,在加班的同事们跟他打招呼,有人甚至站了起来,以示对未来白总的尊重。他的身份在公司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谁也没想到不起眼的白天身世吓人。
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白天什么变化也没有,照常穿着,照常工作,说话的语气,交流的方式还跟从前一模一样,大家却觉得他顿时光芒万丈了。
小姑娘爱往他身上靠,阿姨们张罗着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之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程序员,如今成了人人梦想得到的香馍馍。
白天没有飘,他的心依然很静,老早将人心看透了。
出了公司门,坐上地铁,跟往常一样去往一家药膳餐厅。近几年药膳餐厅流行起来,市里大大小小开了好些家,白天最喜欢其中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点一碗汤,配一份米饭或者点一份面。
他喜欢听老歌,沈婉如经常在节目里放老歌,以往他就坐在餐厅角落的位置里,边吃东西边回听她的节目,她的嗓音很下饭。现在她不主持那个节目了,新来的主持人风格过于清新,白天不喜欢,也懒得自己去找歌单,便光坐着吃东西。
这家餐厅的汤都做得很不错,会根据时令变换汤的种类,最近推出了菌杂汤,食材简单,却回味无穷。白天很爱喝,会想起小时候母亲待他的温柔,那个时候弟弟还未出生,他们还不是长辈争夺家产的工具。
有时也会想到沈婉如,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嫁给尹山,尹山性格暴烈,又常在外面沾花惹草,公司里无人不知。白天倒不是为婉如打抱不平,遗憾的是听不到从前的节目了,他的想法就是如此的纯粹。
汤的味道不对,缺了点什么,他喝了一口,微皱眉头,服务生认识这位常客,忙过来询问。不一会儿,厨师长出来了,向白天解释今天这汤是徒弟做的,徒弟马上就过来了。
厨师长的本意是让方锐多听听顾客的意见,加以改进厨艺,但白天觉得这样不合适,他虽出身富家,但之前也是在公司里打工的,万一他哪里说的不对,餐厅将这位徒弟炒鱿鱼了,那岂不是无中生事。
把钱放在桌上,急急忙忙打招呼走了,白天前脚刚迈出大门,方锐小跑到餐厅里,问厨师长道:“师父,客人呢?”
“刚走了。”
“啊!是我做的太难吃了吗?”
“这位客人几乎每天都来,明天他来了,你问问。”
方锐望向桌上的那碗汤,几乎未动,呢喃道:“他不会再也不来了吧?”再望向门外,闪烁的霓虹灯下川流不息,辨不清哪位是刚才的客人。
厨师长不吭声,不会再来了也说不准,他见过的挑剔的客人多了,安慰道:“我还能干几年厨师啊,客人总有一天要适应新口味,就算我把手艺全部传给了你,也不能保证你做出的味道和我是一模一样的,没事的,慢慢来,用心做。”
方锐又向门外望了望,心里希望着这个客人明天还会再来。
第二天一早,白天去华天律师事务所和闵洋相见,他们事先约好了时间,交谈内容还是关于收购优山企业。
现今,白天享受了厚重的荣耀,压在他身上的责任是相等的。可闵洋从他身上看到了相当黯淡的激情,白天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非常的无所谓,对闵洋提出的任何建议都表示赞同:“你是专业人士,听你的。”
就这样,该谈的很快谈完了,出于对得起律师费的考虑,闵洋没有立即送客,给白天续了一杯咖啡,等他再提出点意见。
白天始终沉默着,其实他就是有点累,随波逐流惯了,不适应一下子成为焦点,身心俱疲。闵洋焦躁不安地望着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心想着他今天怎么了,和方锐吵架了吗?他们发生什么了?方锐还好吗?
半晌,白天道:“闵律师,我想买下一家餐厅,要走什么程序?”
“你和对方谈好了?”
“还没有,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愿。”
“没关系,你真的看中了,我可以出面帮你谈。”
“谢谢。”白天又喝了口咖啡。
闵洋顿了顿,问了一句超出律师本职的话:“白总买下餐厅,是想送人吗?”
他做了这么久的律师,头一次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