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炫疯狂了。
她没日没夜为西锦医治,几不停歇。
前段时日没日没夜折磨她,现阶段又在用尽毕生所学来救她。他那倒转的态度让彼岸害怕地摸不着头脑。
江炫看着头躺在床上的西锦,四肢冰冷,头发全变成了银白色。小巧耳朵耷拉在脑袋上,嘴唇变得小巧。整个人散发着透明感,好像触碰不得。
她的双眼依旧紧闭,没有一丝血色。几天的折磨下来,身体瘦弱地像纸片,脉搏非常微弱。
江炫目不转睛地看着西锦,内心深处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种失去又得到,恨极又爱极的苦楚,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只有他自己能知晓其中的心酸。他将这种凝聚而成的恨,又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深深的自责,深深的后悔。
“陨落……”他轻轻喊了出来。内心无比痛苦。
西锦就是陨落。可是为什么,他想不通。陨落明明已经死了,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没想到,会再次出现在江炫身边,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江炫的内心,竟然升起了一丝恐惧。
西锦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眸依旧是冰蓝色的。映入眼帘的,是江炫那张夺人心魄的俊美脸庞。此刻在西锦眼中,就如同地狱的鬼面罗刹,带来死亡的杀戮。
她的眼里,仍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陨落……”他又叫了一遍。
西锦皱眉,感知到对方在叫自己,露出鄙夷的笑。“我不是。”声音气若游丝。
“陨落……对不起……”
“我……说……说了……我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江炫反反复复从嘴里吐出的仍是这句话。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能对西锦说些什么。说“我好想你,陨落。”说“我爱你,陨落。”可是这是自欺欺人。因为此时的陨落,恨惨了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他并不知晓,西锦在被莫凛萧注射了蓝色液体之后,情绪被无限放大。对他的恨,触及到了心灵,恨到了宁愿伤害自己也绝不会原谅他的地步。也因此,在此所受的折磨日子里,她多么想念江忆寒,她孤独无依的感觉,也被放大至上。
她很喜欢江忆寒,她好恨江炫。
“好……好难受……”
“你中了毒,又……被关入琉璃瓶内。短时间内很难复原。我会带你去另一僻静处好好休养。陨落……”他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不要碰我。”她厌恶地移开了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江炫……你不必……不必假……假惺惺地说要医好我,你给我的痛,给我的伤害。我不会忘,我恨你……即便是陨落……陨落也……也不会原谅你。”
“我要看着你……看着你愧疚……”
“我要你……我要你……死……死去。哈……哈哈。”她笑着,眼角却无声无息地流落一滴眼泪。
江炫深深地闭上了双眼,带着无尽的苦难和痛苦。
你若想我死,我便去死。
他在心中想。
但我要你活。要你为了陨落活着。
我已留下罪孽,不奢求原谅。但求弥补,深深爱你的心。
江炫带着西锦离开去了“仙都”。那里是治病疗伤的好去处。江炫决定若治不好西锦,便不会再回来。而且也想趁这段时间,来反省自己的罪过。
彼岸一人留在此地,收拾残局。
虽然彼岸不明白江炫对待西锦的态度为何会360度大转,但可知的是,这次江炫对于救活西锦,是费尽了心思,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这是她认识江炫以来,最疯狂的一次。
疯狂。
彼岸冷笑。
这样的字眼,在江炫身上,何其陌生。
当江忆寒找上门时,江炫和西锦早已不知去向。彼岸告诉他,或许几年,或许一辈子,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西锦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彼岸头也不回地看着窗外。
江忆寒显然不信。“你骗我。”
彼岸苦笑出声,“我也希望自己是骗你。我也希望江炫他还在,就坐在那里说,‘彼岸,倒杯茶给我’。我多么希望是那样,可惜没有。他不在了,他带着西锦离开了。或许永远不会回来,或许两三年就回来了。谁知道呢,谁敢猜测江炫的心思。现在的事实,西锦和江炫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彼岸……”
“别说了,忆寒。”她痴痴地看着江忆寒,麻木的眼睛像是骷髅一样可怖。“他们已经离开了,或许西锦已经死了,或许还活着。总之,他们走了。已经走了。你就忘记他们吧,忘记你曾认识的西锦,忘记我们这一群特殊的人。”
“这一群,本就不该出现在你身边的人。”
江忆寒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江炫和彼岸的家,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江忆寒口中喃喃自语,念叨着小锦的名字。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消息,江忆寒不想再被动地接受任何自己无法参与的生与死。不管西锦是人是妖,她都是善良的西锦。
在教堂寻求救助的西锦。
被女生围攻淡定走出洗手间的西锦。
在医院安慰忆寒的西锦。
……
他无法再撇清她的存在。无法再逃避她。
他跪在了街道口。捂着心口失声哭了出来。仿佛心口有个地方缺了一角,空了一块。埋藏在哪个角落已寻找不到。
周围人流纷纷侧头看他,猜测他,指指点点。却不敢停下脚步靠近他。他全身散发出的冰冷和绝望,让人误会他是怪物,是惹不起的人。
他的眼泪已经浸湿了双眼,他嘲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他边起身边笑边抹去自己的泪水,仰天,闭上双眼。
人群越来越涣散,空空人的脸,空空人的心。站了好久好久,没有动弹。
路边小贩从摆摊到收摊,窃窃私语讨论着站在街口的那个怪异少年。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停留在同个地方。
是夜,相伴而行的长街上。无声的凝视,无声的想念。
再次滑落的泪。
……
“仙都”位于青山山脚不远处的小别院里。这里四季清明,冬暖夏凉,是避开尘世,享受清净的好去处。
青山常年烟雾缭绕,天气极好。据旅行团导员介绍,这里是住着“神仙”的。所谓“山不在高,有仙人则名”。因此来此旅游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信者总喜欢朝着山头虔诚朝拜。朝拜过后才肯离去。
江炫带西锦去的“仙都”,因地理位置优越,靠近山根,道路却又险象环生。因此几乎没人能进得来。
这里吸收了天地之灵气,对恢复身体有非常大的作用。
这是一间两层的简约小屋,被一排排青竹包围,正值缤纷七月,凌霄俏丽盘旋枝头。微风轻拂,花朵抖动于风中飞舞。石板地上飘落几片树叶,遮住斑驳痕迹。
走进小屋,“仙都”二字龙飞凤舞。空气中弥漫着淡薄的清香,入门,乌黑的楼梯映入眼帘。沿着楼梯往上走,左转,尽头。推入一扇朱红色房门,躺在竹床上的少女,仍是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江炫摸了摸她的额头,扶起她将手中端着的一碗鲜红色如血般的液体端到了她的嘴边。她在睡梦中闻到一股涩涩的味道,厌恶地撇开了头。
他温柔地将她的头轻轻扳过,嘴唇紧抿,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落,一滴不剩。
他满意地眉眼舒展。将手放在她的额头,手与额头之间有闪烁的光亮形成。不一会儿,他拿出匕首,割开了她的左手手指。手指开了一个小缺口,血立刻隐现,顺着指甲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入碗内。
“呃……”她吃痛地闷闷喊了一声。被他轻轻抚着后背安抚,瞬时又沉寂了下来。贪婪地紧靠着他,感受此刻虚幻的温暖。
他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而后,他为她止住了血,包扎伤口,扶她躺下去。离开了房间。
当他关上门的刹那,低头查看碗中的毒血。比昨晚血液中蓝色液体少了,可这去毒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少她现在仍然昏迷不醒,气息甚至很微弱。身体透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虽说已喂她吃了还魂丹,效果实在甚微。
他斜坐米色躺椅上,呡着茶水。他无时无刻都在后悔。于是他竭尽所能要治好她,即使这种方式,会让她排斥。被人众人所不齿。
为了救好她,为了让她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做。
正如,她希望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