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客厅里,两人如三分天下的孙权和曹操,瓜分鼎峙,偶尔间视线交汇处,嬉笑怒骂的背后藏着蛇的冷血,虎的决绝。可大多数时候,他们却又像多年重逢的老友,相互打趣,惺惺相惜的关心。
顾城摆弄着他带来的电脑,面无表情的双腿交叉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他与高梵不同,除了要做好一名顶尖的药剂师,还必须管理好他身后的家族。
那是怎样的一个家族,高梵不知道,顾城不曾说,但她心里隐隐约约的能猜出来,那个家族横跨了黑暗与人间,那个阶级高高在上,她能活到至今,或者顾城没有插手,但必定与他有关。
高梵垂下眼眸,几经思量,去储藏室从一箱子里取出一瓶浅红色雾状的药剂瓶,靠在客厅的吧台上,将瓶子直直的扔向顾城的怀里,可惜准头太差,瓶子落在他的身后,发出一声闷响。
顾城先是抬头疑惑看了高梵一会儿,再转身望向药剂瓶,眼中逐渐凝聚笑意,最后越来越大,笑声从嘴角,从喉咙里发出,最后笑出了泪花。
“有什么好笑的呢?”
“梵啊,你知道世间最好玩的事情是什么吗?……看你犯傻呀。”顾城反手捡起药剂瓶,一边打趣一边警惕的打开它。
浅红色雾状,遇空气却不会逃逸挥发,呈雾状的固态液体,像花,像血。
彼岸花,高梵成名之作。
顾城疑惑的望向她,不解其意。
“保镖钱,山泉大会护我性命如何?”
顾城嗤眉:“您老为蓝颜两肋插刀,在所不惜,整个药剂界都传遍了。怎么,如今回过味来,有些反悔了?”
高梵摇头叹息:“那时年少,一腔热血,而今热血冷却,怕死精神就上来了,所以赶紧的来抱你大腿啊。”
空气有些安静,顾城定定望着她,几次蠕动嘴唇:“你是不是……”
“什么?”高梵下意识反问。
眉轻敛,把玩着手里的彼岸花,他几番停顿,终究是自己先笑起来:“没什么事,只不过彼岸花虽珍贵,可比不上山泉大会的凶险。想要你命的人,你统计过数字吗?”
他这是接下这单生意了,只是报酬不够,需要再加。
高梵下巴轻扬,示意他继续。
“彼岸花的解药。”
高梵轻点头。
“山泉大会有我家族子弟入赛,帮他们争取到一个前五名次。”顾城继续。
高梵这次直接用看白痴的神情看他,手一伸,指向她的药剂:“拿来。”
顾城连同电脑一起向后挪了挪:“谈生意哪有一锤子买卖,讨价还价。”
“少玩抛砖引玉这套,直接说目的。”
赖在她家,不就是等她主动寻求帮助达到目的么,想到这点,高梵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恼怒之意,面上表露的反而越发冷静。
“山泉大会,帮我杀三个人,我会安排你和他们对决。”第三百零六种直觉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顾城莫名的有些心虚。
高梵“嗯”了一声走去她的储藏室,顾城伸长脖子追问:“你这是同意?”
“对,我去把解药制作出来,你就可以滚蛋了。”
谈判结束,就多了几分温情,顾城眼角噙着笑:“我上次去龙骨寺庙吃斋,那里的菜粥很是有名,想不想试试?”
高梵目无表情的转身走进储物间,眼睛里却带着星星笑意,像是盛满了整个盛夏。
有着顾城的插科打诨,山泉大会如约而至。
子时刚过,顾城敲开高梵的门,倚在门口看她房间里乱糟糟的衣物,开着玩笑:“这是遭贼了?”
“我是女孩子呀。”
难得听到高梵软糯的腔调,顾城忍不住想多逗她两句:“”披着那么大的斗篷,你打扮给谁看。”
“给你看。”高梵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挽好了头发,回头望见顾城呆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从梳妆台里掏掏捡捡,找出一套工具来,唤顾城:“”帮我脸上画朵花。”
顾城由自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之中,眼神游离的走到高梵面前,问道:“画什么?”
高梵想了想:“墨兰吧。”
顾城点点头,将高梵一把抱起,轻放到床上,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高梵轻笑:“你刚刚吓到我了。”
“怕我杀你?”顾城替她拂去额间的碎发,一边柔声与她搭话。
“嗯。”
呵,果真是个没情商的,心里埋汰一句,手中动作不停,他持着黑色的细笔,从眉间到耳畔,细细的描绘出一株墨兰。
汁水转瞬就干,那株兰花脱离了形态,舍弃了身形,在高梵眉梢隐秘的绽放,顾城看的有些痴了,指腹轻轻的抚上去,对着她的眼,喉咙滚动几周,道:“与我画一株一样的吧。”
高梵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按住顾城的肩膀。顾城顺势倒在床上,听高梵呼吸重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皱了眉头道:“”我知道你身子骨素来不强,但怎么此时瞧见,好像连常人都不如?”
高梵:“嗯”了一声,”我素来是懒得动弹的,这些年折腾来折腾去,没落下残疾已是万幸,哪能和常人相比。”
顾城思虑万千,最后断断续续的开了口:“要不,去健身?”
高梵笑了,手一伸摸了把镜子过来,细细的将她眉梢的墨梅端详仔细映在心里,细笔沾满汁水按照自己的样子在面具上一笔一笔描绘起来。用到时间比顾城少了一半,画出来的墨梅与她眉梢的那株一模一样,却少了其中的灵动,只是个复制品而已。
虽在高梵眼里只是复制,可顾城却很是欢喜,拿着镜子照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的戴上面具。
两人穿戴好出门,上了公交,高梵坐在里边的座位,侧着身子靠在顾城肩上,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
公交又停了几站,陆陆续续的有人上来,明明车里还有许多空位,后上来的人不去坐,三三两两的朝着顾城靠近。顾城此刻心情正好,只做看不见。
公交车缓缓停在一片空地之中,顾城拉着高梵走下,身后跟着三三两两的魑魅魍魉。走了几百米,高梵开始四处张望:“你车呢?”
"身子这么弱,多走点路。”
高梵竟觉得自己无言以对,默默抿嘴不言。
走了十几步,她与顾城的距离慢慢拉大,索性越走越慢,心里渐渐的涌上点委屈。可她不是别人,是凶名在外的巫女,是冷血冷情的药剂师,怎会对顾城升起委屈之情?越想越觉得意外,高梵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意识到身边的人没跟上自己的顾城转身走回到高梵面前,直接握住了高梵的手腕,隔着薄薄的一层手套布料,清晰的触碰到高梵斗篷上的花纹,他摩挲了几下,听到高梵小小的一声:“哼。”
顾城没敢出声,在心里也重重的哼了一声,他觉得高梵这个女人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的阴晴不定,就像现在,莫名奇妙的就甩起来脸子。
甩就甩吧,还不许别人对她甩,这种时候只能先好声好气的哄着,哄开心了再问怎么招惹的她。
思绪几番思量,顾城轻轻晃了下她的手腕,见高梵没动静,再晃。
高梵隔着斗篷翻了一个白眼,没反应。
顾城锲而不舍的晃动,顺便轻了几次嗓子:“咳,咳,咳咳咳。”
被他这么一闹,高梵心里的那点怒气也就消失了,凶巴巴的开口:“我走累了。”
顾城倒不怕她下毒,爽快的蹲下身子将她背起来。
高梵趴在他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搭话:“跟着我们的那几人,被处理了?”
“嗯。”
顿了顿,顾城多说了一点,小心的散发出几分怒气:“他们把我认成普通人了。”
至于为什么会被认错,又被认成了谁,总归是些不长眼的东西,也付出了代价,顾城点到为止。
高梵心里通透,舌尖把宗震烁三个字转了几圈,倒是没说出口,按住顾城的肩膀,身子往上伸了伸,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哼。”
顾城不知道这声哼是哼他,还是哼那野男人。眼中晦涩不明,终是恢复了清明。
“我本来觉得那人,挺有趣的,像是一张白纸。”
“然后白纸把你送进了山泉大会,我看你比他还白纸。”提起这事,顾城就窝火,他肩上的这姑娘,向来精明随性的不行,这么多年都没人在她身上讨到什么好处,结果就被一莫名跳出的野男人给算计到山泉大会里。
如非怕她生气,他早已将那宗震烁挫骨扬灰。
就被算计成这样,还跑去找那野男人玩,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跟他没关系,是不了解我们的规矩惹出来的。”
听听,他还没怎么说呢,就先护上那个野男人了。
顾城此刻是又怒又气,像是被老鹰叼走幼崽的老母鸡,又像是养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老父亲。
“好了,好了,好好提他做什么,是不是白纸,等我从山泉大会出来,好好瞧瞧就是了。”
“哼。”
顾城冷冷哼一声,连话都不愿意和她说了。
到山泉大会门口的路有点远,顾城背着高梵走一段歇一段,竟也没坐车就到了。
按照老规矩走了进去,高梵与顾城两人分道扬镳,分叉路口,高梵看见女巫梳着高发髻,黑色的长袍上用金线绣着神秘而又扭曲的图案,庄严,神圣。
高梵侧头瞟了一眼,被女巫叫住,只见女巫笑得灿烂:“高梵,巫女,我来送你一程。”
女巫从不喜高梵,因为她被人称为巫女,甚至风头隐隐盖过女巫。
而今见高梵进了一个必死的局,女巫穿着最华丽的衣服来庆贺了。
笑的真心实意,只愿从此天下,再无巫女。
山高路远,来送一程。
高梵轻勾嘴角,情绪毫无波动,山泉大会算是药剂届对世俗的一种妥协,也是世间权贵渗入他们世界的缺口,太多人或是悄无声息,或是轰轰烈烈的死在这里。
但她高梵,必定不在那个死亡名单之中。
这是她的狂妄,也是她的实力。
“前辈。”高梵毕恭毕敬的站直身子,两手交叉放入腹前微点头。
老人未曾瞧她一眼,直直的走过,几步开外传来一声冷哼:“哼。”
高梵轻笑,老人想必还在恼她。
五十平方的生死圈,高梵坐在圈里,两柱香还未燃到一半,她已经将规定的药剂做好,抬头间,顾城的手缓缓抬起,指了一个方向。
她垂眸站起转身,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手一挥,香断,大跨步经过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身边,黑色的斗篷拂过男人的斗篷,有什么东西不经意间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