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钟位于老城广场西南角,广场中央是胡斯塑像,广场南方,是胡斯主持过的伯利恒教堂。
胡斯是宗教改革的先驱者,布拉格大学校长,一四一五年以“异端”的罪名被火刑烧死,这是我们小时候在历史课本里就读到过的。胡斯烧死时,古钟的机械部分已经造好,钟楼还没有修起来。现在胡斯的塑像正表现他临死时的神情,火焰噬卷着瘦削的身躯,脸部的轮廓和胡须的形态,却比火焰还要飘逸,不知是哪位雕塑家的作品。
教会判他是“异端”,倒并不冤枉。记得中世纪的一个宗教裁判员曾经自炫,他可以根据任何一个作者的任何两行字就判定异端并用火烧死,而胡斯反对教会剥削行径的言论却明确无误,请听他的这段话:
甚至穷老太婆藏在头巾里的最后一个铜板,都被无耻的神父搜刮出来,不是花在忏悔上,就花在弥撒上;不是花在弥撒上,就花在圣徒遗物上;不是花在圣徒遗物上,就花在赦罪上;不是花在赦罪上,就花在祈祷上;不是花在祈祷上,就花在埋葬上……说神父比强盗还狡猾、还凶恶,难道不对吗?
在我们想像中,用这样强烈的语气向民众呼吁的人,一定会受到民众的热烈拥护,因此,当权者是不敢用残酷方式把是非颠倒于大庭广众之前的,如果不经过歪曲和遮掩,当场焚烧像胡斯这样的著名人物,会在民众中引起什么样的逆反心理呢?
但是到了欧洲读到的历史资料却让我毛骨悚然。大量事实证明,民众的良知在获得启蒙之前,他们恰恰是很多无耻暴行的参与者和欢呼者。一般在火刑仪式前夜,全城悬挂彩旗,市民进行庆祝游行,游行队伍中有一批戴着白色风帽,穿着肥大长袍把脸遮住的特殊人物,他们是宗教裁判员和本案告密者。执行火刑当日,看热闹的市民人山人海,其中很多人遵照教士的指示大声辱骂被押解的“犯人”,亲属们则围在他的四周最后一次劝他忏悔。当火点起之后,市民中“德高望重”的人拥上前去,享受添加柴草的权利。
胡斯一案的证人是他原来的同道斯蒂芬·帕莱茨,而他的不少朋友也充当了劝他忏悔的角色。因此,胡斯站在木柴堆中高声责斥的,是伪证人。
那么,统治当局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案件中是否真有伪证和诬陷的可能呢?考虑过。但他们确信,利益高于真实,更高于道义。例如直接过问胡斯一案的西吉斯孟皇帝就曾说,只要符合教皇利益,可以背信弃义。当时几乎所有欧洲各国的宗教裁判员都认为,即使伪证致使一位无辜者被烧死,这位无辜者也应该高兴,因为他也是为宗教而牺牲的。至于诬陷致使一位无辜者名誉遭污,这位无辜者更应懂得现世名誉是身外之物,彼岸世界为他准备了桂冠。
总之,怎么诬陷都可以,怎么焚烧都可以。
当然宗教裁判员之上还有裁判员,那就是历史。一位布拉格大学校长被活活烧死,人们理所当然地看成是罗马教廷对于捷克民族的侵犯,于是引发了一场以胡斯名字命名的大起义,为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写下了序篇。
因此,布拉格还是有点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