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偶感风寒,不能劳作,亦不敢外出,于是就恹恹地找点书读,既不为了努力地学点什么,更无有应试应考应用的急功近利目的,却也一本一本地读了下去,有些是明清的笔记小说,有些是当代的畅销读物,还有鲁迅的《故事新编》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难得的被动的休闲时光里,竟然品尝出了休闲读书的美妙乐趣。
乐趣来自休闲中的无有思想负担。本来就是休闲么,好像是跟家人出去旅游,好像是邀朋喝友地喝茶饮酒,好像是忽然来了牌兴打几圈“40分”,好像是钻下水去游泳或者是捧了轻轻的8磅重的保龄球去扔几局。用不着像个炼丹术士般地去抓什么微言大义的中心主题。用不着像开中药铺似地去归纳什么后新主义之艺术成就。用不着搞比较文学,上自盘古、下抵当下、左临阿拉伯、右达美利坚地苦苦思索。不必旁征博引,不必举一反三,更不必做什么读书笔记写什么评论文章。人要是进入了这样的读书状态,那种感觉,就像是当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心定神清,五内俱空,突然间就冲出了战火纷飞的名利场。没有了思想负担的读书,会让人进入一种自由世界:捧起书时为书内的喜而喜,书内的悲而悲,书内的知而知,书内的茫而茫,书一放下,人心也便重复平静空灵,适才的凡尘俗事都成了云过风掠。那种惬意,真是无以言表。
休闲读书之乐,只是我的发现,不是我的发明。想起有过几次的出国,常常会在长途汽车上、飞机上,还有地铁里,看到那些洋人们捧着书在读。初去时总觉得人家真用功,能抓紧间隙时间学习、学习、再学习,后来见他们读的书大多非但版式口袋化,内容无聊化,而且常常读完便扔,也就明白了人家那都是在休闲读书,消磨时光而已,很少是有什么具体的目的。
这实在是与我们很有点不一样。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说,读书是为了增长知识,为了德智体全面发展地做一个合格的革命接班人。我们稍大一点后,读书的功利主义目的便更向我们露出了狰狞面目,令我们对它的威力不能不日渐地心领神会:每一门课,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得认真而刻苦地读,因为读好了便得了进身之阶,一级又一级地考上去,一张张文凭拿上去,否则,家长的呵斥、教师的冷漠、社会的鄙视,就无时无地不在地威压住了你。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许多人都成了读书的奴隶。读书成了苦事。
我并不一概否定怀有具体目的的苦读。书是知识的承载,是思想的具体转化,读书是继承前人已有成果的最永久的方式。读书在许多时候的确是不得不为之的事,很像是为了到达某个光明璀璨的好去处,却不得不穿行于遍布艰难险阻的崎岖小道之中一样,快乐在前方,苦苦挣扎却在整个过程中。但是,我们同时还应该看到,书籍本身在我们人类社会中的存在,并不仅仅只有传道解惑的作用。它们同时还具备着能愉悦人心,帮助人修身养性,解除精神紧张焦虑,提升人的需求品质的休闲功能。甚至可以这么说,许多书的传道解惑,或许正是通过了休闲读书的方式,方能有效地进行。
我以为,当一个社会的经济状况日渐丰裕,当一方地域的文明程序日渐开化,把读书的功利主义目的消淡一些,提倡一点休闲读书,不但是扩展了休闲的内容,提升了休闲的品位,而且也是还原了读书的部分本真内涵,从而正是展示出了一个民族的文化素质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