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夷夹着小箱子,拎着那副字,来到百花厅屏风处,双脚站在某块地砖上,手指轻轻点左三右四。
嘴角挂着一丝歪歪扭扭的笑意。吴云裳不光本人让他冲动,这亲手画的画像,也让他迷恋。
片刻之后,无声无息间,脚下地砖缓缓下沉,范子夷的身形逐渐沉入地下。当地砖再次升起的时候,它与其他地砖相连,又构成了严丝合缝,平整光滑的地面。
百花厅空空荡荡,杳无声息。“大夫起居”处,门敞开着。
如此幽怨、如此魅惑,身入地下密室的范子夷因为听不到,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
桃红院最大的承重柱在中间,且是空的。百花厅的那块地砖,便沿着这个中空的通道,一直向下滑行着。
“听音房”里面许多铜管,连通纵情酒肆。范子夷不需要亲自出面到酒肆中枯坐,只需要在这房内,便可将纵情酒肆的各种声音,尽收耳中;
“望春房”,密布着无数加了软布盖头的潜望镜。范大夫有了兴致,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最喜来此酝酿情绪。这些潜望镜,通向桃红院二楼每一个房间。通过这些曲曲折折,巧妙设置的镜子,五洲唯一半公开,无人敢管的高档鸡院的每一个房间,无论漆黑、明亮,都难逃窥伺。
望春房除了这些自带摄像功能镜子,还有一个功能齐全的电脑,一把舒适豪华,坐之使人深陷的大椅。电脑里存着什么,不言而喻,这么多年,二楼发生的无数精彩,几乎没有遗漏。
“藏书阁”,只有账目,藏书很少,但规模最大;
“藏宝室”,上至万年前的青铜器,下到纪元时代,南阳出产的珠玉,琳琅满目的摆在一个个木架子上。或发出蒙蒙的古意,或放着出迷蒙的宝光。黄金,翡翠之类的东西,是没资格摆在藏宝室寸土万金的檀木架子上的。
“传音室”,最最机密的消息接收、发送,商令发布的地方;
“休息室”,新鲜,昂贵的吃的,喝的,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等等,等等,号称五洲天下最全。
这里是真正独属于范子夷的空间。由此也得出了:“范大夫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流传于长陵邑甚至五大仓往来商士之间,口口相传,带崇敬意的一句俚语。
给地位崇高,神秘莫测的范大夫披上了一层高深莫测、如神人般的外衣。
范子夷行色匆匆,既没有去温暖舒适的听音房,也没有去橘红淫*靡的望春房,而是径直来到所有地下建筑最角落,最隐秘的一个房间门口处。
即便仔细看,这也是一堵光滑的墙,而范子夷在墙上点了几下之后,墙壁无声无息的露出一道一人可过的门户,里面漆黑一片。
范子夷步入密室,门户无声合拢,从外面看,依旧是一堵墙,没有丝毫缝隙。
“咳”,轻声咳嗽一声,里面灯光亮起,由暗到明,不多时,灯光大亮。
房不大,陈设简朴。一张木椅,一张木桌,木桌上五个圆形的声控灯,照耀在木桌上。
除了这些,便空无一物。室内装饰与桃红院其他地方穿金带银,极尽奢华不同,显得简单实用。更像是一间白色为主色调,主人静思的地方。
小箱子轻轻放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似乎箱子的分量不轻。
范子夷并未坐在那把显得有些孤独的座椅上,而是绕着桌子,缓缓的漫步走着,一双眼睛盯在箱子上。
“这明明就是盛放观澜棋谱的箱子,只是如今为何颜色如此之暗?重量也增加了不少”?范子夷捻着胡须,停下脚步,手指在箱子上,轻轻的点着,眼中疑惑之色甚浓。
触感如冰,大脑高速运转的范子夷,并未急着打开箱子,而是慢慢移步,坐在椅子上沉思着。
五个圆形灯泡,照耀在放置在桌案上的小箱子。
小箱子静默,没有影子,色呈漆黑,这种黑色,似乎可以感染到环境,连灯光下的灰尘,都染上了幽暗,呆滞起来,不再起舞,纷纷落在木桌上。场景显得有些诡异。
范子夷瞳孔微缩,眼前的小箱子上,有了白霜,渐渐的整个木桌上,都被绵延的淡淡白霜所覆盖。
他伸出手指,在木桌上轻轻的划了一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赫然,指尖传来冰寒麻木的感觉,而指尖霜色,眨眼便成了漆黑雾气,丝丝缕缕的缠绕不去。
又将手指按在那副同样放置在桌面上的字,上好的古宣,脆而又脆,轻轻碰触下,碎成一桌黑色的粉末。
范子夷大惊坐起,不用揉眼睛,以他的阅历和见识,这箱子没古怪,才真的是古怪了。
想到此,范子夷转身迈步向密室门走去,心里忐忑不安,必须离去。
“范大夫,范大夫”,耳边似乎传来张师师的声音。冷哼一声,范子夷并未回头,伸手便要开启密室之门;
“范子夷,范子夷,子夷”,又有隐隐的声音传来。范子夷的动作僵硬了,身子从一震变成了颤抖。
“小莲,小莲,小莲?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一辈子做一个没有追求的小商士,只要有你陪着。小莲,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范子夷悲伤呢喃着转身。
望着眼前那个笼罩在迷雾中,身形朦胧的女人,他泣不成声,死命的揉着双眼,眼中满是惊喜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此时的范子夷,哪有掌管天下商士雍容气度,更像是个悲伤欲绝,迷途知返的伤心人。
谁的心底都有一个不能说,不能讲,只能独自回忆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刻骨铭心,永生不忘的主角。他或者她,成了他酒后流泪,激情过后迷茫,众人面前冷漠的动因。
因其柔软若绵,因其真挚珍贵,所以从不示人,只是藏着,藏着。
故事里的人,往往如流星一般,在其生命中划过之后,便不再出现,成了永恒、痛、回忆。
若再出现,有故事的人,便会崩溃。这种崩溃很彻底,很放纵,没了自我。
往事,往逝一幕幕,身在此刻,魂在梦中。
小箱子,自己打开了。
一册薄薄的书册,狂喷黑气,缓缓浮在木桌的上空。
声控灯,发出砰砰砰的声音,一一碎裂,“观澜棋谱”发着光,黑光!
黑光中,“古夜摩”三个乌光闪烁的大字,宛如地狱伸出的獠牙,不断伸缩开合着。
沉重而血腥的魔气,充满了密室。
而这恐怖的一切,范子夷视而不见。
他的脸,发出神圣而真诚的光,快乐大于痛苦,狂喜掩盖了悲伤;他的脚步轻快而缓慢,张开双臂,不断的向那个经年之前,梦中的身影靠近着。
那里,便是他这一生,全部的幸福!
... ... ...
唐玄在前面走,蔡姚在旁边跟着,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若望向两人的目光,就会发现极大的不同。
唐玄的目光依旧深邃,但有些复杂,走在前面;后面亦步亦趋的蔡姚,目光变幻着,不再如往昔般纯净直接,显得心事重重。
她的引雷镜随意插在上方,望着前面唐玄高大的身影,下意识的翻了下白眼儿。
在雷脉,她对自己一千个满意,一万个欣赏。如今再看自己,却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谁都乐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越来越好的自己,给自己“爱”的人,只是想给的时候发现,哦,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瑕疵?
这种感觉很纠结,也很无奈。蔡姚纠结了一路,无奈叹息了一路,所以一路无话。
二人并没有回茅屋,而是径直来到花满楼前。
这一路上,唐玄也暗自头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十多天内发生的离奇经历。被雷劈进了幽居洞?过程呢?细节呢?暗自头疼的同时,也只寄望于萧红颜能够胸怀宽广一些,不要扯着这些不放。
... ... ...
今天的花满楼前,显得有些热闹。
庄广陵在草坪前的木桌上,微笑着招呼着客人。唐有德忙张罗着晚饭,不时的端出杯盘碗碟出来,香气四溢。
老唐独居这么多年,这手艺比唐玄还要强上三分。
唐无伤、萧红颜眼睛有些红,眼圈发黑,强笑着,招呼着客人。
客人竟是:龙笑梅与安雨轩。
两个八杆子打不着,只有追杀情分的两个人,竟然很和谐的相约来到罗夫?实在让清楚知道事情始末的唐无伤有些诧异。
客人的到来,并没有冲淡萧红颜与唐无伤的焦虑,若非庄广陵信誓旦旦的说,“莫再出去寻找,今日便归”,并且胸脯拍的砰砰响,做出了保证。
她二人早就出去,开始四下寻找了。只有让自己疲惫,才不会被无助的等待,逼得发疯。
夜色,悄悄降临罗夫,花满楼前,镶嵌在牌匾上的昏黄灯光亮起,照亮了满地的青绿,也照亮了桌前,几个人各异的神情。
庄广陵谈笑风生;唐有德、唐无伤、萧红颜对望之下,心有戚戚焉;安雨轩与龙笑梅心有疑惑,神思不属。
“敢问诸位,唐玄,去哪了”?龙笑梅放下酒杯,笑着问道。虽是再笑,但心思灵巧的她,却环顾诸人的脸,小心观察着。
“砰”,唐无伤听到“唐玄去哪了”这五个字,便有些压抑不住,她一拍桌子,豁然起身道:“庄先生,诸位,这饭,我吃不下,我要出去找他,他可是我小叔叔”。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要流泪,便要转身。萧红颜也默默起立,向众人点头示意告辞。
白衣安公子依旧丰神如玉,与龙笑梅对望一眼,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唐玄,似乎,似乎出事儿了?这可大事不妙!!!
庄广陵笑了:“无伤姑娘,莫急,你看,那不就是唐玄么”?杯莫停,箸频频。庄先生筷子指着花满楼的外面,正对着门口居中而坐的他,爽朗大笑,声音隐隐有些得意。
“唐玄”?萧红颜声音哽咽,回头一望之下,便看到那个含笑而立,玉树临风的身影。她狂奔而出,扑进他温暖的怀抱,死死抱着,眼泪不住的流。
望着萧红颜真情流露的动作以及后续,蔡姚不甘示弱,从唐玄背后一跃而起,扑在他宽广的后背上。你要抢?那就一人一半吧,死女人。
唐无伤叹息着放下那颗悬着的心,默默坐下,下意识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叔叔没事儿,应该是好的啊,为何自己却不怎么开心?呸呸呸,什么小叔叔,是唐玄,记住了!
“玄兄”,安雨轩眼睛大亮,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中的“江湖”,惊喜之后,神色变得忸怩起来。
“唐玄,你可算回来了,呵呵,再不回来,我都快被她们逼死了,坐,请坐,回来便好”,庄广陵大声道,做了个请的姿势,却并未起身迎接唐玄这位罗夫后山的主人,一副心安理得,自来熟的样子。
唐有德起身之后,快步来到唐玄身边,望着后面挂着蔡姚,前面拖着萧红颜的唐门大护法,苦师兄,颇有些无处下手的尴尬。
德叔笑得很憨厚,只要唐玄安然归来,他上不上手,都行,都行,嘿嘿!
是夜,罗夫虽无月色,但是昏黄的灯却照亮了这夜色。
有酒,有可口的山野小菜儿,更有远来故人,还有远离喧嚣的宁静。所有人都很尽兴、满足。
能让人快乐的,不光有欲望得以实现,还有一颗随时随地自得其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