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最后被夺笑天带走了。
那日辰明珠死后,司北门凤目怒睁,当即抽出刀子要手刃了她。
夺笑天抱起她横起窄剑亦是横眉冷对,侍卫将整个栈道包围起来,丫鬟内侍受到了惊吓拼命的尖叫,四下逃窜,又被带刀的侍卫赶了回来,这场面看起来乱急了。
忘尘的梵音依然唱的袅袅,沿池水而去,可终究也化不了这场劫噩。
司北门自然不是夺笑天的对手,司映挡在二人身前,急得捉耳挠腮对她大喊:“倾心,快想办法呀!”
凤倾心缓缓抬眼,看向夺笑天怀里的玲珑,她眼看着地上仍泛着火光的焦尸,没有一丝对生的渴望,那是一切归于平静后的死寂,正如她所说的的,心愿已了。
只是在面对夺笑天时才会有那么一丝不舍。
她缓缓向玲珑走去,拨开杂乱的人群,一步一步走的格外沉稳,场面一再控制不住,她站在司北门和夺笑天之间,看着他二人在推搡的人群中间里,剑拔弩张,她轻叹一声,缓缓朝着司北门跪了下去,重重的叩了一个首。
人群似乎在瞬间安静下来,忘尘的佛音也顿了下来,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司大人。”凤倾心的声音铿锵有力:“玲珑你杀不得。”
司北门抬头看她,眼中满心的火,吼道:“她杀了辰妃娘娘,本官堂堂正四品大员,怎么就不能手刃了她?”
凤倾心在地上跪的笔直,眸底却出奇的平静:“她是辰妃的女儿,自然也是皇帝的女儿,就是当朝公主,就算她罪孽滔天,也不该轮到大人处置,卑职以为,此事应上表朝廷,由皇帝定夺。”
司北门一怔,手中的剑缓缓脱手掉在地上,当的一声让人的心不由得跟着一紧。
他叹了一口气,颤抖的手一摆,吩咐道:“将她,打入天牢。”
“不可!”凤倾心出声置喙道。
司北门死死盯着她,怒气凛然上了眉梢,:“放肆!别以为本官不能处置你!”
凤倾心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玲珑身重蛇毒,已然危在旦夕,司大人此刻将她打入天牢,恐怕皇帝的旨意下来之时,她早已香消玉殒,届时大人又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司北门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皇帝的两道旨意他竟一道也没办成,此时却恍惚失了威严,颤声道:“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办?”
凤倾心又一次俯身叩首,眉目肃然:“请司大人将玲珑交与卑职,卑职保证,他日圣旨到时定让她完好无损的接旨。那时是杀是剐,全凭皇上和大人处置。”
司北门瞄了一眼身后蔓着阴冷气息的夺笑天,冷声道:“倘若发生了意外呢?”
凤倾心平静道:“倘若发生意外,卑职愿承担罪责,以死谢罪,绝不连累司大人。”
司映倒抽一口气,惊道:“倾心,你……”
“好。”司北门打断了他的话,一拂袖子转身离开:“这烂摊子你来处理吧。”
走了几步,看到司映仍在凤倾心身旁,怒道:“映儿,你还不过来!”
司映看着父亲不,有看着一旁的凤倾心,纠结着眉宇道:“爹……”
“过来!你想气死我么!?”说罢罢,身子一软摇摇欲坠,身旁的人赶紧扶起他,司映看了一眼依旧跪的笔直的凤倾心,抿了抿唇,还是走向了司北门。
人群渐渐散去,栈道之内除了一堆燃后的灰烬,都安静下来。
黑纱玲珑想扯回夺笑天,缓缓伸出手,还是顿在那……
忘尘起身走到凤倾心身旁,伸手挽起她,她抬头就望进了他如深海的眼中,忘尘叹了一口气:“你……”
他没有说完,凤倾心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那样子是在微笑,可是眼里却只有一种凄惶的神色:“我相信她。”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凤倾心回眸看着夺笑天怀里的玲珑,却见她也正凝视着自己,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那种悲戚又略带绝望的目光,让凤倾心心里微微一惊。
她笑了笑说:“谢谢你。凤姑娘。”
夺笑天搂紧了她,生怕在松手就永远失去了她。
玲珑感觉着他带来的温暖,那双死灰色的眼中,终于涌起雾气,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坠落于夺笑天的手上,细微的疼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方才他隐忍紧握的指尖已没入皮肉里,她的泪珠在他手里碎裂成几瓣,滴入伤痕里,竟比他被刀剑凌迟还疼,他听见她说:“恍然记起年龄,我不过才十几岁,可我却在仇恨中恨了多年。
娘亲从小就不喜我,我也暗暗问我自己,为何我不是个男孩,不能为她争来位分,以至于她想丢下了我,把我扔下河里……那时,我还不知什么是恨,只是心顿顿的痛。
我不敢去想她,怕再次回忆起她丢下我时那狠厉的眼光,可我控制不住在午夜又想起她,我只想,拿刀子捅入她心口,想让她也尝尝这心痛的滋味。
这种感觉陪了我好久,陪着我活成了她想象中的样子,我女扮男装过了好久,暗地里偷偷描绘她的样子,然后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向她胸口捅去。
不过我想,如果我真的是男孩,她该是会喜欢我的。
可我一直没想过要报复她,直到两年前,我和养父兄长被辰龙捉去当劳工,当他们要求我画那幅壁画之时,我又见到了她,她很美,和以前一样。
不知为什么,再见到她时,那种陪了我多年的感觉竟然淡了。
她和我说了很多,以前我是她的傻儿子时,她都未曾对我说过这么多话,我以为,她就算认不出了我,是要我画的好,她还是会喜欢我的。
可,壁画完成了,她竟然叫辰龙将我们都杀了!
她没有心的,我差一点忘了!
养父兄长,为了救出我,都死了……血染红了我的衣襟,那时,那种感觉又铺天盖地的笼在我胸口,而且越来越强烈,而就在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那种感觉就叫做恨!”
凤倾心听着她的话心头顿痛,轻声问道:“你养父兄长是做烟花的。”
玲珑点点头,轻笑了一声:“是,他们是没落的烟花世家,我学会了他们的手艺。”
“所以,冀州官道上的那所谓的巫女歌声,都是你事先预备好的烟花?”
“对。就是为了让她来到冀州。”
“陈冰之,湖滨都是你杀的。”
玲珑双眼微弯:“夺大哥护送我时,我便隐隐感觉,他也是为了地下行宫来的,所以,那天,她将我关在小屋时,我便趁他不备,偷偷的在他的的剑上涂了毒药,这毒药是兄长以前做烟花时不小心发明出来的,还造成一个烟花长工意外烧死了,后来哥哥将它收了起来,只说这东西危险,不能吸入身体里,不然会自燃的,这倒是让我解决他们时,容易些。”
“所以那天我去找辰龙时,将剑横在陈冰之脖子上时,他才会中毒自燃?”夺笑天恍然回忆起陈冰之死的那晚,突然道。
“对不起,夺大哥。”玲珑垂下眼,夺笑天搂紧她,摇了摇头。
“那湖滨呢?”凤倾心皱眉,湖滨死的时候,他们被困在地下行宫,她是如何下的手。
“他……” 玲珑眼底淡然,平静道:“那夜,我趁着你们熟睡,潜入总兵府,在他的手绢上也涂了这种毒药,只要他用手绢擦手,不小心吸入,必死无疑。我不能让他接手司北门查案,那一百多劳工之死,辰龙的所做所为必须让冀州百姓知晓。”
“所以,辰龙判刑之后,你就动了杀心,他和辰明珠也是你将毒药撒在他们身上,待他们吸入身体里而引起焚火而死。”
玲珑点了点头:“我事先就将毒药包在衣襟里,只要见到他们时扯开就好。”
凤倾心深深地注视着她几眼,半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杀了舅舅,和娘亲,你心里就能好受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放弃了报仇,和夺笑天远走他乡,是不是会过的更自在些?”
玲珑一怔,转头看着一直热热注视着自己的夺笑天,眼泪止不住流:“夺大哥,我如此不堪的人,如何配的上你,玲珑能得你垂怜,已然心满意足,我是个命薄的人,又怎么敢期望与你长相厮守!”
夺笑天脸上从未有过的温柔,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说:“这一生,我孤单了太久……我这几日我常常想起那个在蛇窟里与我同生共死的姑娘,恍惚,原来我并不是一个人……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何必纠结那么多。还好我们还有些时日,我陪你,你也陪我,可好?”
玲珑依在他怀里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似乎这多年的委屈终于可以有一个肩膀让她宣泄。
夺笑天回头对凤倾心道:“从司北门请旨到圣旨下来,怎么也得五天,凤捕头,五天后,我会将玲珑送到冀州府衙大门口。”
凤倾心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点了点头:“好。”
夺笑天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抱起玲珑身子一震便消失在栈道里。
黑纱玲珑哭的泪流满面,叫道:“表哥,表哥……”
忘尘唇角一弯,却是悠然一声轻叹:“倾心,你实在不该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