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秦王宅邸寂静无声,皇太后的銮驾早已离去了,陈国夫人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梦中,鼓乐盈天,笑声朗朗,宾客络绎不绝,她高坐正堂,喜滋滋接受新人的大礼,真是好不惬意。
她睁开眼,坐了起来,侍女听见响动,快步进来询问,“夫人,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谁。”她微笑着点点头,躺了下来,侍女压好被沿,退了出去。
望着房梁,欢快的梦境在脑海里闪回,是的,她曾经以为那个女孩会是她的好儿媳,承欢膝下,子孙满堂。可是就在婚礼的十天前,儿子突然私下向新娘提出了退婚,先斩后奏之举让阖家上下惊诧万分,但儿子只有淡淡一句,“高攀不上。”作为解释。第二天,皇帝向臣民颁布了贵妃入宫的命令,此时她才了解,儿子的举动源自对政治形势的准确判断,当时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所以即使万般不愿,韩家只有主动退让,以让初登九五的景宗皇帝避免君纳臣妻的尴尬局面,避免宗室贵族借此对新皇的品德进行攻击,对其地位和政局的稳定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昨天发生的一幕幕让陈国夫人震惊而滋生隐隐的恐惧,最终感觉到无限的困惑,似乎以她多年的阅历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一切,两人在她跟前谈笑如同夫妇,温情自如。但是现在的她是帝国的母亲,百姓的主宰者,她的任何行为已经不可能是单纯的,但她猜不透安抚之外的用心。
窗外,天已大亮了。
皇太后的寝殿内,萧绰一身浅黄色的便服,插着雕工秀美的玉簪,坐在书案的垫子上看着南院枢密使上呈的奏折,赵智的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这步险棋走对了,应缴的赋税正在陆续向中央机构补齐。萧绰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太后陛下,吴王殿下夫妇前来请安。”
“快请。”萧绰的脸上笑得更欢了。
两人一身正装并肩走了进来,萧绰笑脸相迎,礼毕就坐,“今天有闲吗?往娘这跑。”
“母后,您的好媳妇吵着要来的,儿臣拗不过她……”
“行了,你要是死不肯出来,悦儿能硬拉你来不成吗?”萧绰笑着点穿儿子的心思。
隆裕语塞,无奈自己切入正题,“数天前相父他究竟是做什么呢?整座皇都都在议论,儿臣也很好奇,所以特来请教母后。”隆裕恭敬的问道。
“呵呵,”萧绰得意的笑出了声,“相父偶尔礼仪齐备,吓到你们了吗?这些仪仗早就有了,他素来低调,不太用而已。”
“那昨日是为何非常之事,儿臣可以知道吗?”悦儿见机问道,双眸闪动,清澈而聪慧。
萧绰凝视悦儿的双眸,会心一笑,“这媳妇真是选对了,裕儿的性子
就需要的良配才好。“
“是为了你那不听话的二哥。”
“为了让二哥把话听进去,相父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很好。”萧绰表示了赞许,却不禁一声叹息,悦儿接口道:“事情进展的不顺利吗?”
“不是,但是延寿奴……”萧绰诉说着,愈发担忧,不禁流泪,“母后派人看护吧,大父房怎么如此教子无方。”隆裕心疼妹妹,也忍不住来气。
萧悦坐在一边,眼珠转了几圈,打定主意,“母后,如果你信任儿臣,就让儿臣去看看妹妹吧。如果现在您就派人怕会伤了大父房面子,他们毕竟是国家的干才,今天下午,恒德和二哥就出发了。”
“这点子不错,就依了你。”萧绰点头。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夫妇二人见快午膳了,隆庆可能来辞行,就拜别回府了。
午膳时,萧绰津津有味的吃着,不时向隔帘处张望,不久,雪儿前来禀告,“恒王殿下求见。”
萧绰手上的叉子一晃,心道:“果然来了。”
隆庆身穿铁甲,掀开隔帘走了进来,作揖道:“请母后恕罪,儿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那就免了吧。”萧绰慢悠悠的放下叉子,淡淡的说道。“朕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你早些登程吧。该说的话,今天早朝时已经全说了,好好做事,别让百姓失望,否则娘不会客气的。”萧绰语速缓慢,她很希望倔强的儿子能完全理解她的话,体谅她的苦心。
上京北门外的树丛中,韩德让一身灰色锦袍,展开折扇轻轻扇着风,目送两骑快马并驰而去。
午后的阳光甚是灼热,清儿摇着扇子在后花园里来回踱步,她刚从母亲的府邸侍疾而归。母亲说起数日前皇太后驾临时的情景,依然难掩困惑,她温和的宽慰着,心里却另有忧思。
她完完全全的相信二哥和太后姐姐,因为他们是她的亲人,是她从小就无比敬仰的人,她不在乎为她敬仰的人付出牺牲,可是她真的很担心女儿,她相信皇帝确实出于对菩萨哥性格的喜爱才会想将菩萨哥长久的留在身边,暂时并没有其他想法。
但是寂空大师的话时时在脑海里回响着,那里是皇宫,情势瞬息万变的皇宫,纵然有皇太后和二哥真心的疼爱和保护,也不可能完全躲过暗箭的伤害,虽然菩萨哥聪明多才,也出落得越发娇艳,但是性情却娇弱和顺,并不强势。她能否在变幻莫测的皇宫好好生活,让身为母亲的清儿很担忧。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四面的墙上挂着精美的刺绣,针法娴熟而极有特色。
小时候,母亲百忙之中手把手的教,她心思灵巧,天赋极高,得母亲真传又自有发挥,时常使看得娘亲眉开眼笑。
而现在,绣作上沾染了阵阵药香,针法的活力不再了,延寿奴懒懒的坐在床上,透过红色的床帐看着自己昔日的作品。
她知道夫君的隐秘,她早就察觉了,起初,她并不愤怒,夫君是战场上的猛将,母亲眼中的良才,夫家的骄傲,也是她的骄傲。
可是那一天,夫君表现出对母后和相父关系的强烈不屑,她开始暗暗叹息,原来母亲眼中的良才并不真正了解母亲的心意,他只是因为母亲给了他上阵的机会而感谢她,夫君从未从深处体谅过母亲的志向。突然间,她觉得好失望,她一直仰视的夫君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他洋洋自得起来,对于她这位明媒正娶的妻子也越来越忽视,她认为他们该有个孩子,她初到夫家时年岁尚小,而现在的身体情况非常适合受孕,她欣喜不已,而夫君却夜夜烂醉而归,受凉得病,她尽心服侍,不眠不休。她想让夫君知道,作为妻子,她愿意和他携手一生,荣辱与共,这只有身为妻子的她能够做到。
她累病了,姐姐连忙去请了大夫来,夫君也关心过,可她看得出来,在夫君的眼里,她的病不算大事,至少不比他和同僚聚会来得重要,这让她颇为难过。她知道真正的大将不会迷恋于女色和酒精。
外面传来阵阵响声,她唤侍女进来更衣迎客,话还未交待完,门就被推开了,姐姐领着一个清丽端庄的陌生少妇走了进来。
“姐姐,她是……”
少妇笑着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坐在床沿,拉着她消瘦的手,“小妹,你没见过我吧。我是你裕哥哥的妻子。”
延寿奴绽开了笑颜,“你就是那个传说里,母后最喜欢的嫂子,人人说你聪明漂亮,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真的好漂亮。”
“看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萧悦微微低下了头。
“今天的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长寿奴舒了口气。
“姐姐真的不用担心,我快好了。” 延寿奴贴心的安慰道。
“家里来客了啊,快请到前厅用茶。”萧将军洪亮的声音惊到了三人,萧悦看了眼来人,立即知道是皇后的父亲,心道:“没想到撞上了,那就依母后的意思‘敲’一下吧。”脸上笑容满面,“将军盛情,晚辈拒之不恭。”
“小妹,相父昨日诊脉换了方子,按时喝药啊。”萧悦说完这句话,跟在萧将军身后往前厅去了。
前厅坐定,凉茶端了上来,侍女摇着扇子,萧悦品着香茗,心思暗转,正欲启口,萧将军抢了先,“王妃殿下,您和楚王爷很熟啊,昨日他确实来诊脉,说公主好多了,换了张方子。”
“是的,将军说得不错 ,妾身和夫君每日都去问安的,相父对我们非常疼爱,一如他公事繁忙还会抽出时间登门为小妹诊脉一样。”说着向侍女丢了个眼色。
“我们王妃大礼的时候,楚王爷还特地备下厚礼呢。”侍女会意的补充道。
“呵呵,多嘴。相父疼我们从来是做的比说的多许多。”萧悦轻笑道。
“真是好标致的女孩子,比我们家皇后千岁可强多了。”萧将军转换话题,客套的夸奖道。
“将军过奖了,妾身怎能比得上皇后千岁呢,不过尽到为**,为人媳的本分,母后和相父的仁慈万世所无,所以对妾身疼爱百般,如同亲生,真的是妾身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啊。”萧悦声音轻柔,但在萧将军听来却是声声刺耳。
“时候不早了,妾身告辞了。”萧悦缓缓站了起来。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