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身紫色常服,披着黑色披风,头戴银质玉簪,缓缓走进凉亭,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宫娥内侍纷纷躬身行礼,皇帝正在向皇太后敬酒,笑容满面,而皇太后的左侧,吴王正弯着腰,替韩德让端着餐盘,面带笑意。韩德让伸手夹过食物放进嘴里,拿过隆裕手里的餐盘,“裕儿,轮到相父了。”另一只手将隆裕抱于膝上,隆裕非常乖巧的顺从了,靠在韩德让怀里让隆裕感觉非常温暖,传达着安全坚定的气质,“裕儿,张嘴。”
“是。”隆裕声音清脆。
他今年十一岁,父皇于他只是一个尊敬的称谓而已,甚至因为体质虚弱,他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很少,在他还天真无邪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留下母亲艰难的支撑这个庞大的国家。
尽情的咀嚼美味的食物,隆裕在相父的怀里畅快的笑着。
皇帝回到了座位上,夹起菜式继续吃,韩德让微笑的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陛下,请慢一点,小心噎着。”
隆绪微微点头,报以微笑,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隆绪很明白,只要他需要,相父总会微笑的替他解答一切疑问,无论白天黑夜,只要传召,相父总会立刻出现,很多次,他是在韩先生温柔的注视下入睡,他也曾期待,那温柔的注视来自父皇,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罹患风疾的父皇很少驾幸他的寝宫,最多是派宫女前来问候,长此以往,他习惯了和父皇更趋向于公事化的关系,沉醉于母亲温柔而严格的教导,陶醉于韩先生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循循善诱的指教。
皇后张大了嘴,站在凉亭里,浑身颤抖,她在这里已经有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可是他们居然毫无反应,她心中怒火顿起,正欲转身离开。
“皇后既然来了,不请安就走吗?”皇太后边吃边说,她端坐在皇帝的对面,接过雪儿递上的锦帕,优雅的擦了擦嘴,看着皇后,眼神凌厉。
“儿臣参见母后千岁。”皇后只得进前,躬身下拜。
萧绰点头,“起来吧“
“陛下安康。“皇后躬身道。
此时隆裕倒在韩德让怀里,闭目养神。韩德让拍了他两下,“殿下,臣要….“
“哼,相父您就让儿臣睡吧,今是在正月里呢,不忙公事。”隆裕睁开睡眼撒娇道,“至于行礼,您是相父需要行礼吗?皇嫂该向您行礼才对啊。”
隆裕此话一出,韩德让脸色微变,他没有想到隆裕居然会这样说,一时无措。
隆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三弟啊,快起来,你再赖在相父身上,为兄可吃醋了。“
“陛下哥哥,你就让弟弟多靠会儿嘛。“隆裕继续撒娇,隆绪看着皇后阴沉的脸色,心中一阵得意,“这是你该得的报应。”
“裕儿,想睡也去你寝宫睡,相父陪你一起去,在这会着凉的。”萧绰说道。
“是,母后。“隆裕这才揉了揉眼睛,从韩德让身上下来,向外走去,韩德让向隆绪和萧绰微微顿首,扶着隆裕走出了凉亭。
“相父慢走。“隆绪躬身施礼。
“送楚国公阁下。“宫娥内侍一齐下拜,齐声说道。
皇后见此情景,顿时脸上发烧,“他居然有如此礼遇,比我这个皇后更受人重视。“心中愤愤不平。
“皇后,你在想什么呢?“萧绰淡淡的问道。
皇后连忙调整脸色,“儿臣没有想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就有如此礼遇,未免会使他气焰嚣张,骄横跋扈,目中无人。”
“哈哈,哈哈,哈哈。”萧绰连笑数声,“皇后你是在说楚国公吗?”
皇后沉默。
“你可以请你的父亲去问问南京的百姓,楚国公昔日执掌南京城时,政绩如何?你也可以去问问各级官吏,楚国公执掌南院时又如何?你更可以问一问陛下,楚国公待陛下如何?“萧绰一口气说完,皇后涨红了脸,无语应答。
“皇后乃是母仪天下之人,当为万民表率,切不可目无尊长,不知孝悌,母后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母后,坐得太久了,我们回宫去吧。“隆绪说完,牵着母亲的手走出了凉亭。
皇后望着远去的母子,心中感到无比的失落,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父亲大婚前的那席话,但是已经太迟了,太迟了。她蹲在地上,无声的流泪。
地面上的积雪渐渐融化。
正月过后,春天的脚步渐渐近了,可是对于南枢密院的官员来说,犹如身处三九严寒。
南院枢密使大人心情似乎很亢奋,对所有南枢密院官员的工作进行全面督查,对每一个细节都非常在意,使得官吏们的神经时刻紧绷,一时间人心不定。
这种情况整整持续到了四月,督查渐渐恢复正常,众人都松了口气。
仲春天气,阳光和煦,南枢密院的大小官员接到了在府衙前集合的命令,大家议论纷纷,都猜不透枢密使大人又想耍什么花样,只能在焦虑中等待。
良久,府衙的门终于被打开,韩德让一身朝服走了出来,“本官现在宣布,以下被点到姓名者请入内继续当值,望谨遵圣谕,秉公执法,勤勉公事,心怀百姓。未点到姓名的人,请回家去另找事情谋生。“
府衙前顷刻间人声鼎沸,众人惊惶,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等待韩德让的裁决。
韩德让不急不慢报出了一长串名字,包括候补官员的晋升令。不一会儿,南枢密院府衙前上演了冰火两重天。得留任者,略带笑意,向韩德让行礼后跨进府衙,高高兴兴当值去了。
遭到免官者则对着韩德让抱怨声声,甚至破口大骂,扬言报复。韩德让笑道:“你们该恨的是自己,平日里当值不尽责,找到机会就偷懒懈怠,皇太后和圣上屡次下旨,要求职部官员奉公守法,刚正不阿,百姓为先,是你们将圣旨当作儿戏,才会有今日的结果,希望诸位反躬自省,说不定将来还有录用之时。“说完转身走进府衙。
这一事件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上京城,各宗亲贵族更是议论纷纷,他们家中都有游手好闲的子弟遭到韩德让免官,南枢密院三分之一的官员经历了这场变故。
某位贵族的家中
“真想不到,韩德让出手居然如此之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背后有皇太后撑着呢,只怕我们是斗不过的。“另一人说。
“不怕,太后就算再护着他,他终究是汉人,一旦我们联合起来,皇太后怕是也撑不了多久的,我就不信,一个汉官能把大契丹的天给掀翻过来。“
数人计议停当,把酒言欢,杯觥交错,好不快活。
次日起,抗议的奏折开始像雪片一样飞向皇太后的案头,契丹贵族们纷纷进言,南院枢密使韩德让未经请旨,居功自傲,肆意妄为,随意裁撤命官,且身为汉人居此高位,恐部族难以信服,请皇太后加以惩戒。
萧绰看着堆成小山的奏折,“哼,区区南枢密院官员裁撤就引得贵族强烈反弹,看来是戳到他们的痛处了。一定要进行下去。”萧绰更坚定了改革的决心。
萧绰命雪儿捧着奏折,乘着凤辇到了御书房。
隆绪正在看着母亲交给他的公文,逐渐熟悉政务,见母亲前来,赶忙接驾。
萧绰见儿子如此认真,心中甚是欢喜,“非常好,陛下。”由衷的夸奖道。
“陛下请来看一下这些奏折。”
雪儿将奏折递给隆绪,隆绪仔细阅读后,惊愕的看着母亲,他想不通,如此整饬吏治,恩泽百姓的行动居然会受到如此多人的反对,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中伤,原因究竟是什么?
萧绰看着儿子迷惑的眼神,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此时,韩德让匆匆走了进来,见萧绰在此,躬身行礼。
“韩卿拿去看一下吧。”萧绰交给他一份奏折,韩德让并未接过,“不用了太后陛下,臣猜得到内容,至于诬蔑就更不用看了,以防到时候臣控制不住自己,打击报复。”
“可是,母后相父,究竟为什么?”
“陛下,因为这次行动伤及了他们的利益,伤及了他们的自尊。”萧绰说道,隆绪依旧十分迷惑。
“陛下还记得臣给您讲过的商鞅的故事吗?”
隆绪认真的点了点头。“商鞅靠改变法律使秦国变得强盛,为秦统一六国打下了坚实的根基。“隆绪闪着大眼睛,眼神中充满崇敬。
“那今日的大契丹比秦国如何?陛下。”萧绰笑着问儿子。
“颇为相似。”
“那商鞅的结果又如何?”韩德让缓缓问道。
“车裂”隆绪吐出了两个字,霎时又说:“不会的…..”
“陛下,臣之才远不如商君,臣今日之所受乃必然之事,只要各项改革坚定的推进,臣愿意代替皇太后和陛下承担一切中伤和不幸,若改革可增国力,福泽百姓,臣此生无憾,请陛下宽心。”韩德让微笑进言,神情自若。
“陛下,这个改革的过程会非常辛苦,那些支持改革的臣子是否能比商鞅幸运则在于陛下的心意,不要以为母后在摄政,陛下的态度就无足轻重,如果反对的声音在母后这里无法获得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么陛下的态度就会成为关键,因为在更长久的时间里,陛下才是大契丹真正的君主。”萧绰对隆绪欠了欠身。
“请母后相父放心,儿臣明白。”隆绪深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