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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黄龙兵变(上)

飞瀑坠流,激起雪银万花,洗涤着岩石上的灰尘。

瀑布下,棋盘染水,独弈的老者,任水滴打湿身上衣物,却似浑然不觉。持子的手,坚定有力,落子无悔,却在白子落下之刻,猝然一声轻响,白子碎裂两半。

子碎,人惊,只在须臾,仿佛参透天命,化作亘古一叹:“天星染血,九龙惊变。”

对坡山下,狭路相逢。何处传来《不见歌赋》,何人可知生死曲调!

却见朱红长棺身后,白衣胜雪,长发在风中猎猎而舞,如同狰狞的夺命鬼差,走在引渡性命的生死桥上。手中,一柄暗红色长剑,斜指在地,划出长长的剑痕,嘶嘶哑哑,演奏一曲杀生。一步一歌,一歌一步。歌赋落,人显踪。

“宋公子,或者该称呼你为‘剑神’杨羽清。”识出来人身份,萧京心中,不见惊慌,反而愈发平静。这一晤,萧京十年前已经预料,这一晤,何止杨羽清,便是萧京,也觉得太长。

“萧京,当年你杀我娘亲,烧我云府府邸,百年名门,付之一炬,可怜焦土。”接近朱红长棺,杨羽清眉一挑,眼一凛,无边杀意,狂风怒潮一般,铺天盖地而去:“今日,以你性命,慰我云府英灵!”怒喝一声,一掌纳劲,同运“长空破元气”、“七十二煞”,浑雄力道,万夫难挡。朱红长棺受力飞驰,直向萧京撞去。

来势汹汹,萧京临危不乱,单掌托住长棺,旋身卸劲,抬掌运气,长棺沿来路返回。此一手,卸劲、发力,敲到好处,已登掌法巅毫所在。

杨羽清心中一凛,萧京手段,早在洞庭湖一役,已有了解。不想此刻展现能为,却是较洞庭兵燹更见精妙。“果然藏有后手。”杨羽清心念一动,口中纳劲一喝,掌化三清,顺长棺而动,再一喝,磅礴真力,直透棺身,长棺顺势而返。“围腰卸甲”、“天光洗寰”,一式运双招,双招应一式,足堪高妙。

朱红长棺动,杨羽清身随剑走,却是更快。长身一跃,凌空一踩棺木,一剑冰轮逆转,直劈而下。

“来得好!”萧京长声一喝,振臂翻动,掌中一口乌黑宝剑自袖中划出。双足一点,起身跃上,手腕一番,三十六朵剑花,作樱花烂漫,弥天而去。

初交掌,山摇地动日月摧,再交锋,云走风乱山河荡。

电光火石之间,兵刃交接,铮鏦乱响,招来式往,各占胜场。

“砰”得一响,朱红长棺坠地,激起沙尘飞扬。沙尘中,持剑的两人,奇招妙法层出不穷。二人心知,此一战,不分胜负,唯有生死,今日,必将有一人,长存棺椁。

二人身后,二十八星宿再开星魔阵,剑网重重,踏转奇门,围困楚闻等一干昆仑弟子,不教任何人逾越一步。

长剑飞旋,云破月破风斩芒,一剑三变。萧京宝刃在手,不落分毫。真气鼓荡,周遭无端风紧,却听砰然巨响,脚下长棺尽数碎裂。落地之际,杨羽清脚画龙蛇,行如狂草提笔,萧京踩踏七星,动似行书挥洒。

猝然间,云破月剑势一转,“风乱千秋”,临风一扫,流风乱窜,道道似剑。萧京退步躲开锋芒,一剑自下而上,一刺一砍,尽显“飞花流光剑”上乘剑招。顿时剑光虚影,龙蛇乱走,在地面落下道道剑痕。

且见杨羽清身影乍定之间,一剑凌风,再一瞬,剑炁张扬,剑芒吞吐,气势恢宏。剑上极端,萧京嘴角一挑,出剑之势不改,却是身影骤然三变,顺着剑炁空隙扫过。惊骇之间,杨羽清仓促退步,哪想萧京单掌劈面,风雷之声大作,几欲开山碎石。

“啪!”杨羽清抬掌回应,一身无俦罡气,直撄其锋。岂料,掌中“七十二煞”的功力,竟似泥牛入海,不知所踪。脸色巨变,一股玄妙内劲自掌心钻入手臂,手臂顿时一阵酸麻。

二度交掌,杨羽清首见颓势,连退数步,方才化解力道。

“杨家‘长风三叠剑’不过如此,”萧京冷笑一声,乌黑宝剑横于胸前:“杨普明的成名绝技‘平沙怒马凌山关’已破,小杂种,你还有何手段,尽展无妨。”

剑招被破,杨羽清固然心惊,但一身“七十二煞”的功力溃败,以及萧京所施展的身法,更让他不可思议:“你的功力,还有,为何你会‘燕子三返’!”“燕子三返”,杨羽清出道至今,仅只见识过一次,便是在论剑台上,由萧慕施展。心中一丝猜想浮起,却又立即挥散:“不可能,断不可能。”

“洛阳萧家么,萧家的武功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萧京恶狠狠“呸”了声:“看好了,今日便让你们一家在地府重逢!”只听萧京扬声一喝,右腿踏地,腾起万丈云霾,再一动,竟是快得不及眨眼。云端雾里,一点黑芒,看似轻描淡写,如滴墨入纸,却在入眼时,黑点四面扩张,形成一张无边剑网。剑势所及,竟将杨羽清周身围得水泄不通,只待一点黑芒到时,便是取命之刻。

“好高明的手段。”杨羽清心中暗赞一声。只此一手,比之洞庭湖岸的能为,高明得何止一星半点。若说另有奇遇,短短数月,精进如斯,杨羽清断然不信。

萧京隐藏手段,杨羽清又何尝不是?心知“七十二煞”的功力已然受制,索性再赞“长空破元气”,玄功涌动,一身白袍无风自鼓。云破月上,天引针飞旋,龙吟阵阵,隐隐一点清光,自天引针处透出。再定睛,出剑,变式,一气呵成。剑身搅动,惊扰风云,成云龙之势,如刚如猛,如柔如韧,一改杨家刚猛霸道的剑招,转以轻灵多变。

霎时间,火光迸射,切金断玉之声大作。一黑一红,两柄长剑纠缠,已不知几度交锋,也不知几经生死。血花落地,各添新红。

另一边,二十八星宿剑阵紧缩,由困转杀。奇妙剑阵在前,昆仑弟子尚未结阵,已先受制。纵然楚闻紫微剑在手,仍是难敌剑阵之威,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有三名昆仑弟子重伤就死。楚闻既惊且怒,紫微剑大开大阖,招行无咎。哪想,交锋的一宫七人,避其锋芒,一人受力,七人同担,直令楚闻难有建树。反观其他三宫二十一人,一旦避开楚闻,转受为攻,招招取命。再一刻,又是数条性命,葬身夺命长剑之下。

声声哀嚎,声声悲鸣,是昆仑弟子性命不断陨落。饶是萧京无情,但这一干亲信伴随自己多年,犹是心生不忍。心生怒,剑,随之一乱。

如此契机,杨羽清岂能轻放?云破月旋出一道诡异剑影,凭接风势,穿云破空。暗红剑芒吞吐之间,配合“行云步”,更见刁钻。

分心之间,乍见杨羽清至极杀招逼命,仓促应战,萧京再展绝学。一剑点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顺着云破月剑脊划过,横扫而去。一剑过后,面前却是毫无一人,唯有一柄暗红长剑横阻身前。骇然变色,不及反应,背心顿时塌陷一分,人似残花飘零,飞出一丈来远。一口朱红,仰天飞洒,落得一身。

一招得势,杨羽清断无轻放之力。提剑跃出,挥剑斩首。

“镪!”萧京不及起身,横剑阻挡,却难及云破月锋锐。顿时,乌黑宝剑连同右臂,一并被砍了下来。断剑落地,如同失臂的身躯,流逝着最后的倔强。鲜血,从断臂处疯狂涌出,在地上,汇成一道鲜血淋漓的沟渠,将萧京整个人打湿。人,在血渠中颤抖着身子,却是咬紧牙关,始终不肯叫出一声。已知存活无望,萧京惨然一笑,将目光落在剑阵中的弟子,或许,他们最后的生存,便是今生尽头的唯一的奢望。

“看着至亲之人一一离去,痛苦么。”云破月一横,抵住萧京脖颈,杨羽清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漠得,愈发残忍。曾经的亲人,一张张熟悉的脸,在脑中不断徘徊,直到沉浸在血海之中:“一个不留!”四个字,冷冷冰冰,没有任何的情感,却让剑下的萧京,不寒而栗。

一句“一个不留”,二十八星宿杀招跌出,似酆都门开,不断收割性命。一条,两条……昆仑弟子,接连不断倒在地上,楚闻红了眼,疯了心,凭着本能挥剑,不知道中了多少剑,也不知道受多少痛苦,流了多少鲜血,直到气空力尽,瘫在地上。

血流如注,染得平地如血渠,青天白日下,一片森罗可怖的炼狱。

惨嚎声,倒地声,最终伴随性命的消失,化作一片寂静。曾经愈是风光,如今愈是狼狈,何其讽刺。断臂之痛,岂及万一?萧京惨然大笑,不知为何,今日的阳光,竟是万分刺眼,穿过眸子,刺破心房。看向楚闻倒地的所在,不知为何,本是无所挂碍的心,竟有一丝松动。膝下无子,这个座下的弟子,反成了今生最后一缕牵挂:“人生在世,恩恩怨怨本就不断循环。今日身死,我无怨无悔,只求你能放过楚闻,也算为我昆仑留下最后一缕血脉。”

“哦?”杨羽清闻言,笑得满是嘲讽:“萧掌门竟然还有此善心?当年你毒害我娘亲,杀害无辜,嫁祸景明,为斩草除根,火烧云府,你的善心又在何方?其后三番四次暗算于我,若非天可怜见,岂有我活命之机?你的善心又在何地?”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你所修炼的《正法篇》,在我面前形如虚设么?”似是成竹在胸,一语落罢,萧京闭眼不语。

讽刺的颜色渐渐收敛,杨羽清不由陷入沉思。出关至今,先是苏漫,再是萧京,一身功力对自己所修“七十二煞”均有克制之能。但此二人并无甚交集,况且萧京的功力,更见精纯。若是不能明了此中缘由,杨羽清怕是彻夜难眠。可若是就此放过昆仑余党,又岂是他的作风?一时间,天人交战,思绪翻滚,终是下定决心:“纵虎归山,并非我的作风。”

“闻儿,”萧京长吸一口气,说道:“你今日离去,返回昆仑,接任掌门之位,从此昆仑派脱离中原正统,你任职期间,昆仑派不得踏足中原一步,你这一生,不得找杨家人报仇。现在就发誓!”最后五字,似是用尽一身气力,来不及说完,重重咳了三声,喉中鲜血,从口中涌出,染得整张脸腥红可怖。

“师父!”顾不得起身,楚闻一步一步,朝萧京爬去,拖出长长的血痕。二十八星宿看着这一对师徒,本是仇杀的对象,如今却不知如何下手,下意识退开一步,让出一条道来。

“发誓!”萧京再一怒喝,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许尺来高。颤巍巍,指了指拇指扳指,说着细如蚊声的话:“帮我……给他……”

看着楚闻满面血水与泪水混合一片,血泪下,那份情感,如师徒,如父子。知道这一誓后,此生再不能为萧京雪恨,那份悲哀和绝望,好似一根根钢针,扎在杨羽清的心中。不知何故,这份生死诀别,宛如身受。一把从萧京手指上取下扳指,丢到楚闻面前:“发完誓,拿上此物,今日你可以安然离开。”

“呸!”楚闻吐了一口混合着血的口水,骂道:“恶贼,我绝不会就此偷生。早知你是这等恶贼,当日在太原,我便是拼却性命,也要将你拉下地狱。”

杨羽清闻言不怒,反是“哈哈哈”大笑:“恶贼?你可知你眼前的恶贼,是被谁害得家破人亡,又是被谁逼得如此?是你心中的好师父。”

“楚闻,戴上扳指,或者,离开昆仑派。”萧京艰难得吐着每一个字,转过头去,不再看楚闻一眼,生怕只是一眼,便让楚闻再度拼命。

一语如雷,击得楚闻呆滞,良久,这才回过神来。见他紫微剑一转,当即削掉自己左手尾部三指,痛得浑身颤抖,却始终咬紧牙关,不叫出一声:“师父,此生不能侍候师父左右,不能为你报仇,弟子此生有愧。今日自断三指,即便不能踏足中原,即便不能为师父报仇,此情此恨,弟子矢志不忘。”起身跪坐,戴上翡翠扳指,右手三指向天,按照萧京所言,立下誓言。声声真挚,众人动容。

杨羽清心中暗自一叹,拂了抚手,道:“楚闻,你可以安然离去了。”不想楚闻跪着一动不动,悲道:“我阻止不了你行凶,也断不能让师父留在这里,最终,还是要回到昆仑。”

杨羽清身形一晃,不再多言,转向萧京:“你之要求,我已经答应,你的承诺呢。”

“萧某一身作恶多端,却还有如此弟子,上天待我不薄啊。”萧京欣慰笑道:“《铸兵神录》中有《武诀》六卷,其中又分《正法》、《御法》二篇。正法运气,御法运兵。我虽不知你所修为何,但并非《正法篇》中的《总纲卷》。总纲者,万气之始。”

“如此说来,你身负《总纲卷》?你又何处得来?”杨羽清心内一怔,不想其中竟有此缘由。杨羽清并非贪图《铸兵神录》中的武学,但若武林中人人皆习得,自己所修“七十二煞”又是为何,岂不是处处受制?

心知时日无多,萧京也无心故布疑阵:“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当年则天皇后醉后诏令,群花连夜而发,唯有牡丹遵循花信。则天皇后大怒之下,杀花匠无数。花匠中,有一萧姓之人,乃铸兵工之好友。铸兵工连夜相救,冒死请柬,方让他躲过一劫。然皇后之怒,岂能轻易中断?贬牡丹至洛阳,那萧姓之人自不可免。萧姓之人乃一届俗人,铸兵工留下《铸兵神录》中两卷武学,以便他自保。哪想,这萧姓之人的后辈,天赋异禀,将两卷武学融会贯通,更得到铸兵工亲手锻造的碧水长晴。至此,洛阳萧家名冠武林,震惊朝野。”

“原来洛阳萧家有此渊源。无怪萧家一直以牡丹为精神,筋骨刚心。”杨羽清心内一动,再问:“难道洛阳萧家的两卷武学中,便有《总纲卷》?你也姓萧,难道是洛阳萧家之人?”

“哈哈哈!”萧京悲极反笑:“洛阳萧家之人,岂会自降身份,担任一派之掌,恰好同姓吧。可笑世间,同为萧姓,一个天尊地贵,武林之人见了,无一不尊尊敬敬,称呼一声‘萧家主’,另一个却是人人鄙夷的对象。可笑,可笑,这一声‘萧掌门’何期讽刺。不过既然同为萧姓,他们能习得,我为何不能。他们以为萧家尊贵,无人敢犯,我却反其道而行,盗得《总纲卷》和‘燕子三返’的秘籍。总有一日,我要让萧家之人后悔,痛苦,让他们身败名裂,让他们生不如死!”最后一语,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其中深仇大恨的模样,不似作伪。

恨极,怒极,气急攻心,煞红的双眸,宛如一头愤怒的野兽。张口,大盆的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再是一动不动。

“师父!”楚闻哀呼一声,身体再无一丝一毫的气力,瘫倒在地上。眼睁睁,望着眼前那个身着白袍的刽子手,一剑斩断萧京的头颅,拽着师尊的头发,大步离去。自己,却是什么也阻止不了,只有一声又一声的痛苦,在对坡山回响着,直到哑了声,疯了心。

骄阳似火,烈日当空。今日的黄龙口,被炽烈的太阳,照得如同火烧。裴风战提袖擦拭着额角的汗水,举目四望,茫茫黄土,叠叠乱石,在腾腾热气中,似也扭曲了形状。

“师父,”一名点苍剑派的弟子从坡上快步跑来,气喘吁吁:“尚未看见各派人马。”

裴风战闻言,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着急万分。驻扎黄龙口已有三日,派遣弟子查看,往西五十里地,的确发现葬火教人马,远远观来,少说也有二百余人。其中不乏诸如竺二生、毗光离一干高手。反观己方,不足百人。虽不至于正面交战,但为避免泄露行踪,每日移动营地。如今已是第三日,除了昆仑、雪山、青城三派回应不日抵达,其余四派仍未有消息,而天玄教宗人马,仍不见踪迹,不免焦急。

正是急切之间,一旁弟子说道:“师父,如今天玄教宗人马始终未到,那宋珩所言,多半当不得数,怕是正在暗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其他几派未见人影,若是被葬火教发现踪迹,怕难善了。”

此中关键,裴风战岂会不明?但若放任葬火教入侵中原,中原武林免不了一场浩劫。可以卵击石,又非是他的作风。沉思片刻,痛下决心:“在等三日,若是仍不见昆仑、雪山、青城三派人马,无论天玄教宗之人是否到来,先行撤退。”心有决断,不知为何,一股苍凉悲感,油然而生。稍一恍惚,耳边忽来一声诗号。

“古来不见枯骨,风云看做龙虎。纵横千里顶峰雾,笑傲称孤,群伦独步。呜呜,谁堪江流争鹿。何归去?”

寻声而去,赫然见一条修长高挑的人影,脸带面罩,身裹黑布,只能看得一对锋锐的眸子,鹰隼般环伺众人:“撤退?除了黄泉,裴掌门还能去哪!”一句“去哪”,手臂一翻,掌中多出一柄如雪如玉的宝剑来。剑身轻薄如蝉翼,雪华流转,柔如风而变幻。剑脊华光汇聚一线,显刚柔并济之态,真真乃绝代佳作。

“琉风剑!”再见杨普明佩剑,裴风战猛然一惊:“不,你不是杨普明,难道当年杨普明是死在你的手上!”翻手一挥,明玥剑在握。

未出招,两柄长剑华光互映,一争长短。

“今日,你便可亲自问问杨普明!”黑衣人怪笑连连,手捏剑诀,琉风剑挽出一朵剑花,脚踏玄妙,当先出招。剑招方现,四面八方,又是二十道黑衣人无端冒出,似是凭空而来,如猛虎出匣,在羊群中肆意搏杀。

黄龙口一行,裴风战所带点苍剑派弟子,皆为精锐。面对杀阵,八十人立时结阵以对,围困黑衣众人。

再看黑衣首领,一剑划开天际,纵横来去,山岳难当。裴风战明玥剑在手,气势抖升。心知来人非凡,凝神聚气,不闻耳畔杀戮,眼中唯有一人,耳中唯有一音。沉步,踏足,翻转剑身;起手,扬臂,倒悬剑锋。双招合一式,风云骤止,再出剑,雷霆震怒。

甫出手,尽展不世根基。双剑一触即分,风云走,日月催,松柏折腰。

再交锋,拳掌乱腿脚错。招来式往争胜,玄黄动,乾坤荡,山河垂首。

黄沙浩浩尘飞扬,遮了眼,迷了心。看不清沙中的人,只有两条剑影,挥洒着生死。银光霍霍,铿锵声声,流转着精粹的剑招。

陡然间,且听二人同时高声一喝,沙尘鼓荡,尽数散去。沙尘后的二人,各自负掌退步。

这一退,便是三步。裴风战身形微摆,脸色由红转白,“哇”得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反观黑衣首领,也退三步,却是气定神闲,拍了拍中掌位置,嘲刺笑道:“点苍剑派的‘流转剑法’和‘化元留影掌’不过如此。”

眉一挑,眼一凛,琉风剑颤抖之间,吐露风雷。剑光腾快,人随剑走,剑未至,地上先被划出一道三分深的剑痕。

“剑炁!”裴风战心念电转,明玥剑剑走圆融,一改刚猛之态。剑锋交错之间,凭借数年修为,腾挪来势汹汹,似有一阵吸力,竟将琉风剑黏在明玥剑上。黑衣首领一身雄浑,似泥牛入海,不着踪迹。任是如何施为,始终不能抽剑而出。

元功饱提,裴风战一手“流转剑法”如火纯青。剑势流转,层层化劲,腾挪之间,再显名家风采。

黑衣首领口中“啧啧”称奇:“看来还是小看你了。”几番行招,皆被裴风战化解,其中精妙所在,算得一二。黑衣首领猛然撒手,琉风剑在明玥剑牵引之下,朝裴风战左手飞去。眼见裴风战便要将琉风剑握在手中,黑衣首领却是快步踩踏迷踪,出入生死之门,进退坤乾之宫。一手如拨云驱霾,顺着裴风战手臂拂过,仅是一瞬,却是三股劲道,自裴风战“少海”、“灵道”、“神门”三穴而入。再赞一掌,似拿似捏,于无声之处,乍见惊雷。

一招同运双式,快得不及眨眼,只在裴风战抓剑的瞬息之间,已然功成身退。折身,捉剑,疾退,一气呵成,再定睛,人已在三步之外。

一招失利,黑衣首领退步之间,裴风战身中诡异之招,竟是倒飞而出,一口鲜血,喷洒一地。

“你……”裴风战双眸陡睁,满面不可思议。倒地的身子,在胸前尽塌下三寸,肋骨尽断。

“诧异么!”黑衣首领徐徐而行,好似闲庭信步。一招得手,裴风战身受重创,胜负已分,生死已明。鹰隼般的眸子,环顾四周,仰天大笑:“点苍剑派的实力不过如此。今日之后,点苍剑派,不复昔日。”

好一句“不复昔日”,掌门重创,点苍剑派弟子气势已失三分。剑阵停滞之间,黑衣杀手利剑杀来,连毙数人,一时之间,点苍剑派剑阵,破!

门下弟子逐一陨落,不过片刻之间,已有半数,横尸眼前。裴风战耳闻悲鸣,心中不忍,却是明了,此刻所有哀伤,已是多余。闭上双眸,不做多余念想。

“堂堂裴掌门,裴盟主,如今便是认命了么。”看着曾经荣登高位之人,如今便如废人一般,瘫在地上,黑衣首领露出无尽的讽刺。即便当初,亲手将长剑贯入杨普明的胸口,也不曾如此得意。

赫然,但见一道人影,自地面弹射而起,双掌直逼黑衣首领面门。一击,蕴含天地之势,纳方圆之劲于双掌。

黑衣首领未想裴风战重创之下,仍有一搏之力。双掌拨打卸劲,却觉来掌之威,更胜之前,竟是卸无可卸。再运功力,已然不及。强运极端招式,霎时四掌相对,雷霆震怒,风云色变,悲风骤起。二人衣袍,在真气鼓荡之下,猎猎飞舞。

但闻二人同时一喝,各自负劲退步。一退数步,裴风战手中,已然多出一张黑色面罩。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既惊且怒,张口怒喝:“是你……”来不及呼喊出的名字,淹没在一口血雾之中。血雾洒天,染得满面惊红。一气消散,随着坚韧的身躯,倒落尘埃。

人影坠地,杀伐之声大作,性命如同草芥,一个一个,流逝在武林长河。

“护法大人,”却见一名黑衣人从不远处的山头飞驰而来,向黑衣首领单膝下跪,拜道:“人已到,正在三里处。”

黑衣首领闻言,拾起明玥剑,握在手中。另一手,朝众黑衣人打了个手势,二十二人便悄然离去,好似从未来过。

不过多时,黄龙口西南道上,一行人徐徐而来,领队之人,赫然便是杨羽清。

一步踏上黄龙口,霎时一股血腥气味,冲入鼻中。杨羽清无端生惑,暗自忐忑。再行数十步,眼中所见,血流漂杵。点苍剑派掌门裴风战、点苍剑派弟子八十人,尽数葬身血海。曾经心念的仇人,如今横尸眼前,杨羽清心内,没有丝毫的欢喜,满面惊恐,快步上前试探,来不及伸手,身后一人已经说道:“杨宗主,青城派聂临,雪山剑派太子清率门下弟子赶来。”

“嗯?”杨羽清脸色一变,其中关窍,已能识出一二:“时间如此巧合,当是有心人算计。”顾不得其他,低沉一句:“走!”率领二十八星宿原路返回。

沿路而下五十余步,却见两队人马浩浩汤汤而来,粗略看来,也有百余人。不待杨羽清动作,聂临当先一步,拱手说道:“杨宗主久见了,不知此行欲往何处?”

杨羽清兀自镇定,笑道:“既来此地,此中细节,聂掌门莫非不知?”杨羽清面色自若,身后二十八星宿却是神情紧张,不住咽了咽口水。聂临看在眼中,疑窦渐起。暗中打了个手势,便有三位青城弟子,绕过杨羽清众人,向上走去。

“好深的算计。如此看来,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罢了。”杨羽清心念转动间,听得身后青城弟子惊呼道:“点苍剑派上下被诛,无人生还。”此语一出,众人脸色大变。聂临当先拔剑在手,直至杨羽清,青城弟子随后剑指二十八星宿。太子清不可置信,出手稍缓,却也宽剑在握,喝道:“杨宗主,你有何话说!”

杨羽清身形微侧,说道:“裴盟主与点苍剑派弟子,并非在下所害。在下来时,裴盟主已然遇害。”

“笑话!”聂临怒喝一声,手掌上,根根青筋暴起:“此事,由你布局,旁人何知?”不复多言,一剑取命。

二十八星宿意欲动作,却被杨羽清阻下。心知必有一番纠缠,杨羽清早早调整身形,眼见一条白练如惊鸿,扑面而来,当即拔剑出鞘。天光云影现锋芒,一气玄同破天苍。双剑交锋,火星四溅,转瞬之间,生死几经回环。

风动,人变,剑快,各自赞掌,气贯苍穹,雷霆乍怒。

聂临为报裴风战之仇,出手不留余地,招招取命。杨羽清心知解释已是多余,却不愿就此蒙受不白之冤,步步急退。此消彼长,不过数招,杨羽清已落下风。

另一边,太子清眼见聂临缠斗杨羽清,二十八星宿持剑在手,却不动作,心念一转,快步向上跃去。不过片刻,背上裴风战喝道:“二位暂且停手。”

太子清高声一喝,饱含元功,震得地动山摇。杨羽清闻言再退,天光云影横在胸前,聂临亦退一步,长剑不偏不倚,依旧直指杨羽清。

“裴盟主尚有气息。”太子清惊天一语,聂临顾不得收剑,快步迎上,伸手在裴风战脖颈处试探一番,说道:“重伤昏厥,需及时治疗。”

太子清点了点头:“裴盟主身负之招,中原之内,唯有一脉可施。杨宗主,今日姑且放汝等离去,但若其中有汝之算计,太某尚有三招可讨。”

杨羽清还剑入鞘,拱了拱手:“好说了。还望二位掌门明察秋毫,还在下一个清白。”说罢,一招手,带着二十八星宿便走。有掌门示意,二派弟子不便阻拦,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等不及杨羽清众人离去,聂临快步上前,再探裴风战伤势。这一探,却是知之更深,惊异之色更重:“是萧家的武学。”

“正是如此,方才奇怪。”太子清双眉紧蹙:“洛阳萧家与点苍剑派素无冤仇,何来如此杀祸?莫非……”心念一动,随即摇了摇头:“不应该,萧家的武学何人又能偷学了去?”苦思无果,索性不再纠缠,眼下仍以伤患为要:“在下先行前往点苍剑派,安置盟主,还劳烦聂兄一行庐山,有请华神医出手相助。”待得聂临应下,安排二十弟子,留看是否仍有点苍剑派弟子幸存,不敢久待,快步而去。

另一边,离开黄龙口,杨羽清面色愈发沉重,聂临之言,听得七分:“裴风战竟是重伤于洛阳萧家之手,难道除了萧京,尚有他人也习得萧家武学?”自嘲笑道:“堂堂洛阳萧家武学,岂能如此轻易便被他人盗取。萧京已亡,如今出手的人,是萧慕,还是萧无忧!”

不再多想,回到早先休息的客栈,将放置的木盒取回。吩咐二十八星宿先行回返天玄教宗,只身独进太原云府,告慰逝者。

昏暗的大殿,漆黑浑噩,随着一人大步迈入,两侧石盏陡然点亮,闪烁着幽冥之火。

来人,一身黑衣,仅仅露出一堆阴毒的眸子。步行二十步,黑衣人落座主位左下石椅。翻手之间,掌中多出一柄雪白光耀的长剑。幽蓝色火光照耀下,长剑映照出一道阴森。剑,名唤明玥。

片刻,再有一名黑衣门人快步而来,在黑衣首领耳畔小声交待。黑衣首领点头一笑,笑得格外阴冷:“这一战,看来他们很是满意。请来便是。”黑衣人闻言速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殿中又有一人,虎背熊腰,昂首阔步而来。且见来人,肤似紫金铜,目如虎豹眼,浑身肌肉,条条暴起,是个外家横练之人,右脸上一道一尺来长的疤痕,如蜈蚣一般,在脸上狰狞,诉说着曾经的鏖战。

“竺护法,久见了。”黑衣首领收起明玥剑,也不起身,轻轻巧巧拱了拱手。

竺二生倒不介意,拱手回礼,在黑衣首领下侧寻了张石椅坐下:“这一计,可谓高明。顺水推舟,先除了裴风战,又嫁祸杨羽清。如今你拿到了点苍剑派的宝剑,我为葬火教除一大患,当真可喜可贺。”

黑衣首领阴阴一笑,将右手放在眼前瞧了瞧,淡淡说道:“的确可喜可贺啊。可惜我宗之下的弟子,奋力拼杀,却是一无所得,这方是苦恼。”

竺二生闻言大笑,拍了拍手,便有数名葬火教之人,抬着两大木箱走来。木箱落地,葬火教弟子不敢逗留,告欠退下。竺二生指着木箱道:“此乃我教酿制的牛骨酒,有健骨理气的效用,更可提升修为。此二箱内共有二百坛,以谢贵宗壮士。”

“竺护法客气了。”黑衣首领轻笑道,唤来弟子,吩咐将两箱牛骨酒分发参与黄龙口之人。又命人取来酒具,为二人各满一杯,黑衣首领举杯笑道:“此番合作甚是愉快。”当下先干为敬。竺二生也不客套,一口饮罢,问道:“听闻杨羽清与裴风战素有仇怨,当年更是放话要和裴风战讨命。即便护法不出手,杨羽清自然也会缠斗一番,届时你我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黑衣首领摇了摇头:“竺护法或是不知,这杨羽清,亦可能并非真正的杨羽清,而是福州宋家的宋珩。既然做手,不妨做个全。”竺二生似懂非懂,仍是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手段!”

此间事了,竺二生也看出黑衣首领并无招待之意,不意久留,即刻告退。

眼看竺二生离去,黑衣首领冷笑一声:“西域蛮苗,果然见识短浅。区区杨羽清,何足道哉?既是做手,自然是将祸水,引到中原第一世家,洛阳萧家了。”

少顷时间,黑衣弟子复回,满面惊恐之色,跪地慌道:“左护法,传来消息,昆仑掌门死于杨羽清之手,首级已被砍下。一行黄龙口之人,仅有楚闻一人残存。”

本是波澜不惊之人,听闻此语,竟是骇然跳起。身似油灯摇摆,连退数步,方知并非听错,连忙上前,一把将那弟子提了起来:“你说的,可是昆仑掌门萧京!”

“是……是……”不及将话说完,黑衣首领怒发冲冠,口中大骂一声,挥手便将那黑衣弟子丢出三丈之外。黑衣弟子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血箭,却是不敢怒,更不敢言。

“尸体现在何处?杨羽清又在何处!”定下心神,黑衣首领含凶带煞,咬牙切齿。

“尸体已被楚闻送回昆仑。杨羽清只身前往太原去了。”黑衣弟子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如实说道。

“好,好!”黑衣首领怒目圆睁,一掌劈下,竟将石椅扶手劈个两半:“杨羽清,汝之所为,便等待着无休无止的报复,我定要你,身败名裂!”退去弟子,黑衣首领只影独坐,斟满一杯酒,如饮苦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中原武林以南,海波万顷,碧浪滔天,几载沉浮。

波涛汹涌中,一艘巨轮,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去往何方,在浪潮翻滚中,划出一道道雪白的浪花。巨轮上,一条浑身雪白的人影,只身屹立高处,任海风铺面,吹得长发飞舞,一对精光内敛的星目,远眺西北方向,透出一丝殷殷期盼。

白衣人身后,一杆参天云帆,悬着一张三人来高的紫色大旟。旟上,描金线,镶金边,绣着一只不知何名的古怪鸟类,似鹰非鹰,似隼非隼,一对眸子,宛如活物,透着森森鬼气,煞是可怖。风动旟动,旟上的怪鸟随之飞舞,一双森然的利爪,在大旟翻覆中,渐渐露出锋芒。大旟上下,未着一字,却是无人不晓,这一旟,代表何意。“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东紫皇。”此船,正是武林传奇,紫皇岛所有,船上之人,也只有紫皇岛门人。

“宋师弟好雅兴。”不知何时,一人悄然而来,站在白衣人身后,含笑而立,气态万千。

白衣人不敢逾越规矩,转身行礼:“季师兄见笑了。将近福州,小生迫不及待要与师兄们共饮一杯。虽不及岛上甘美,却也别有风味。”

“哈哈哈,”季师兄大笑道:“近乡情怯,师弟心意,师兄如何不知?一别三载,荣归故里,合该与府内上下欢聚,我等外人,岂能坏了规矩?”见白衣人还欲邀请,师兄又道:“此别非是无期。待你回到宋家,往后与紫皇岛联络之事,便由你我承接,届时,若不饮个三天三夜,师兄可是万万不能答应。”

“合该如此。”白衣人还欲行礼,却被季师兄早早阻下。季师兄眼中关切,出得真诚,在白衣人肩头轻轻拍了一拍,忧心道:“中原武林不比紫皇岛,其中尔虞我诈、背信弃义数不胜数。宋师弟心思纯粹,切记小心为上。再则令兄之事,师父以为当有非凡势力,切不可鲁莽。若是为难,大可向建宫求助,再不行,前来岛上,岛上师兄弟定不会置之不理。”

“季师兄……”白衣人星目点泪,话在喉中,却已不知如何述说。季师兄笑道:“快到靠岸了,还不收拾收拾心情,面得让你宋家之人以为,我们紫皇岛的师兄弟欺辱了你。”说着,强自笑了数声,终究不忍就此分别,早早返回船舱中。

福州之地,位中原以东,临东海,靠南海,其形如鸾似凤,又名凤城。

“万里重山绕福州,南横一道见溪流。”

依城外万里群山而行,可见一道溪流。复行十里,入目所见,群翠重叠,满目春色,哪里似近冬时节。依溪循源,再有五里路,入眼所见,满目青黄叶茂。丛林深处,赫然可见一处府宅,下立侍卫二人,持剑而立,凌然不可侵。上横一张牌匾,铁画银钩,书上“宋家”二字。

宋家所在,虽非中原关卡要地,却因水路之便,成为中原武林与海外紫皇岛沟通联系的唯一所在。百年以来因着其中关系,四方获利,俨然成为大家。

林中清风舒人,伴随府门开启,却见一道消瘦人影,着白袄,披蓝袍,青丝垂髫,眉眼如画,煞是可人。偏偏面似冰雕,不着情感,无端寒气生,拒人千里外,此人不是“白梅落雪”南宫欣舞,更是何人?

出得宋家,南宫欣舞不失礼数,朝左右侍卫一行礼,便就此离去。顾念裴风战黄龙口一行,忧心忡忡,一路回返,似缓还急,不觉已过一个时辰,眼见福州城高耸,心思返程路遥,尚需一匹快马,这便要进城安置。行了数步,来到护城河外,心念陡然一转:“宋家家主只说二公子外出游历,虽是各番事项皆是符合,却有不尽不实,莫不是尚有其他关键未明?”一念生,百念起,不由几分懊悔,此事处理得,太过大意。迫不及待,脚下施力,速速朝宋家奔去。

这一去,比来时快了不少,耳畔风声呼呼,足下烟尘滚滚,不足三刻时间,遥见宋家大门。临近时,府门半开,却是不见门前侍卫。宋家守卫森严,如此大意之举,何曾见识?南宫欣舞心中疑窦丛生,暗觉不妙。五指芊芊,在大门上轻轻一按,大门“咯吱”一响,顿时眼前开阔,随之而来,便是浓浓血腥气味扑鼻,混合着花草气息,宛如腐臭,直令人恶心难当。

再看来,眼前庭院之中,一条一条枉死之人,或横或躺,零乱倒地,无论男女老少,身首异处。白石地砖,此刻染满腥红,翠叶染血,顺着树枝滑落,从树干流到土里,土也红,根也红,何其可怖?本是一片安乐地,不过两个时辰,竟成人间炼狱。

“这……”南宫欣舞惊魂未定,抬足之间,却见白靴已染满鲜血。心中思绪百转,宋家虽是不及建宫、碧落青天这般传承悠久、底蕴非常,却也是高手云集,其中实力,不可小窥了去。如今区区两个时辰,便惨遭毒手至此,试问何等势力,有此实力?

顾不得衣袍染血,南宫欣舞快步入内,但见亭台轩榭,走廊花苑,无一不是遍染腥红,人间惨剧。再往大厅走去,赫见门前,垂髫幼童,横死门槛。只见那半截尸身挂在门槛之上,双腿却在大厅之内,凶手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畜生!”南宫欣舞怒叱一声,长发乱舞。一时间,心神恍惚,似又回到了曾经最是黑暗的一天,南宫世家,满门喋血,与今日宋家,何其相似!再抬眼,但见宋家家主,惨死高座之上,胸前被一柄长剑贯穿而过,死死钉在椅背,唯有一对虎目,是惊愕、是愤怒,似要一口一口,吞噬凶手。南宫欣舞快步入内,伸手探脉,哪还有什么气息,尸体逐渐冰冷,回天乏术。

“宋家主……”本是威严有和蔼的老者,如今魂飞魄散,死不瞑目,天道何在?南宫欣舞暗自愧叹,为宋家主闭上双眼。再拔剑,却是稍一用力,便将长剑拔出,但见宋家主胸口伤处,已然稀烂,想来生前,便被贼人以长剑搅碎心脏,再用长剑定在椅上,极尽屈辱所能,非但杀人,更是诛心。

“如此手段,天怒人怨,我南宫欣舞立誓,定将这贼人,碎尸万段!”南宫欣舞悲愤道,不由得,握紧了掌中的长剑。真气汹涌,催得长剑声声作响,“砰”得一声,长剑难承雄力,竟被真气震断。

“恶贼纳命来!”却听身后一声怒喝,霎时利风袭身,竟将南宫欣舞一身蓝袍切出一道道破口。

南宫欣舞手持断剑,脚走迷踪,身形瞬动,犹如风中落叶,顺着间隙游走。抬掌回应,顿见一只利爪般的鬼手,劈面而来,似将劲风撕裂。一掌一爪,一触即分,二人同时退步。此刻,方才看清来人面容。却见来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身白衣胜雪,看似消瘦的身形,真气流转,端得坚毅非常。此人,正是紫皇岛巨轮紫色大旟下的“宋师弟”。看在眼中,南宫欣舞却觉得这一张清秀的面容,竟有三分熟悉。

“敢问阁下姓名。”南宫欣舞再退一步,问道。

“恶贼休得多言!”白衣人怒目圆睁,不欲理会。再动身,脚踩鬼步,手挥鬼爪,搅动乾坤荡荡,舞乱阴阳飒飒。指尖流风,好似利刃道道,直取南宫欣舞周身要害。

不待解释,南宫欣舞只觉杀意弥天,提剑回应,平刺而去。看似不做花哨,却含流转之法。哪想,白衣人面对断剑,不躲不避,手掌化作一片混黑,坚越铁石。掌威所及,断剑寸寸碎裂,化作一团齑粉。南宫欣舞惊诧之间,拔剑已然不及,当机立断,走玄妙,变神通,运势如柔,招行似水,巧化三千劲,尽展水柔功法之巅毫。

招来式往,转瞬便是十招。

未知来人身份,南宫欣舞略显保守,以守为要。反观白衣人,招行凌厉,不留余地,誓斩眼前恶徒!

愈战,愈是心惊。赫见白衣人挥手千钧力,掌式缥缈,化作鬼影重重。南宫欣舞不敢直撄其锋,退步绕柱。白衣人攻势不改,右手做爪挥扫,那一人合抱粗细的木柱,顿时已被抓去一寸来深。再定睛,挥扫之势未休,左手厉掌朝着木柱劈来。

“咔吱”一响,厉掌竟是生生穿透木柱,直劈南宫欣舞天灵。南宫欣舞一时心惊,临危不乱,单掌拨乾坤,化三清,运转阴阳,妙化凌厉雄浑。

双掌再汇,南宫欣舞竟是连退数步,靠在墙头,退无可退。气海翻涌,呕出一口鲜血,落在早已被腥红染满的地砖上。反观白衣人,不知何时,已变掌为指,形如剑戟。眼见白衣人自木柱中抽出手来,南宫欣舞连忙开口:“‘鬼影步’、‘鬼影手’、‘鬼影指’,阁下是紫皇岛之人?”看似疑问,实则心中已然笃定。如此纯粹的鬼影功法,相较早前杨羽清所施展,不知高明了多少,精粹了多少。除了紫皇岛传人,更有何人有此能为?

“正是。”白衣人挥袖一扫,步步必进:“观姑娘招式,当是点苍剑派之人。敢问我宋家与点苍剑派有何深仇大怨,要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姑娘貌似天仙,心如蛇蝎,连这稚子尚不放过,这便是堂堂中原正派之所为么!”双手虚抓,真气在指尖流转,已然极招上手。

“慢着!”南宫欣舞眼见战局将开,喝声阻止:“敢问宋家长公子宋衍与阁下是何关系?”

“嗯?”白衣人稍一迟疑,却是怒意更盛:“姑娘莫非要说,家兄曾经冒犯贵派么?荒谬!家兄素来与人交好,姑娘还是想清楚得好!”

乍听此语,南宫欣舞一时愕然:“阁下之意,阁下便是宋家二公子,宋珩?”悲然惨笑,往事过眼,不由心中戚戚:“是了,若非宋衍的同母胞弟,为何生得如此相似。”

“家兄早已身故,姑娘何必惺惺作态。”宋珩义愤难平,再进三步。

南宫欣舞却似浑然不觉杀意逼身,倚在墙上,喃喃道:“既是宋家之人,可曾记得,三年零八个月前,贵府收到长公子遗躯之时,衣中尚有一封书函。”

原本进逼的脚步,在南宫欣舞一语过后,竟再也落不下去。一脸的怒意,在此刻,化作惊疑:“你……如何知晓?”

南宫欣舞却不回答,兀自念道:“宋家主亲启,时有一季,逢贵府长公子仗义相助,一查昔年恨事。然敌寇狡诈,长公子舍生取义。在下不敢长公子曝尸荒野,故送还此地,以便落叶归根。心中恨恨,若得天怜,一雪恨事,自当为长公子手刃凶徒,届时,合该登门谢罪。”

“是你!”宋珩脸色乍变,晃身连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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