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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碧落青天(上)

袖袍舞,纳劲回圆冷光止;清辉扬,顿风破空碧水寒。

“边城青”行招无咎,指掌翻动间,暗器或急或徐,时密时疏,随心所发,肆意而出,全无规律可循,难辨踪迹何处。

杨羽清愈发心惊,辗转腾挪,已无暇拔剑。来人身份,杨羽清了然在胸,赞叹之余,不免暗自苦笑,若非措手不及,哪里还能如此狼狈?拧腰躲闪,堪堪避开,暗器却似利箭,深深插入石木之中,激起尘烟弥漫,灰沙腾腾,煞是可观。杨羽清无暇观看一二,“盘丝腿法”一改招式,转以纵身之法,争得一先之机。

“边城青”见杨羽清所施之法,不由沉声哼道:“这‘盘丝腿法’倒是娴熟!”说话之间,身法不见减缓,反是更为迅疾,左右双臂连番舞动,十三道星芒刺破玄机。

杨羽清一退再退,那星芒却丝毫不让,直欲取命之势。杨羽清心叫一声“无奈”,情知拔剑已然不及,不得已,挥手犹如反弹琵琶,快指连闪,好似拨云见日,拿捏之间,仿佛抽丝剥茧,将十三根金针,一一收纳。

“好高明的‘鬼影手’!”不知何时,萧慕、金笑开二人已悄然来到。“边城青”暗器手段登峰造极,二人固然惊赞,而后再看杨羽清破招之法,更为心叹,不由称赞。

“边城青”见有来人,停下攻势,冷眼扫过,端得令杨羽清心头一寒。且听她嗔道:“你这逃命的功夫倒是不差,暗器手法,却是退步许多。”

杨羽清灿灿一笑,若非对此人暗器手法颇多熟悉,兼之“鬼影手”对暗器又有克制之效,断然不可全身而退,亦是暗道侥幸,这暗器之上并无涂毒。

“杨大哥。”忽来一声黄鹂响,但见月门之后,俏生生佳人独立。一袭青袍,勾勒婀娜身姿,肤如凝脂赛霜雪,眉似勾画凝英气,正是自太原而归的边城青。

一前一后,二位边城青立于面前,一者清冷含怒,一者娇羞欲滴。若非神态各异,这一般衣容,简直如镜里镜外,分身而立。

二人身份,杨羽清自是明了,萧慕、金笑开却是满面惊愕,左右一扫,一时难辨真伪。目光流转,金笑开突然笑道:“这手易容之术,也是冠绝古今。今番偶然路过,倒是受益匪浅。”

萧慕点了点头,说道:“武林之中,善易容者不少,精于此道者却是不多,不知姑娘名讳,师出何门?”“边城青”闻言,扭头望向萧慕,凝思片刻说道:“原来是洛阳萧家公子,幸会了。”

见“边城青”不欲透露自身消息,萧慕也不怒恼,能有此手段,绝非泛泛之辈,有些脾性,亦在情理之中。再看向杨羽清,打了声招呼,笑道:“据在下所知,紫皇岛久离中原武林,自我朝创立之初,便未曾听闻有关消息。不过中原武林之中,尚有其他派别得此传承。阁下‘鬼影手’手法精妙,当是正统所传。”言尽于此,不做其他猜测。

杨羽清颔首抱拳,说道:“萧公子见识过人,在下佩服。”看透不说破,萧慕点到即止,着实令杨羽清高看一眼。

看着萧慕、金笑开二人,边城青暗中自责,适才竟当着二人面,呼叫杨羽清姓氏。径直来到杨羽清身侧,说道:“事情已经办妥,刚才……”杨羽清知其所指,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无妨。安然归来即可。”边城青应了一声,低声道:“姊姊说要考验你,所以才扮做我的模样。”杨羽清猜得七八,并不意外,向“边城青”歉意道:“近日疏于练习,暗器手法的确生疏不少。”

“哼!”“边城青”一声嗔怒,冷然说道:“那人说你腿法精进不少,今日看来,何止腿法,‘鬼影手’亦是精进如斯,却是独独荒废了我的暗器法门”

“传闻紫皇岛‘鬼影手’乃世间罕见手法,与倚鹤楼‘碧澜烟手’齐名,对暗器更有克制之能。这位兄台有此际遇,着实羡煞旁人。”金笑开亦是修习拳掌之人,对于“鬼影手”自是心神往之,不住赞叹。

此言一出,杨羽清心中却是一沉。不待辩解,果见“边城青”眼神一寒,自鼻尖哼出一声:“听阁下所言,对暗器一道,似乎多有不屑。”翻掌一探,强忍怒意,只道一字:“请!”

“金兄并非此意……”杨羽清话只一半,被“边城青”怒目扫过,如鲠在喉。

“这姊姊好生厉害!”眼见一贯多谋果敢如杨羽清,竟畏惧如斯,边城青惊讶之余,不由好笑。

金笑开一步跃出,笑道:“姑娘暗器手法精纯,在下便献丑了。”

杨羽清有心阻止,萧慕却是挥手道:“兄台何必紧张,彼此切磋,自然点到即止。”

“罢了,罢了。”杨羽清摇头苦笑,给边城青使了个眼色,一齐退到萧慕身侧。

“边城青”心有怒气,却也识得大体,不欲伤及无辜,直待杨羽清三人退至安全位置,这才一声沉喝,快步进逼。

起手第一招,如风起青萍,不着痕迹。心知对手非凡,金笑开玩笑之态渐渐收敛,脚踩迷踪步,动身如脱兔,不多不少,一步之距,恰恰避开夺命金针。只此一步,足见修为之高深。

“原来也是内行人!”“边城青”淡淡说道,却丝毫不见招式停滞,右手变掌成爪,虚空一抓,捏向金笑开臂弯。

金笑开连忙退去一步,一伸手,双臂柔若无骨,如灵蛇绕身,缠上“边城青”双臂。

“‘金蛇缠丝手’!”“边城青”一声惊呼,随即猛然踏地,翻身而起。起身一瞬,劲风逼面,竟是一枚飞镖,自“边城青”身后飞来。金笑开不敢托大,撤回双臂,挥手弹出一枚铜币,霎时火星迸溅,飞镖、铜币,一并弹开。

“边城青”束缚已除,身在半空,双足勾住树枝,徐徐滑落,尽显姿态婀娜。青袍翻覆,露出芊芊葇荑,秀颀蝤蛴,好一位绝世佳人,偏偏锋芒逼人,不见如何动作,星星点点,自周身上下飞射而出,全然看不出从何处而出,又是藏身何处。

神色渐凝,“边城青”行招愈奇,金笑开心思愈沉。眼见来往暗器,似疏实密,尽封退路,金笑开当机立断,双掌翻覆间,手掌已蒙上一层黑纱。黑纱在握,金笑开气势斗升,如山岳巍峨,寸毫难越。双手势成拈花,摘星揽月,只在吐息之间,已将暗器尽数收纳掌中。

“想不到传闻中的愁墨手,竟有刀枪不入之能。”黑纱现踪,杨羽清已识出此物,徒手接暗器,更见此物功效。

“边城青”轻疑一声,不待多言,沉声一喝,单掌托天,运化掌中乾坤。再一咤,倩影顺动,青袍吐凶。

掌风逼面,金笑开脚踩迷踪,如行风湍,身影变幻间,墨手扭动而出,似灵蛇吐信,咬向“边城青”虎口。岂料,“边城青”一掌看似凶猛,实则掌劲内敛。双掌接触一瞬,金笑开只觉力道如泥牛入海,已知不对,却见“边城青”借势退步,扭身之间,四枚金刚锥强势入局。金刚锥来势汹汹,纵然不含机巧,却是破风凌厉,挡者披靡。金笑开脚划龙蛇,拧腰躲闪,四枚金刚锥直贯入地,溅起沙尘腾腾。

“姊姊好身手。”边城青轻赞一声。那“边城青”看似身处下风,实则招招式式,皆为主动,金笑开纵然武艺绝伦,但面对无尽暗器,难保有所缺漏。高手过招,稍稍一个破绽,便是胜负、生死即定之刻。

短短一句话,未及回应,那边“边城青”又是三招连出,蒺藜、飞镖、钢针缤纷而出,逐步缩减金笑开躲闪空间。看清攻势,金笑开稍稍惊愕,却是成竹在胸,收敛招式,仅凭愁墨手之坚韧,辅以奇妙手法,一一格挡。

久攻不下,“边城青”愈发沉稳,蓦然一喝,双掌交替而出,挥洒之间,已露“碧澜烟手”上层绝学。一连三掌逞快,飘忽无迹,引动流风乱窜。金笑开立身似山岳,回应三掌,急若裂电,惊得掌中怒雷响。

三响一瞬而出,“边城青”竟似不敌,连退数步。退步之间,脚下踩乾坤,交互变幻,如挥狂草。陡然一踏,似天动地摇山河荡,早前灌入地下无数暗器,竟受无名力道牵引,倒飞而出,径直射向金笑开。

“不好!”杨羽清、萧慕同时大呼一声。“边城青”此招,已然布局已久,正待此刻发动,其中凶险,已上极端。纵然对金笑开相信非常,但观此局面,已入九死一生态势。比武切磋,虽说常有负伤,但步入生死之局,却是忌讳。二人心意相通,同时纵身而出,掌心翻动,长剑在手,欲挡下无边杀海。

金笑开身处风暴中心,却是气定神闲。清朗一笑:“来得好!”但见愁墨手似摘花折柳,极尽轻巧之妙,运化点水之姿,闲庭信步间,一拿一放,无数暗器竟似无端静止,难入金笑开周身一步之内,便纷纷落地。

短短三个喘息时间,“边城青”所布杀局,破!

饶是旁观如杨羽清、萧慕二人,亦是不由惊赞,如此巧妙破招之法,当真罕见。“边城青”这一手法,杨羽清最是清楚不过,即便是自己,若要破解,也断然难以这般轻松写意,更何况若是破招中途,“边城青”再有动作,怕也是九死一生。这般看来,金笑开此人对于暗器一道,造诣颇深。

“边城青”眼神连番闪烁,惊讶有之,疑惑有之,最终汇聚一抹尊敬,收敛狂傲姿态,作揖抱拳:“原来阁下竟是……”

不待说完,金笑开摆手笑道:“尊下竟是九转生死巷第一暗器名手骤雨,金某造次了。”望着满地暗器,一番龙争虎斗,历历在目,金笑开又道:“此番较量,金某胜得突兀。若非恰好此招金某有所涉猎,依早先布局,金某亦难以破解。暗器一道,本就侧重心性算计,于最不可思议之角度,发最致命一击,方可一尽全攻。正面交锋,本有机警,暗器自然先输三分。他日再得相逢,金某还是退避三舍,免得不明所以,便身首异处才好。”

看似玩笑,实则有意打断骤雨之言,此中深意,骤雨自然明了,再一拱手,道:“金少侠所言甚是。不过经此一役,再得相逢,骤雨合该添茶为敬。”

杨羽清一身暗器手法,尽数由骤雨传授,对齐自是了解。习武十载,除二位宫主外,骤雨何曾如此谦卑?如此看来,金笑开之身份,断非武林传言般简单。但金笑开、骤雨二人有意隐瞒,此刻自然不好追问。

思忖之间,金笑开慵懒得伸了个懒腰,连番挥手:“好久未曾动武,说不得需要好好饮上一杯。”萧慕笑道:“望江楼的梅香桂花酿,想必金兄尚未尽兴,不若由萧某做东,与众侠士一并欢饮。”说话之间,星眸移转,看向杨羽清。杨羽清拱手回应:“萧家主客气了。在下三人尚有要事,盛情难迎。在下于望江楼中尚有数日,总有机会。届时,还望萧家主莫要推辞。”

萧慕颔首道:“阁下若邀,萧某自当净衣以待。今夜之后,棋上分明,自有把酒言欢之时。如此,不便叨扰,就此告辞。”说吧,爽朗一笑,与金笑开联袂离去。

“知晓我与诸葛松之赌局,看来萧慕果真是应诸葛松之约而来。”杨羽清心思一动,不做表情。安排边城青先行回房,随后领着骤雨前往林娇所住之地。

一路无言,二人各有心思,直到林娇房门前,骤雨方才出声:“你便在此等待即可。”不待杨羽清回应,推门而入。门扉关闭,杨羽清摇头苦笑,这位师傅的脾性,当真丝毫未曾更改。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门扉开启,婀娜青影映入眼帘,玉颈之上,是一张白如羊脂的脸庞,流光划过,勾勒出清秀容貌,眉心点缀一颗美人痣,端得风情万种。风情之下,却是不苟言笑,神色凝重。看向杨羽清一眼,冷冷一哼:“换个便于谈话之所。”

此等容貌神情,方是杨羽清所熟悉的骤雨。杨羽清知晓怒从何来,不予解释,应承一声,带着骤雨,回到自己客房之内。

一入房内,骤雨脸色再沉三分,未待杨羽清开口,已当先质问道:“我派行事,虽不讲究手段光明与否,却从未欺辱了女子。我不知你有何布局,但今日所为,令人愤怒。”丝毫不欲听杨羽清解释,又道:“此行,除你之委托,尚有宫主的交代。”

“嗯?”杨羽清一声迟疑,正色问道:“不知义母有何吩咐?”骤雨道:“我派素来不参与中原武林之事,但外邦变动,我派责无旁贷。据悉,葬火教蛰伏十载,已然蠢蠢欲动。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怕要再度进兵中原。宫主有所吩咐,葬火教一旦动作,无论你仇恨是否平息,必须按下,联合中原正统、天玄教宗,不让葬火教入境一寸 一分。”

杨羽清闻言,惊愕之色一闪而过,换之严肃非常:“爹亲乃葬火教之人所害,至今尸骨无存,苦状万分,于私情,于大义,葬火教若要踏入中原,我定当让他们有来无回。只是此等重大消息,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消息来源你不必怀疑,是一位不入世的前辈告之宫主。此人身份关系复杂,即便宫主亦需尊敬。”骤雨回应道。

长吸一口气,只做一瞬考量,杨羽清心意已决:“一年,一年之后,无论大仇得报与否,我都会回返建宫,以备抵御外敌。”

见杨羽清有此觉悟,骤雨脸色稍缓:“如此甚好。但宫主之意并非如此。依宋家家主所言,宋家二公子宋珩,月内将返,届时你可与之联系,依靠宋家关系,与中原各势力打好关系,以便日后联合。不过你大可放心,宋珩回返后,将以其他身份入世,不会干扰你的计划。”

“宋兄此番回归宋家,当有天翻地覆的变化,着实可喜可贺。”杨羽清面色一喜:“当年宋兄外出学艺,如今必是学成归来。”转瞬,却又心生担忧:“听闻昔年宋家长公子遇害,至今毫无头绪,已成一桩迷案。正因此故,宋兄才会远出海外。所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面对一个全然未知的敌人,宋兄回返的消息一旦漏泄,怕也是危机重重。”杨羽清曾于太原城内一会南宫欣舞,对宋衍之死多少有些了解。其凶手,当为灭南宫一脉的势力。宋衍之死,只是一桩意外,若非参与南宫欣舞之事,断不至于如此。听南宫欣舞所言,凶手行招,剑法流风,飘逸不羁,隐含八派武学,若可从八派查起。但此等消息,却又不愿吐露给骤雨,暗自思忖,待与宋珩会面之事,再行告之即可。

骤雨不知杨羽清心中所想,见他沉思不语,只道正自悲惋,轻叹一声,说道:“也非全无线索。听那老前辈告之,武林之中尚有一股暗流涌动。这股势力,十数年来,一直游走各方势力之中,纵横联合,已不知吸纳多少手下,迫害多少宗门。宋家长公子之事,或许与之有关。”却见杨羽清眼眸精光闪烁,暗自后悔。杨羽清与宋珩交情匪浅,既然知晓此事,怕要另有主意,连忙又道:“此事你不必参与,宫主自有安排。告之于你,也是让你务必小心。他们行事无忌,恐怕总有一天会找上你。”

“有义母安排,自然无虑。待水落石出之时,如此毒瘤,合该连根拔起。”杨羽清切齿道。

“听萧慕所言,今天你尚有一场棋局,不知对弈者何人?”庭院中,杨羽清称呼萧慕为“萧家家主”,武林之中,能有此称呼者,除洛阳萧家家主外,不做第二人想。骤雨猜得其身份,杨羽清并不意外。问及棋局之事,杨羽清也不必隐瞒,当下合盘托出。

“嗯?”骤雨听闻起末,不由莞尔。这一轻笑,好似冰雪消融,春风拂柳,不着痕迹,偏偏深入人心:“你们兄弟分别十载后相聚,竟是三次赌约,也算得上前无古人。第一着,赌布局,你胜在天玄教宗之人对荆州城的熟悉。第二着,赌阵法,互为试探,算起来是诸葛松胜。这第三着,依我看来你还是放弃的好。诸葛一脉善于布局谋划,而你这围棋功夫,却是……”拜了拜手,自顾离开。

得见骤雨露出笑意,杨羽清只剩苦笑。骤雨此人,脾性古怪难测,倒与老宫主极为相似。也正是如此,老宫主对其大肆栽培,其暗器一道,放眼建宫,无人能出其右,即便魑魅亦要逊上一分。拳掌刀剑,亦为上乘,足见不凡。

兀自坐落,斟上一杯冷茶,一口灌入喉中。想起骤雨临走之言,万端无奈。幼年之时,弈上技艺,姑且能与诸葛松平分秋色,但这十载以来,却是从未精进。不过既然自己提出此局,倒非是全无把握。

幽幽古窟,灯火恍惚。

零星几盏油灯下,三位老者成“品”字落座。火光幽暗,仅能照出半张倦容,颧骨高耸,双目塌陷,显得尤为可怖。

“如今教宗门人动向如何?”调息片刻,三人方才缓过精神,大长老当先问道。樊长老稍作思索,“哼”了一声:“不过为谋宗主之位,殚精竭虑罢了,有何可说。”

“细说。”大长老不喜言词,仅仅二字,已带三分不悦。

樊长老纵然狂傲,却不敢开罪大长老:“目前教宗内可分为三派。以齐林王为首教众,欲为穆辞报仇。不知从何处打听,聂临尚未回返青城山,似欲伏击。其二,新来的杨羽清、边城青二人,一直呆在岳阳城,无甚动作。最后一派,乃是司空玄、沙布封、欧阳苍三人。观其动作,似乎一路西行,若是剑指八派,便是针对峨嵋、青城二派。”

“齐林王重情重义,与穆辞一向交好,有此动作,不难猜测。”二长老念到此处,稍稍点头:“至于杨羽清此人,恐怕不是无甚动作,而是避开视线。当日杨羽清等人离开洞庭湖,老夫曾有观察,后续尚有五名教宗弟子,改装易容,跟随其后,至今未归。”

“至今未归,便是回不来了。”大长老不假思索,口中略带几分沙哑:“此子与其父手段大不相同。”

“不错,”二长老说道:“若当真遭遇不测,下手之人不做第二人想。不过成大事者,又有谁能有妇人之仁。”

樊长老听他言语之中,对此颇有赞赏,不由冷道:“二哥,你对赵飒飞素来欣赏。当年你引他入教,又一力扶持,登上宗主之位,更隐瞒身份,从旁协助至今。你与赵飒飞,可谓亦师亦友,亦父亦兄。如今的杨羽清,与赵飒飞的行事手段极为相近,怕是你已有所偏袒。”眼见二长老脸色微变,樊长老丝毫不惧,又道:“欧阳苍等人非是念旧顾情之辈,此番西行,当不会针对青城派,唯一的可能,便是峨嵋派。峨嵋派藏有暖玉,有助功体。我等三人排下三才阵,苦修十数载,未见成效,若有此物,足可精进一步,而这一步,可谓夺天地造化,三人联手,哪堪敌手!”

“嗯?”闻言,大长老眼光闪烁,为之动容,转瞬,又平复下来:“未定之音,不可无端猜测。其他堂主总管现况如何?”似乎想起什么,补充一句:“说说卓仲平吧。”

“呵,”樊长老讽刺一笑:“卓仲平仗着身份,平日便闭门不出,一贯如此。缪侯早就不问世事,又在闭关之中。至于苏孟两个娃儿,未曾责罪已是万幸,如何努力,不过将功补过,如何能问鼎宗主之位?”

“滴答,滴答”,一时沉默,满室寂静,水珠落地,清脆可闻。烛火摇曳,透过水珠晶莹,照得三对心思迥异的眼,在乌黑的袍子里,沉思各自的算计。

一缕风,一片叶,一点红尘落石盘。纵横复往,交错一方天元。

二盏茶,二樽石,二盒棋笥齐肩并。寻觅来去,剖划二条渭泾。

秋风扫落,梅树落叶,点在石盘之上,落于天元之位。此刻,两条清瘦高挑的人影,依次入座。一者,论剑台上封“剑神”,一者八卦村中名诸葛。

石盘往外五步之距,立有二女二男四人,边氏边城青,建宫骤雨,“愁海玄墨”金笑开,萧家家主萧慕。或相伴,或相邀,不同的人,不同目的,此刻,却是关注相同的一场局。

石盘两侧的二人,对峙而坐,目光交汇,是友情,是坚持,是不容退步的执著。诸葛松提壶,为二人倾一杯茶水。以茶代酒,二人碰杯饮尽。诸葛松伸手为请,笑道:“杨兄请。”

杨羽清也不矫作,在面前棋笥中,抓了一把黑子。诸葛松道:“自古逢秋悲寂寥。应和此秋,猜为单数。”随即,杨羽清将手中黑子洒落棋盘,一眼观来,一十有六,为双数:“湖光秋月两相和。在下冒犯了。”收起十五粒黑子,独留一粒,子落二二。诸葛松观来,无喜无怒,亦着二二。

“二二之手,有让子之意,多有轻蔑对手。他们可是数年好友,为何如此?”边城青心生疑惑,细声询问。

萧家自古有七绝,琴、棋、书、画、茶、剑、莳花。剑在六位,而棋在次位,足见萧家对弈术一道的重视。萧家之初,初任萧家家主又被武林人尊称“萧七绝”,正是此故。萧慕继承萧家家主之位,于棋上造诣,自是非凡。听边城青有此一问,细细说道:“若是寻常,自然有轻蔑之意。但正是二人交情深厚,彼此不愿率先发难,故而各让一先。”见边城青如有释怀,又道:“不过此局关系重大,恐怕另有深意。”

短短三句话,局中二人,运子如电,攻防几番互换,各落十二子。一改初时彼此谦恭,反入争胜夺冠。子子之间,相互钳制,围气造劫。渐行渐缓,又是四子落定。诸葛松落子缓慢,四方造势,八面布局,层层叠叠,不疾不徐。杨羽清行棋谨慎,以边围中,寸土不让。一时胶着,落入进退维谷。

“嗯?”骤雨眉峰微皱,疑惑道:“似是《草木谱》中之局。”

“骤雨姑娘好眼力,”萧慕称赞道:“的确有所相似。诸葛兄布局已成,八面同气,共造一劫,杨兄一方为背,看似应劫而入,实者有气可存,不落下风。若说八面为八派,杨兄一背,想来就是隐喻天玄教宗。以少打多,仍处伯仲之间,尚有回天手段,安排得好一手淝水之局。”杨羽清虽从未自报姓名,但单凭边城青一声叫唤,萧慕猜出其身份,亦是不难。边城青闻言,虽有歉意,却无惊讶。

交谈之间,又是数子落盘。且见白甲白兵,八方纵横,联合一片,气机相应,如山石壁立,千斤难撼。黑甲黑兵,左突右冲,却是难挡白骑冲势,不过数个回合交锋,已然四分五裂。一时间,局势看似明朗,杨羽清渐落下风,处处被动。

“果然不出所料。”骤雨面无异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是眼中一丝遗憾,始终难掩对杨羽清的关切。虽然早知杨羽清弈术修为难及诸葛松,却未想到,下风落得如此之快。边城青自是心偏杨羽清,此刻看来,孰高孰低,一目了然,满面担忧。

执子在手,一时无计可施。杨羽清面色如常,心中波浪滔天,满目所见,黑白混沌,混淆一气,又泾渭分明。思绪百转,暗自演算数步,无一不是生机渐断之局。偏偏又是心中知晓,诸葛松仍旧有所保留,这一份故人情谊,终究是让诸葛松难以全力施为。念及至此,不由悲怆,却对所提赌局,毫无悔恨。思绪纷繁,不觉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黑子始终未落,杨羽清不必抬头,周遭动向,亦是心知肚明。心下苦笑,虽说无人催促,但费时甚久,终归落了下乘。只是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筹谋甚久,杨羽清又岂能功亏一篑?落子之手,不由又是迟疑三分。

眼见入目所及,处处受制,层层包裹,落无可落,心下一声惨然。苦心经营,终究一片虚妄。心摇神动,面色一片蜡白,前尘往事,宛如一泼刺骨冷水,浇灌头顶。杨家蒙难,云府喋血,点苍受辱,八派堵截,若非侥幸,争得一线生机,拜入建宫,如今生死,又岂可算计?悲从中来,只叹一声时也命也,罢了罢了。信手落子,平位二八。

“嗯?”一侧萧慕见状,疑窦丛生。这一棋,稍懂弈术之人,亦断不可能如此,自封气机,步入死局。若是旁人,自暴自弃,自然无需惊讶,但杨羽清何等坚韧之人,岂会如此?他与杨羽清并未过多交集,与杨家亦是如此。倒是其父萧无忧,曾与点苍剑派亲眼见识杨普明与八派群雄之中,抢下云青念。一人一剑,重伤崆峒掌门言达安,最终全身而退,此等能人,膝下子嗣如何会是凡俗?

思忖之间,诸葛松犹是谨慎,亦步亦趋,稳中求胜。倒是杨羽清,率性落子,原本被诸葛松撕裂成三的局面,在这一子落下,终成四方阵势。心思电转,如破云见日,一丝异想,由内而出。灵台清明,落子紧中带松,却不见丝毫拖沓。

“这一着,却是看不懂了。”萧慕见金笑开投来疑惑,小声解释道:“杨兄似乎另有算计,是我意料之中,只是这几步棋看似全无章法,偏偏破开防守,串联一气。但若说早有布局,却又不像。”

眼见杨羽清死局出生路,骤雨惊疑之间,稍露欣喜,念及双方实力,终究还是几分担忧。

落子果敢,杨羽清一改颓势,黑甲黑兵,势如破竹,四方连气,生机渐露,玄妙非常。诸葛松少见迟疑,白子在手,已然百般心思变动。再看向杨羽清面色坚定,不由心头一震。若是当年彼此互换,自己同受劫厄,如今是否也是如此一般,复仇之心坚若磐石?一声苦笑,打破寂静,落子无悔。

“虽是对手,更是兄弟,却也有着各自不能退步的理由。”骤雨摇首轻叹,这一局,她反是最先看破,仿佛胜负之数,已在心中。

弈术一道,起于兵家。兵者,国之重器,死生之道。掌兵者,见识、手段、心性无一可缺。如今弈局之上的二人,心态转变,愈下愈快,招来式往,如近身博弈,不见丝毫拖泥带水。目不暇接,转眼又是十余子落盘。

“哈!”诸葛松蓦然一声快笑,将手中白子放还棋笥,朝杨羽清拱了拱手:“数年不见,杨兄今时今日的弈术修为,小弟甘拜下风,这一局,小弟认败。”不待杨羽清开口,复又说道:“依照赌约,小弟明日便返回诸葛八卦村,三年之内,不再过问武林之事。”再一观棋局,笑道:“真如当年灵台寺之局。”说罢,告了声歉意,转身离去。

“子落纵横问峥嵘,笔走龙马慕成空。八阵图前分三足,两仪化象定九宫。”一声爽朗诗号,伴随清瘦人影,渐渐淡去。

杨羽清手持黑子,面露苦笑。明明对手认败,偏偏毫无快意。回想诸葛松临走留下言语,暗自摇头。若非往事回环,想起初入建宫所见的《观星图》,万万念不到将“星魔阵”融入弈棋之上的念头。虽然玄妙,可这胜负,却并非诸葛松所言分明。不言其他,朝萧慕、金笑开二人一一拱手告辞,便带着边城青、骤雨徐徐离去。

“有意思。”金笑开双臂环抱胸前,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刮了下鼻梁:“这败者像是胜者,胜者反似败者。”

“胜者未胜,败者未败。”萧慕淡淡一笑,见金笑开若有所思的模样,随机走向棋盘,从白棋棋笥中取出一粒,放于去位七九。金笑开不善弈术,却也稍有涉猎,随着白子落座,原本平等秋色的局势,立时黑白分明,胜负立判。

“诸葛兄能为,你我皆知,这一子我能下得,诸葛兄亦能下得。”此间缘由,萧慕稍作揣测,已然明明白白。金笑开亦非痴愚之辈,萧慕言至于此,他岂能不知,“呵呵”一笑:“兄弟得相见,荣枯何处论。不愿输,更不愿兄弟难做,倒头一句认输,也真是诸葛兄的风范。”二人相视一笑,就此打住。

是夜,杨羽清依照先前约定,摆下宴席,共赏佳酿。席上,只谈风月,无关时局,不论正邪。难得闲暇,六人举杯开怀,不觉已入深夜。

次日清晨,萧慕、金笑开二人先后离去。人影消逝,昨夜欢腾犹在眼前。

且听得一声马鸣,但见诸葛松牵过一匹白马,将马缰送入杨羽清手中:“当年听闻云府之事,家父本有意前往太原确证,不想在八卦村外遇得此马。都说老马识途,想来也是变故骤生,前来求援。家父见状,明白传言非虚。此次离开八卦村,猜测当与杨兄一晤,是以带了过来。如今马逢久主,自当归还。”

牵过马匹,见它龙兰筋骨,不觉醒目朦胧,过往旧事,一一浮现。杨羽清长吸一口气,强自阻下眼中泪水,笑道:“本是以为,此马已遭不测,或已令觅新主,不想今日尚有再会之期,当真一份厚礼。此间事了,在下定当前往八卦村,拜见叔父母。”

诸葛松不由苦笑,若当真事了,只怕杨羽清也难以脱身,岂会如此简单。只是当着边城青与骤雨之面,不好说破。拱了拱手,淡然一笑:“如此甚好,届时定当秉烛话谈。”径自迁来枣红大马,告了“后会有期”,不敢回首,策马而去。

一别十载,再会不过短短数日,此中不舍,杨羽清只得化作一声长叹。昨日棋局之势,杨羽清并非看不明白,诸葛松这一让步,成全了自己,却也将诸葛八卦村,蒙上背信之名。纵然无人传说,但诸葛松心性正直,岂能轻放?

再是幽幽一叹,抛去这些纷繁情绪,向骤雨道了声“有劳”。骤雨早知杨羽清安排,眉弓微皱,也不拒绝,应了一声,回转望江楼内。待得人影无踪,杨羽清这才向边城青轻声说道:“城青,另有一事,需告知与你。此地人多眼杂,找个僻静之所再细谈。”

边城青从未见过杨羽清如此神态,不由一时手足无措,雪白的双颊,飞出一抹绯红,心头如小鹿乱撞。眼波流转,却见杨羽清神色肃穆凝重,知晓此事当不寻常。不敢多做他想,收拾心绪,跟上杨羽清。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杨羽清房内。杨羽清让边城青先行入座,独自煮上一壶茶,待茶水沸腾,为边城青斟上一杯。

“杨大哥,有何事情,你直说便是,这般模样,太过怪异。”边城青看来,杨羽清处变不惊,淡定从容,能可如此,想必至关紧要。

杨羽清闻言,也为自己斟上一杯,顾不得品茗姿态,徐徐浇入喉中,沉思良久,方才开口:“城青,有一事,虽非紧要,却不得不告知与你,其中涉及一人,如非必要,我亦不愿隐瞒至今。”

边城青本有数多猜测,只听“涉及一人”四字,顿时心如明镜,蓦然一拳锤在桌上,震得茶具“哐哐”乱响。猛然抬首,娟秀英挺的脸上,泪痕与恨意交错间,一对猩红的眸子,掀起无边怒涛。饶是杨羽清素来沉稳,亦不由心中一颤。半晌,从边城青口中,缓缓咬出二个字:“林娇!”

边城青有此断定,杨羽清并未以外。既然话已挑明,杨羽清反倒轻松少许,更无需遮遮掩掩:“不错,正是林娇。”

得以肯定,边城青惨然一笑,骤然起身,双拳紧握,晶莹剔透的指甲,深深嵌入掌中,一抹殷红的鲜血,自指缝间流出,却是浑然不觉。

杨羽清眉峰一条,不由几分心疼。如此仇怨,他亦身处其中,而今开口,又当是何等立场:“此事我不愿瞒你,更不能瞒你。当日你追逐之人,正是林娇。她身中诸葛一脉独门手法,气锁三焦,手持诸葛松信物,邀我白露之期前来此地。其时又逢赵飒飞身亡,张凤兮受冤,若是不能找出凶手,张兄此生不得安宁。家父与张兄父亲,本是生死兄弟,无论何等缘故,我定要还他清白,无奈之下,方出此下策。”

杨羽清说得隐晦,边城青却听得明白,眼中惊愕一闪,前因后果,了然在胸:“你是要……她如今人在何处?”

杨羽清当下将会晤林娇之事,前前后后全盘托出,随道:“如今正在望江楼内。”眼见边城青眸中恨火生,又道:“我已有部署,如今也可以性命担保,即便不为你,仅仅是为了与边兄的情义,林娇断然不会活着走出天玄教宗,只是后续计划,尚需有她,不得已而为之。”思忖再三,心中计划一一细说。言尽,已不敢再看边城青狠烈的双眸,稍稍侧过身去,只是背心没由一阵生寒:“边兄生前,曾嘱托我好生照顾你。我不敢保证以后你能功成名就,但定将保你平安喜乐。若是为了林娇,让你手中染血,便是一辈子也洗清不掉。动手之事,我一人承担即可。”

言之切切,边城青泪眼迷蒙之间,已心软几分:“由你动手?难道你已经双手染血?”回溯往昔,纵然一路争战,却始终留手三分,未下杀着。

杨羽清缓缓颔首:“早前那一队柴夫,实为天玄教宗派下眼线,目的便是监视。代宗主的争夺,已近白热,无论我们有心无心,都已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时断不可有所万一。”说话之间,杨羽清眉宇深皱,其中凶险,欲言还拒,双唇张阖,却是不敢尽告,只得化作一丝沉默,让边城青自行决断。

若是杨羽清强势逼迫,边城青说不得也要争论一番,如此放手,反教人难以拒绝。加之听闻柴夫一事,边城青再是心切,也不由为之思忖再三。片刻,似乎已然心下决定:“好,此事但由杨大哥做主。但七日之后,若是林娇依旧逍遥,不论后果如何,即便拼却性命,我也要将之拉入地狱。”眼中罕见流露的果决,令杨羽清同受。以茶带酒,举杯说道:“最多七日,林娇不存。”

“砰”一脆响,二人饮尽茶水,相视一眼,不需再多言语,彼此承诺,随茶水入喉。

即得承诺,后续排布,杨羽清娓娓道来。边城青听得神情变幻,不论手段赞同与否,始终未有反驳。

这一日,北市买服饰,南市买挂件,东市买胭脂,西市买水粉,各自分工。次日清晨,骤雨见此间事了,再三嘱托杨羽清小心行事,亦不可忘却一年之约,这便离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平添秋凉,十里翠芒。

出得岳阳城,但见树木交错,平林漠漠。绿叶渐渐转黄,依稀晨光自密叶缝隙间洒下,落得金乌点点,晃动羲和纷纷。树林尽头,且见一道静默寒影,立于黄绿之间。虽说白露之后,天气凉爽,但寻常武者,依旧衣着单薄,而面前人影,却是裹着厚厚的袍子,洒落青丝如嫩柳,丝绦参云瀑。蓝白点缀的袍子,只在一立之中,无端生出寒意万千,令望者却步。负手而立,背对杨羽清三人,一柄出鞘长剑,斜插在地,晃动的剑身,反射雪白刺目,在楚汉之间,落下长长的倒影,摇曳着阵阵杀意。吐息之间,如霜寒天降,落叶染白,飘摇坠地,划过剑锋,一分为二。

“原来是点苍剑派‘白梅落雪’,久见。”杨羽清抱拳招呼,谈笑之间,暗自戒备。

一回身,气势攀升,一转眸,寒冰刺骨。南宫欣舞眼波流转,扫过杨羽清,最终定格在边城青与林娇身上。此刻,林娇在骤雨易容之下,重现天玄教宗弟子模样,衣衫狼狈,面容蒙尘,一番凄凉。南宫欣舞与林娇不过一面之缘,易容之下,虽觉几分熟悉,却难辨身份。不过见她一身天玄教宗弟子装扮,也不做他想。柳眉倒插,冷眸一丝凌厉,不怒自威。

“城青,路途遥远,你二人先行休息片刻。”杨羽清浑不在意。边城青知晓杨羽清定有决断,扶着林娇退至护城河处。

杨羽清气态从容,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笑意。缓步上前,笑道:“南宫姑娘所来何意?”

南宫欣舞收回目光,凝视杨羽清,眼中精芒闪烁,似要看清眼前人。一字一顿,冷峻得不着一丝一毫的情感,宛如人在腊月,身坠冰窖,令人不寒而栗:“碧落青天。”短短四字,却重越千金。

杨羽清淡淡一笑,再进一步,体内真气鼓涌,破开寒霜之气,如沐春风之间:“武林中的神秘门派,碧落青天十三门,白袍翠衣动玄黄。算起来,当今碧落青天掌门北堂燕,与南宫姑娘同属五大传奇。关于碧落青天之事,舍近求远,不似南宫姑娘作风。”

“哼,”南宫欣舞冷笑一声,白如羊脂的脸颊,不着血色:“你当知晓,我所问并非此事。”

神色未变,眼吐怒意,杨羽清不敢怠慢:“莫非是信笺一事?南宫姑娘未免太过小看我宋家了。虽非五大传奇,但历时久远。昔日与倚鹤楼、碧庄、紫黄岛交情匪浅,纵然时过境迁,仍有所联系,知晓碧落青天的位置,并不困难。”

碧落青天之身世,乃碧庄一脉传承,此事南宫欣舞并非不知。此刻问罪而来,杨羽清巧舌如簧,一时亦不好发难:“宋公子舌灿莲花,我万万不及。但凭一纸书信,便要碧落青天为你铲除异己,宋公子好深的算计。”一句算计,眼眸猛然一凛,周身三步内,似被寒气环绕,草木凝霜,生人难入。

杨羽清飒然一笑,内劲蒸腾,气海反复,一身雄浑功力运转,随着一步踏出,寒气锋锐受挫。插地长剑正处气劲交锋之间,震颤不已,剑鸣阵阵,似要破土而出。且听杨羽清笑声未止,气定神闲说道:“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南宫姑娘既然身在此地,想必书信已然送至北堂门主手上。此刻看似兴师问罪,实则不过想要确认在下身份。这个世上,真真假假,岂能凭人一语?聪慧如姑娘,一探宋府,便知真伪。”

不欲废言,南宫欣舞心有决断,凝气一喝,真气四散,身形顺动,长剑在握。去势不减,长剑虚空一刺,引动风霜阵阵,正是成名绝技,“望梅六影”。

“小心!”边城青身在战团之外,犹感风寒刺骨,忍不住出言关切。

却见杨羽清收敛神态,抱元守一。目光汇聚间,瞧出此招不凡,心念电转,快步疾退,辗转腾挪,避开要害,于风中寻得一线契机,天光云影,应势而出!霎时,白练纵横,铺就雪白云影,惊得龙蛇乱走。

远山高耸,巍峨参差,直插云霄。仙气袅袅邈云汉,青冥荡荡倚天开。

窗外,峨嵋山钟灵毓秀,却又庄重肃穆,沧海桑田,精神恒在。窗内,一行三人分次而座,望向远山仙风道气,口中“啧啧”称响。

“山好,水好,怪不得峨嵋一带的女子,也生得秀丽。”且见此人,生得短小浑圆,乍看之下,似极了福禄良善,却是一双浓眉,似挑非挑,似勾非勾,几分邪意遍布眉心。此人正是天玄教宗日坛主,沙布封。面前二人,一人月坛主司空玄,一人青龙堂主欧阳苍。

连日奔波,三人离开天玄教宗,一路西行。初入此地,倒是与中原景色大为不同。山林茂密,云深影重,几处仙风缥缈,几许细雨淅沥,饶是心有旁骛,亦不由惊赞。

这日三人空闲,入座品酒,远眺峨嵋山,感慨风光万千之际,心思却不由飘忽。

沙布封方才开口,欧阳苍已知其意,“咯咯”轻笑数声,丢了一粒花生入口,道:“据传无怀一事,玄灯师太一直未曾表态,带着念知闭关,至今未出。门下事宜,尽数交由座下弟子掌管。啧啧,峨嵋女子可是不少。”说到此处,双眼转动,三人同声而笑。

“只是不知杨羽清如今做些什么。早前安排之人,至今未有消息,多半暴露。”笑声过罢,欧阳苍出言苦恼,一言三叹。

司空玄冷声一笑:“暴露又如何?若是这点能为都没有,简直笑话。何况此五人,不过先头眼线,尚有后手,等着杨家小儿接着。届时我等三人功成回返,那杨家小儿生死不明,孰高孰低,一目了然。”沙布封接道:“即便他功德圆满又如何?大长老不问教务,二长老眼中只有赵飒飞,平时参与教务的三长老又是我们的人。待暖玉奉上,这代宗主之位,除你欧阳宗主,更有何人?”

称呼变换,欧阳苍好不快活,一时志得意满,喜上眉梢。举起酒杯,正色道:“还望二位坛主多多提携才好!”难掩雀跃,一口饮尽。司空玄、沙布封二人相视一笑,举杯相庆,却是心思各异,难辨端倪。

这一坐,便是数个时辰。金乌西坠,月兔东升,华光璀璨,山披雪雾,无端寒意生,樵夫纷纷归。

司空玄倒满一杯酒,一饮入喉,气势恢宏,道了一声:“时辰到了!”沙布封、欧阳苍同时饮尽杯中物,按了按身上兵刃,丢下酒钱,快步离去。

三人换了一身夜行衣,浑身漆黑如墨,于山中前行。愈行,愈是深入峨嵋山,眼前树木无章排列,看似杂乱,实则有致,隐含奇门遁法。三人早有打探,破解之法,烂熟于心。依循生死方位,不过片刻,便走出迷阵,已近山腰。

眼见四周无人,一片清冷,唯有树木参差,树桩零落,横柯纵枝,煞是可怖。时而野兽低吟,寻常路人,哪敢靠近?反观这三人,无一不是嗜血之辈,不见胆怯,更发得意。

再行七步,顿时寒风四起,落叶纷纷,细细观来,几片枯叶蝶混杂其中,尚是幼蝶,却已无生息。

三人目光交汇,均是一变,未及探究根本,周遭琴音错弹,铮纵回旋,仿佛置身无穷漩涡,难以抽离。

琴声愈操愈急,嘈嘈切切,树上枝叶,难承雄浑,缤纷坠落,构筑城墙层层。城墙外,惊闻一声冷漠诗号,如泣如诉,如伤如别,震骇三人!

“一曲愁思终断肠,一曲弦音别离殇。北阁难窥海潮调,青天无月奏宫商。”

神思回转,司空玄疾退一步,骇然失色:“碧落青天,白袍客北堂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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