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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白梅落雪(下)

离开茶社,宋珩心思愈发沉重,一步一步,宛如泰山。时而凉风吹面,徒添几分清醒。看向漫天深邃,不由紧了紧挂于背后的长布包裹。心念虽然林娇身负重伤,但边城青负伤更重,倘若林娇杀心已生,趁机折返,以边城青之能,势必九死一生。不敢多做逗留,快步离去。

方才走进酒馆,只听店小二浅笑恭迎:“客官回来了。”正欲回应,却见店小二迎面之人,并非自己,而是一位身着黑衣劲装的消瘦男子。男子看似清秀非常,眉如墨画,目似漆点,一派温文尔雅之态,说起话来,却是嚣张得紧。双肩下削,袖口较之寻常衣物,长了些许,遮掩了他大半手掌,仅仅中间三指显露在外。玉指如葱,细腻白皙,全然不似武林中人。

眼光流转,宋珩双眼半闭,看向黑衣男子腰间令牌之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令牌不过手掌大小,色泽漆黑,非金非木,看似寻常普通,不过材质特殊罢了,眼尖之人,却能识出其中不凡。令牌不知有意无意,断裂六道纹路,每一道皆有金笔描漆,每一笔粗细长短皆同。金漆成色纯正,多半是以金粉研墨。如此做工,用在寻常令牌,并不多见,足见黑衣男子绝非寻常富家官宦子弟。宋珩心中暗念一声:“竟然是朝廷的人。”顿时背脊发凉,饶是黑衣男子并未转身,犹觉一双犀利冷峻的眸子,盯着自己。故作轻松姿态,缓步上楼。

且说,易氏一脉,本属韩氏老臣,凭借一身武力,为韩家打下万里河山,同时远交近攻,平定乱世,致使承天王朝应时而立。无奈人心莫测,便在韩广接天命、应天机受封之际,易破尘听信太师应落一之言,水淹韩广及其亲信,百人溺海,无一生还。

易破尘登基之后,铲除异己,思念一手江山,全凭武力手段巧取豪夺,心生恐惧,故而颁布“禁武令”。其时,凡携兵刃出入者,无一不被屠戮满门,直至敬帝在位,祸乱四起,不得已,召集中原正道人马,成立中原正统,一抗内忧外患。饶是如此,正统之外,亦是罕有携带兵刃者。裴风战身为正统门主,此地又处太原境内,兀然出现这么一个人物,犹是令人费解。

宋珩剑眉轻挑,此间事由,的确值得玩味:“莫不是论剑台之言语,传入朝廷耳中?只是来人脚力,着实慢了许多。”不愿显露,径直走入屋内。倒是巧合,宋珩房门方才关闭,对面门扉轻启,想是那人便暂住对门。

屋中,灯芯燃微芒,有女静坐,一见来人,面露心安:“宋大哥,你怎生去了这般久,莫不是另有变故?”

宋珩此行会见南宫欣舞之事,并未对边城青说明,见她此般询问,倒也不多做隐瞒,草草交代一声,伸手指了指门外,悄声说道:“朝廷之人,”声音再是一沉:“大内……”转念一想,若是说个分明,不免令边城青心生担忧,索性不再言语。边城青终究非是初涉武林,仅凭“大内”二字,已然猜得来人身份。见宋珩不愿详告,想来定是有所计较,自己亦是不便说破。

一时不知来者所为何事,二人心生戒备,免得徒生变故,不敢轻易入眠。一夜无话,挑灯饮茶,只觉茶水入口,苦涩非常。待得夜间打更声响,对面传来房门开阖之音,宋珩心头一紧,朝边城青按了按手,示意切莫有所动静。听闻脚步渐渐浅去,宋珩稍作思忖,紧了紧背后长布包裹,悄然走出。

心知对方并非泛泛之辈,若是距离稍近,难免被人察觉,只得以跟踪之法,时近时远,观察动作。

天际寒蝉高悬,洒下万千月光,宛如流苏铺地,照得前后二人须发如银。不远处,野狗乱吠,与虫鸟混杂一片。前人行动小心,多以灵快轻功变换身位,倒似极了暗中追随模样。只是一身漆黑如墨,来去夜中,着实难以察觉。

眼见不远处,横柯纵枝,月下愈发诡异,似蛇影交错,摄惧人心。那人脚步微微迟疑,四周扫视一眼,随即钻入一片恐怖所在。宋珩却是眼尖,看见那人进入树林之前,一名浑身乌黑的异人已然闪身而入。见事不关己,本欲就此离去,转念一想,那名异人既然能令大内一流高手出动,若非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便是朝廷不可容忍之辈,不由好奇心起,脚步再轻上三分。

越是深入,那人越发警惕,宋珩更是小心翼翼,屏息凝气。不过多时,眼前豁然一开,黄土铺道,眼前哪有什么异人身影。那人轻声做疑,俯身查看足迹,确认方位后,冷哼一声,复又追上。宋珩侧身树后,却是疑云更深:“那异人行动无踪,身法轻功妙至巅毫,想来也是高明之人。这一路所行,多有古怪,倒是要看看此人身份究竟为何。”看那人行踪渐远,这才跟上。

一前一后,复行片刻,忽闻水浪拍石,朦胧之中,船只起伏,竟是到了渡口。

“嗯?”那人疑窦丛生,却是艺高胆大,朝船家付了钱财,便弯腰进入。稍带片刻,见船老大收起绳索,宋珩连忙一路疾奔,口喘粗气,大声喊道:“船老大,稍等稍等。”也不知有意无意,脚尖一勾身形一个踉跄,摔倒船舱中。

放眼所见,船舱前后不过二丈,内中算来,仅仅七人之数。朝南一头,侧身坐着一名古怪男子,一身衣服,非是布料,而是皮囊缝制。长衣连着帽檐,挡住脸颊,无法辨认面目。而那大内高手,与古怪男子承斜角之势,双眸不时撇去,神色古板,难以分清喜怒。船舱正中,摆放一张木桌,搁置一尊灯台。火光轻微,在深夜中,却是令人格外心安。

宋珩挣扎了下身子,这才起来,掸掉衣上灰尘,从怀中取出几纹铜钱,交与店家,随后落座那大内高手对面。此位一落,三人互成犄角,黑衣人如要朝异人发难,势必受到宋珩牵制。黑衣人不由柳眉倒插,抬眼凝视宋珩。却见宋珩只是客气赔笑,不似武者稳重,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除此三人,尚有四个商贾模样的男子,或坐或躺,在船舱中好不自在。细细看来,这四人肤似紫铜,露出常年风雨沧桑,一双手生着厚厚的老茧,绝非养尊处优之辈。四人大肆谈笑,多半是市井趣事,不乏几句污秽段子,更似草莽粗鄙之人。只是眼睛时不时瞟向黑衣人,眼中之意,多可玩味。黑衣人柳眉如云峰,斜挑怒意生,又是一哼,胸膛剧烈欺负,强自按压,索性扭头不见。

一番情景,宋珩看在眼中,暗生计较。陡然船身一晃,却见船尾处,船老大竹篙推岸,船只缓缓离开岸口。而在船头,亦是一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船家掌船。二人心意相通,配合无间,似是长久以来,产生的默契。

黑衣人只觉船只稍有晃动,又趋于平稳,也无太多挂碍,反是一双明亮如秋水不染尘的眸子,冷峻之中,别有一番肃穆,久久凝视着异人背影。

不消多时,岸口已然不见。黑衣人面容一沉,冷哼一声,随即口中讥讽:“如何,船已离岸,本公子便是不信你真有上山入海之能!”

正欲起身,身后一声冷笑:“不错,船已离岸,本少爷也是不信你真有上山入海之能。”语气与黑衣人如出一辙,多有讽刺意味。循声看来,船尾上的船老大,从竹篙中缓缓抽出一柄长剑来,反手一丢,竹篙已被抛出丈许。与此同时,船舱中七人纷纷起身,从怀中摸出匕首,含恨夹煞,怒视黑衣人。

“这二位兄弟倒是对不住了,”船头的船家手持大刀,缓缓步入船舱,月色清冷,照得他脸上刀疤,如蜈蚣横行,着实可怖。凶目一扫,看向宋珩的眼中,满是不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不过既然一心送死,我们兄弟八人自然乐得成全,若是心有怨言,阎王殿里,记住这个连累你们的罪魁祸首。”说着,伸手便要去抓异人肩膀,怎知用力之间,异人竟似凭空蒸发,只有一对古怪衣着瘫在座凳之上。

黑衣人见状大怒,心知那异人早以金蝉脱壳之法离去。愤懑之间,却是淡定非常,明眸尖锐,在众人面前流转,忽而大声笑道:“本公子倒是以为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沂蒙山九怪,不,现在是不是该称呼‘沂蒙山八怪’了!”

说道痛脚,蜈蚣脸紫铜脸上,一片怒潮:“你杀我二弟,今天非得将你千刀万剐不可!”一声怒吼,众人持凶齐上。黑衣人愈发镇定自若,骈指连发,轻敲锋刃,饶是以一敌众,犹自游刃有余。劲风撼四野,一点灯烛,被力劲扫过,灯灭,桌翻。宋珩闪身避开灾祸,故作慌乱,退至角落。

黑衣人看在眼中,知其并非沂蒙山九怪之流,当下挥掌运势,招招杀手,照眼之间,袖吐银芒,三名富家模样之人,魂归当场。脚踏迷踪,已至宋珩身侧:“想死想活!”

宋珩急退一步,一个踉跄,跌在船板:“想活,自然想活。”神色惊乱,眸子却是沉着非常。黑衣人心中明了,浅哼一声,抬眼看向蜈蚣脸一行五人,愈发得意:“现在得叫‘沂蒙山五怪’了吧。”说道后来,不由放肆大笑。

眼见三名兄弟丧命, 蜈蚣脸气愤难平,却是深知对手功力非凡,眉头微皱,计上心来。抖了抖手中大刀,与身侧持剑船家对眼一瞬,当先快步进招。同时,持剑船家快剑急扫,连攻黑衣人下盘。船身本就狭窄,蜈蚣脸二人近身缠招,已令黑衣人避无可避。宋珩有心再退后一步,好为黑衣人留有转圜空间,却不想,黑衣人口中娇咤一声,玉指横伸,夹住刀锋逼命,顺势下劈,一阻剑锋来势。一招,妙至巅毫,如浑然天成,风姿飒爽。

宋珩心中惊讶之际,黑衣人双指发力,竟是凭借玉指之力,生生夹断钢刀。旋身一挥,指尖银芒映月闪动,随即持剑船家惨呼一声,已是鲜血如潮涌,自脖颈喷薄而出。再是飞足一点,不及蜈蚣脸回应,已将他踢开一丈之远,重重摔在船板之上,惊得船身猛然一沉,湖水飞溅,零落船身。

举手之间,连毙四人,黑衣人手段狠辣,可见一斑:“地狱之路,究竟何人擅闯?今日,便让你们沂蒙山九怪,黄泉相会!”杀心已生,黑衣人不容他人喘息,旋掌纳风,四气汇聚,扬手翻舞,银芒噬命!

蜈蚣脸倒也有几分能为,眼见黑衣人抬掌,口中疾呼一声:“退!”便要翻身跃入湖水之中。无奈三名商贾模样的兄弟,终是慢上一步,银芒吞吐,一招三命。饶是蜈蚣脸洞悉在先,仍是不及黑衣人手段凌厉,沉哼一声,左腿已被一柄三寸短刀,钉在船板之上。

黑衣人冷笑数声,一手负背,如不世狂人,一步一步,走向蜈蚣脸,盛气凌人,恻隐不存。

“兄台……”宋珩见蜈蚣脸全无惧色,虽非善类,却也有着几分刚烈,何况黑衣人杀伐果决,不由出言相劝。黑衣人却置若罔闻,决意斩草除根。

兄弟尽数惨亡,自身重伤难愈,蜈蚣脸心知再无生路,反是狂笑起来:“屠奉六,你这便得意了么。莫忘了,此处是湖心,你也逃不了。”说罢,不顾腿上伤势,反手将掌中半截钢刀扔去,一身功力,汇聚一拳,轰然砸向船板,霎时如雷霆巨响,竟将船板砸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洞来。

屠奉六不想蜈蚣脸尚能负隅顽抗,侧身出招,双指夹住刀身,便见湖水汹涌而上,脚底已然被湖水浸没。耳边传来蜈蚣脸声声狂笑,不由勃然大怒,反手甩开半截钢刀,大喝一声:“死来!”一掌含怒而发,蜈蚣脸应声毙命,红白之物,喷涌而出,洒满屠奉六一身。

眼见湖水将欲船舱盛满,宋珩心中大骇,摇头苦笑:“当真好奇心害死猫,何必趟这浑水。”举目四望,夜里景色模糊,方向不辨,四下无声,唯有湖水汹涌,似是并无其他船只相近。暗叫无奈,却见屠奉六身形陡然一缓,跌落船板。

“嗯?”宋珩迟疑之间,竟觉体内真气减缓,一时心念电闪,已知身中毒气。目光落在沉在船底的烛台,倒吸一口凉气:“好厉害的手段,竟是在烛火中下了毒。”一番激战,屠奉六纵然轻松应对,不免动用真气,加之情绪起伏,此刻已然毒气攻心,昏厥过去。宋珩虽尚有能为,但不知身处何地,时候一久,亦是如屠奉六一般。银牙狠咬,当机立断,手在腰间一按,“锵铿”一声,抽出一柄宝剑来。身形快动,剑吐锋芒,一瞬之间,削断船顶木梁,一脚踢到湖里。

收回宝剑,转眼见屠奉六已然全身没入湖水之中,暗叹一声,将其抱起,跃上船顶。船顶受力一沉,随即又浮了起来。宋珩将屠奉六放置一侧,连忙盘腿坐下,暗自调息,已知此毒只是阻人气劲运转,尚不至于毙命,稍稍放下心来。

不消多时,船只沉落,湖面又恢复一片沉静,仿佛适才血腥,并未发生。宋珩幽幽一叹,如今只得随波而流了,且不知何时方是一个尽头。瞥眼之间,却见屠奉六脸上无故泛起层层皱纹,不禁大是惊异。近身一看,竟是一张脸皮皱起,露出脸皮下光洁如玉般的肌肤。目光下落,朝屠奉六脖颈处看了一眼,不由莞尔:“原来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又想到一番惨横手段,口中薄怒:“大内七屠之人,果真残狠。”

随波漂流,不知几时,蓦然眼前一亮,微弱灯火,自远而至,渐渐勾勒出一张轮廓秀美,极尽奢华的大船。眼见大船靠近,宋珩连忙将屠奉六腰间令牌扯下,收入怀中,凝声聚气,朗声说道:“在下宋珩,冒昧求见船家主人。”话音不大,却是凝聚功力,许久不散。

稍带片刻,船头灯火出,已多出三条倩丽身影。

“咦?二姊,竟有人在水里飘着。”只听一声黄鹂之音响起,右侧女子瘦弱的手臂,朝宋珩连连挥舞。

左侧女子较为稳重,在宋珩二人身上好生打量,这才抱拳说道:“宋公子有何事宜,但说无妨,小女子自可做主。”

宋珩看了屠奉六一眼,道:“在下二人,逢歹徒陷害,船只沉没,不得已只好向诸位求援。在下二人,身中剧毒。还望借诸位宝地暂歇,待到岸口,在下二人自当离去。”

“嗯?”二姐稍作迟疑,道:“宋公子适才凝音成线,足见内家功力之精纯。说不得,宋公子尚需委屈一番,自锁三焦,不然小女子真真不敢大开方便之门。”

“这……”自锁三焦,便是封锁一身功力。眼下形势,大船之人,尚不知敌友,如此为之,怕是方出龙潭,又入虎穴,宋珩自然心有踌躇。

思忖之间,大船四周灯火一亮,恍如白昼,朱漆描红,飞凤刻梁,一派富贵模样。随即,一声清朗悦耳,犹如琴弦叮呤:“敢问令尊何人?”音如清源击石,声似明珠穿线,亦是以“凝音成线”的内家功力吐出。不见人影,但闻天籁,足见一身修为精纯非常。

“想来,这位便是当家的了。”宋珩稍作思索,再一抱拳:“家父福州宋家,宋彻。”说话之人不愿出面相见,而以功力推送,想来也是有心试探自己能为。

“嗯?”对面船舱略微迟疑,继而又是一派平淡话语:“原来是宋家二公子,礼数不周,还请见谅。”话锋一转,对适才与宋珩对交谈的“二姊”说道:“二妹,既然是宋家之人,倒也无需强人所难。宋公子一身能为,不在你我之下,若是生有歹心,你我恐怕拦他不下。”一语双关,看似客套,实则亦是告之宋珩,阁下能为,女子心中明了,不可造次。

宋珩听其音,知其意,自然清楚,躬身请谢:“在下二人稍作歇息,待船只近岸,即刻离去,断不逾越分毫。”只听船里人应允一声,二姊虽有疑虑,仍是翻手扬袖,甩出一条红绸,捆住宋珩脚下木梁:“宋公子身负绝技,平沙飞燕,想是不在话下了。”

宋珩见状苦笑,此女倒是谨慎得紧,仍是有意试探。见船里人并未阻止,宋珩只得抱起屠奉六,提气纵身,在红绸上蜻蜓一点,跃入甲板。

“好功夫,”船里人赞叹一声:“宋公子果真绝艺傍身,只是这一手功夫,似乎并非宋家武学。”一声一问,二姊眉心微皱,看向宋珩,戒备更甚。

宋珩放下屠奉六,解释道:“在家自幼虽叔伯远出海外,机缘之下,逢得高人,传授这‘盘丝腿法’。姑娘明察秋毫,在下拜服。”

“嗯?‘盘丝腿法’,早已绝迹武林的奇妙武功,宋公子果真幸运,得此良缘。”船里人声音稍稍低沉:“二妹,带宋公子二人前去休息。五妹,调整方位,向岸口行驶。”

二姊与一直未发一言的沉默女子齐声应允,各自行事。

安置屠奉六后,随二姊前往一处较为偏僻的房屋,二姊稍作吩咐,便自行离开。

房屋内红苏软床,锦缎熏香。深知此处是为女子闺房,不敢逾越规矩,宋珩端坐木凳,凝神运气,流转百骸,一时只觉气息阻碍,头顶昏沉。

忽而传来叩门声响,宋珩连忙整理衣物,唤了一声“请进”。木门轻启,开至八分,缓缓步入一名妙龄少女。身披白衫,点缀黄花,面如花好,一派大家闺秀般,端庄娟丽。玉脂兰慧,浅坠轻笑,宛如画中可人。莲步轻移,香风扑面,令人神为之醉,意为之倾。欠身作揖,柔荑反托,轻声说道:“听闻宋公子身中剧毒,齐怅略通岐黄之道,愿为公子分担一二。”一语暖心,口吐芳兰,宛如置身烂漫花丛,好不舒坦。

船上之人,那位当家女子,深不可测,二姊谨慎多疑,五妹沉默寡言,另一位女子看似活泼可爱,眼前佳人却是温文尔雅,教人亲近。宋珩心中慨叹,仍是伸出手臂,语带歉意:“那便有劳齐姑娘了。”

齐怅微微一笑,虚坐三分,一手托住宋珩手腕,一手搭脉。不过片刻,女子奇了一声,满是不可思议:“宋公子竟是绝阳武脉?”

“呵,”宋珩摇头苦笑:“齐姑娘兰质蕙心,却是心口不一之人。”齐怅出声疑问,好不奇怪。宋珩笑道:“举手之间,探出在下绝阳武脉,齐姑娘的岐黄之术,哪里还是略通。”

齐怅闻言,举袖掩面,“咯咯”轻笑:“宋公子真是位趣人。”平复心绪,道:“宋公子赞谬了。绝阳、绝阴武脉,千人无一,齐怅多有留心。”轻咳一声,又道:“宋公子可知贵友身份?”

宋珩心思一沉,莫不是屠奉六身份被发现了?算来,屠奉六终归朝廷之人,属大内七屠之一。大内七屠出道以来,虽不过问武林之事,但手中染血,却是武林人士性命。饶是其中不乏奸恶匪类,亦有无辜人士。若是较真,恐怕这大船之上,再无二人容身所在。宋珩不敢犹疑:“实不相瞒,与那位兄台亦是今日偶遇。身份虽不知晓,但在下以为应非恶徒。何况那位兄台以为在下不通武艺,出手相助,当为热心人才是。”

齐怅莞尔一笑:“既然宋公子如此说,齐怅便如此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置桌案:“宋公子与那……呵,那位公子所中之毒一般无二。服下此药丸,运功三刻,便可消除。”说罢,盈盈起身,正欲离去,转身又道:“宋公子曾说,齐怅岐黄之术并非凡庸,这男女性别,功体法门倒还是能分辨一二。”在无逗留,悄然离去。

佳人不在,方向犹存。宋珩鼻息间素雅清香绕鼻,不见沉醉,却更冷静。将药丸拿捏在手,细细观看,又放置鼻前轻嗅,这才放心服下。依言运功,体内血脉愈发通畅,灵台清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毒气消散。静坐凳上,回味齐怅离去话语,暗叹怕是屠奉六身份,已然被船上之人知晓。

调息片刻,身无大碍。听闻脚步声近,宋珩起身开门,入眼所见,一张白如羊脂的脸颊,杏眼含水,落在宋珩身上,满是机警,眼前的男子,无论武功,还是身份,总是令人心生怀疑。

见二姊并无言语,只是不住大量自己,宋珩心生无奈,强笑道:“姑娘何事?”二姊稍稍皱鼻,道:“船已靠岸。”短短四字,却是下了逐客令。

宋珩稍作整理,随二姊走上船板。船板之上,又多出两张陌生面孔,仍是美艳不可方物。

“并非小女子不知礼数,只是玉龙般号上,素无男子停留,此间招待不周,还请宋公子见谅。”珠圆玉润,一语如弦音绕梁,自船中传来。船中当家主人,仍是未有见面之意。

乍闻“玉龙般号”四字,宋珩心头一动,不想今日所遇,竟是武林中,以剑舞之术,闻名四海的姊妹。难怪当家主事的功力,几近臻境。回眼再看船板姊妹六人,一身衣着,真有几分舞台灵越的秀美。宋珩抱拳以应:“倒是在下唐突佳人,合该抱歉。若是诸位南下,经过福州,还请一行宋家,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那便有劳宋公子费心了。”当家人语出客套,仍有几分疏远。

寒蝉西沉,宋珩无心久留,见当家人有意逐客,这便再声道谢。星眸流转,却是不见屠奉六身影,想来屠奉六即为女儿身,多做停留,亦无不可。

“夜里昏暗,待落下登梯,宋公子小心才是。”当家人出于礼数,出言提醒。哪想,随即而来,便是一声冷肃之言:“不必,功体已愈,不劳费心。”话音未落,屠奉六快步而来,脸上面具整理平复,再是难以分辨真伪。

屠奉六朝宋珩看了一眼,冷然说道:“既然玉龙般号不留男客,多做停留只是打扰。”说罢,玉足轻点,翻身下船。一个动作,干净利落,可见其轻功造诣,亦是不俗。弹指之间,人影混入弄弄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分明。

宋珩摇头苦笑,朝船舱位置抱拳行礼,脚步一晃,已跃下玉龙般号。负手而立,看着玉龙般号渐渐远去,笑意收敛,轻咳一声:“兄台还不现身么?”

话音未落,已是劲风逼身。背后长布包裹猛然一震,宋珩脚踩迷踪步,掌纳乾坤意,翻覆之间,已与来人数番交手。

来人身法诡异非常,时而山河倒倾,时而杨柳风拂,时而佛祖拈花,时而反弹琵琶。招招式式,在试探,在克制,纵然无心杀手,亦是刁钻难测。

对方身份,宋珩有谱在心。不愿透露家底,腾挪闪避,妙手连环。

数招不得其效,屠奉六冷哼一声,霎时玉掌化爪,指如铁石,连勾带划,带起惊雷阵阵,朝宋珩胸口“玉堂穴”打去。

只觉风锐如剑,一股寒意直上心头。宋珩身背湖岸,已是无路可退。再不犹豫,掌合八卦妙法,运势,扣锁,吐崩,三式合一,层层削弱屠奉六指上力道,激得劲风四起。

“啪啦”一声,双掌相对,屠奉六口中吐疑,倒退一步。宋珩招有保留,又不敢退步卸劲,硬受掌力,生生后移一寸,半只脚已然踏空,若非功力精纯,怕是要跌入湖内。饶是如此,仍是气血翻涌,喉中生甜。

屠奉六冷哼一声,玉手平伸,含嗔带煞:“拿来!”宋珩微微一怔,满脸无奈,从怀中取出令牌,放置屠奉六掌心:“兄台果真明察秋毫。”屠奉六将令牌悬挂腰间,讥讽道:“可惜了,你一身绝妙武功,本公子却是未曾察觉。”又是一哼,扭头便走。

宋珩举目四望,此处偏僻,多有树木,风过林间,婆娑作响,极为清晰,哪里是有人迹的样子。轻叹一声,朝屠奉六离去方向追上。屠奉六脚力过人,只是思索片刻的功夫,身影难觅。直到眼前亮起点点星火,方可看见屠奉六一身漆黑的劲装。

火光映衬,勾勒着屠奉六身姿曼妙,只手添加柴火,纤纤素手,葱葱玉指,皓臂挽月,端得清丽非常。若非一张面容古板,不着情感的面具,真真犹如绝尘仙子,流落人间。

屠奉六一声疑问,纵然不回头,也知来人是谁:“你敢跟踪本公子?”语气陡然一冷。

宋珩“哈哈”一笑,缓步走到屠奉六对面坐下:“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迹罕至,兄台燃起篝火,在下想不走来都是不能。”抬眼看了看西沉残月,双手放置篝火前轻烤,道:“夜里生冷,有这篝火取暖,倒是不错。尚有两个时辰,便要天明,在下着实奔走乏力。”

屠奉六狠狠刮了宋珩一眼,不再说话。忽得,沙沙声响。屠奉六眼中精光一闪,手臂斜挥,掌中石子破风射出。宋珩听声辨位,快步赶上,但见脚下,一只灰白野兔,一动不动,倒在血泊之中。

宋珩一把抓起野兔身子,朝屠奉六笑道:“想来,老天也知你我饥饿,送来美味。兄台稍等片刻。”说罢,往来路走去。

屠奉六本是以为声响所发,说不得是曾经仇怨,却见是知不大的野兔,眼中流露,一丝难得悲悯之意。

不多时,宋珩已将野兔去了皮毛、内脏,洗个干净。寻了一根木棍,串起野兔,放置火上。屠奉六见状冷哼,朝旁边走了几步坐下,背对宋珩。

月洒清冷,月下无言,唯有火光处,“噼啪”作响。火上的野兔,浑身布满金黄,散发阵阵有人肉香,令人馋涎欲滴。

宋珩将野兔放置鼻前,“啧啧”赞叹:“好香,好香。兄台何不吃上一些,也好驱躯寒气。”见屠奉六一言不发,身子却是微微颤抖,不仅好笑。撕下一半,走到屠奉六身前,把半片野兔在屠奉六眼前晃了晃,笑道:“真不吃?”

屠奉六瞪着一双妙目,挥手便要打开,可肉香扑鼻,勾起腹中馋虫,忍不住咽了口水,一把夺了过来:“真当山珍海味,不过一只野兔罢了。”轻咬一口,撕下一片肉来,细细咀嚼一番,极为可口。

见她可爱模样,宋珩不由莞尔,指了指自己脸颊,道:“兄台脸上,怎生多了几道皱纹?”屠奉六闻言一惊,连忙在自己脸颊上摸了一摸,光滑细腻,哪里有什么皱纹。情知上当,面具上又是沾满油迹,索性一把撕去,扬手丢在火堆之中。

面具沉冷,面具下的人,却是眉目如画,明艳动人。肌肤如白璧无瑕,似是吹弹可破。比之桃花,情致两饶,灿如春华,皎胜秋月,坠上一双剪水也似的丹凤眼,端得令人心神一摆。饶是此刻面露薄怒,双颊随之,陷下浅浅的酒窝,愈发娇艳动人。

宋珩心驰神摇,竟是看得痴了。屠奉六翠羽斜挑,重重一哼,宋珩立时清醒过来,不禁尴尬。

“你是何时发现的?”屠奉六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缓缓问道。面露真容,双颊飞红,竟有几分羞涩模样,全然不似先前手段凌厉,若非话语依旧生冷,当真判若两人。

“早先,姑娘昏厥,面具出现褶皱,在下便已知晓。”宋珩如实相告:“姑娘惊如天人,带着这张人皮面具,怕是为减少麻烦,适才,是在下冒失了。”

屠奉六轻声回应,又道:“算来本公子的身份你也知晓了。听船上之人称你‘宋公子’,你又提及‘福州宋家’,想来你也是宋家嫡系。只是我虽然昏厥,但你出剑断木,却也看得几分,此并非宋家剑法。你,并不简单。”

宋珩眉弓微锁,转瞬即逝:“在下所习,并非宋家武学,乃是随一奇人,修习数载。在下剑法,名为‘云龙相生’,未曾显露于武林,姑娘怕是不曾听闻。”

“奇人?”屠奉六稍作考量,便不再多想:“本公子素来心狠手辣,既然你自报家门,难道不怕本公子杀人灭口,你宋家满门喋血么?” 一番狠话,在她说来,平淡无奇,似是早已习惯武林杀戮。

“姑娘仙子之姿,哪里会是这般残忍好杀之辈。”对屠奉六这般话,宋珩早有意料,此刻说来,并无惊讶。

屠奉六未料眼前男子镇定如初,此等定力心性,着实不是凡庸可比,冷哼道:“那便要看,天明之后,本公子是否还记得有你这号人物了。”

相距天明,不足一个时辰。凉风习习,四野无声,篝火渐熄,似也在等待着初阳破晓。宋珩脸色轻松,并未将屠奉六威胁挂记在心:“那便如姑娘所愿。你我本非同路之人,天明之后,各自离去,实属该然。今日种种,篝火燃尽,在下亦不记得。”说罢,盘腿坐下,运气调息。

“呵,”屠奉六一时黯然:“是啊,你是宋家公子,而我只是一个刽子手,自然不能同路。”是惆怅,是无奈,酸楚悲苦,何须与外人说道,只得化作辛辣,生生咽下喉中。如风中百合,瑟瑟发抖,幽幽一叹,愁丝万千,抓起一把沙石,向篝火砸去:“篝火将尽,你我已是陌路。”脚步无声,如山神鬼魅,融入黑暗,再无身影。

看着篝火乍然暗淡,复又燃起,宋珩终是苦笑:“爹亲曾说,武林风烟,一旦沾身,此后之路,只有无奈。”

黑夜散去,天际云海,身披金光,撕裂沉昏,洒下金箭万道,沐浴草木鸟虫。

宋珩分辨方位,心念拜访点苍剑派一事,不敢耽误,起身朝太原城走去。一路行来,已有小贩摆放桌凳。纵然零星,亦是新一天的开始。若是没有诸多仇怨,或许此时也当这般恣意度日。

所幸,昨日玉龙般号停船之地,离太原城,相距不远。宋珩加快脚力,不足一个时辰,便通过水西门,步入太原城。折返酒馆,这才知晓屠奉六已先行离去,向边城青交代一番,思忖与南宫欣舞并未约定时间,倒也不必过于着急。点了些许茶点,在二楼雅座歇息。

茶过三巡,酒馆逐渐热闹起来,宾客满座,喧嚣不绝。宋珩见状,却是眉头微皱。这一行客人,多是武者装扮,青蓝长袍,应是昆仑派弟子。不远处,一条瘦长人影,正襟危坐,脸色阴沉。看在眼中,宋珩双目含恨,仇海填膺。此人,正式昆仑掌门,萧京。他身侧两名昆仑弟子,气势汹汹,不断驱逐客人,此刻已有七八张空位。

一名弟子见宋珩二人兀自品茶,悠然自得,甚为不悦,上前喝骂道:“哪里的瞎子,看不见此处已被我昆仑派包下了么,想喝茶,去别的地方。”

“呵,”边城青冷笑一声:“昆仑派好大的威风,所至之地,便要往来行人如临鬼怪,退避三舍不成?”语带嘲讽,仍是端坐不动,看也不看那弟子一眼。

“切莫胡言,”宋珩接话道:“昆仑一派,源远流长,其威浩大,莫说行人了,当真是鬼怪,也得退避三舍。”若是平时,边城青语出讥讽,宋珩多要制止,只是此时此日,所见之人,令他心生怨怼,言语之中,反而应和捉弄。

二人一唱一和,那弟子听在耳中,分外讽刺,心头怒意横生,“呛啷”拔剑在手,直向宋珩面门劈去。

宋珩不闪不避,骈指一抬,夹住长剑锋锐,足下动如惊雷,一招“春蚕吐丝”,踢向那弟子“腕骨穴”上,口中冷喝一声:“撒手!”那弟子手掌一松,连退数步,整条右臂,颤抖不已,额前冷汗豆大,划落脸颊。

一招退敌,宋珩也不抬头,反手一甩,长剑斜飞,插在那弟子脚畔。那弟子“啊呀”大叫,仓惶再退。

此刻,二楼之上,除却宋珩、边城青二人,不过聊聊几名客人,见状生有笑意,却是碍于昆仑派之名,不敢出声,强自忍耐。

“兄弟好身手,在下楚闻,敢问兄弟师承何派?”说话之人,面如冠玉,发髻打理,极为整齐,左手负剑在后,右手平垂,掌心微弓,已有握剑之意。

“无门无派,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宋珩见来人神态傲慢,也无心多做交涉。

楚闻目光点落宋珩身上,看他不愿打理自己,剑眉高挑:“我派有要事相商,兄弟可否行个方便。”向前走上一步,气势自生,虽是语言客气,却有意相欺。周围数名弟子,缓缓聚集,长剑未提。反是萧京,不住打量宋珩,暗生疑问。

宋珩“呵呵”冷笑:“贵派自行商榷,还怕我二人出言打扰不成。何况酒馆人多,本非谈话之所,不如兄台移驾昆仑,届时天高地长,也无人胆敢逾越。”

“兄弟执意如此,说不得,在下便要讨教一番。”侧身抽剑,紫气灿然,华光流转,映日生辉。一剑在手,更是目中无人,长剑一抖,剑花散落,星星点点,朝宋珩周身大穴刺去。

宋珩眉心一凛:“紫微剑!是昆仑派嫡系弟子。”心知对手身份,饶是宋珩技艺非凡,亦是心有戒备,起身勾脚,长凳斜飞,向楚闻砸去。

紫微剑乃昆仑派镇派宝剑,削铁如泥,霎时木凳已被斩成数段。剑式不改,劲风收敛,唯有紫光裂电,逼人夺命。

“‘无声剑式’,好得很。”宋珩识出剑招,足下生风,避开锋芒,“哐啷”声响,木桌断裂,连带桌案茶具,一并摔在地上,碎成千万。边城青眼见剑光无痕,手握剑鞘,妙足点地,连人带凳,向后推开。四周客人见兵器出鞘,唯恐殃及池鱼,纷纷逃离。

剑招落空,宋珩身形一动,巧踏迷踪,白影留痕,飞足快踢,如八方风雨汇聚,席卷天地。

楚闻快剑连发,所击皆为残影,心中惊骇对手身法巧妙,手中再无迟缓,紫光剖阴阳,长剑断风雷,却如冰川湖水,无声无息,最为凶狠。

心知宝剑之利,宋珩灵动如脱兔,不敢直撄其锋,足走方圆,脚踢方寸,以缠斗之法,游走楚闻身侧。弹踹摆蹶勾,式式连环,层层试探。

一侧萧京,手持茶杯,放置唇边,却已无心品味。昆仑众弟子之中,楚闻最是得他真传,一手“无声剑式”,于无声处听惊雷,不说堪比自己全盛之态,亦有八分火候。此来中原,汇聚龙城,多少有着与其他七派较量之意。而眼前白衣男子,无论起招运势,皆有保留,如此年纪,如此修为,实属罕见。对其身份,自己却毫无了解。脑中思绪电转,纵然武功路数,全然不符,仍是想起十年前,那个剑动四方的白衣剑客。

心念纷至沓来,战中二人,交手已过数十。楚闻剑走无声,刁钻凌厉,宋珩身形百转,片叶不染。招招落空,楚闻心怒之间,手段愈发无忌,三剑连刺,皆为夺命之招。劲风飒飒,宋珩已是无可避,无可退。

边城青看得心惊。她心中知晓,宋珩拳脚功夫纵然不俗,但功夫厉害之处,却是剑法。眼见宋珩再落险境,几欲送剑相助,转念一想,宋珩身上宝剑不出,必然心有考量,只得作罢。

剑锋临身,剑气过处,宋珩鬓发摧折。再无犹豫,脚踩八卦游龙,入乾反震,归离出巽,神形合一,一脚自下而上斜踢,正是“春蚕破茧”之招。

楚闻大惊失色,左手撤掌格挡。哪知春产破茧,并非一力施为,掌足相接一瞬,对手足上层层力道叠加,犹如水滴石穿,化作惊涛骇浪。一时措手不及,接连退后。宋珩被逼上极端,有心重手,便要废去楚闻一身武脉。一指破,而引其血流不止,脚上真气凝聚,轻喝一声,再施重力。

眼看楚闻溃败之际,霎时劲风横生。宋珩心头冷笑:“还是出手了。”当机立断,撤劲回退。但闻一声脆响,一根竹筷,斜插入地。

“太原龙城,当点苍剑派管辖之地。楚闻,妄动干戈,也太不把点苍剑派放入眼中了。”萧京沉声怒斥一声,转头朝宋珩笑道:“小兄弟武艺卓绝,果真后生可畏。在下昆仑掌门萧京,敢问小兄弟名讳几何。”

无理在先,萧京看似责备,实则有心维护,若是宋珩技不如人,怕是另一番光景。念此,宋珩暗自不屑,心有忿恨,表面却恍如初闻:“原来是萧掌门高足,无怪技艺精湛。在下福州宋家,单名一个珩字。得罪之处,还望萧掌门海涵。”

萧京“哈哈”一笑,心思不知,扬手一挥:“宋贤侄客气了,我与令尊颇有交情,既然宋贤侄正在用膳,自便即可。”说着,叫来店小二,吩咐道:“且为宋贤侄再安排佳座,不可怠慢。此中费用,由我昆仑派承担即可。”

宋珩连忙抱拳行礼:“有劳萧掌门了。”朝边城青使了个眼色,二人移到邻座。

“师父。”楚闻推至一旁,小声说道。

“哼!”萧京冷哼一声:“如此小事,尚且不能做好,脸丢得还不够了?”瞥了一眼宋珩,有意压低声音道:“宋家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待此间事了,说不得需调查一番。”

一番争执,不过片刻,又归于平淡。昆仑弟子各自入座,二楼之上,再无其他座位。

宋珩端坐,心思早已不在桌上茶点,凝神细听,却听楚闻悄然说道:“师父,裴风战未免太过狂妄,一张文书,便要各派汇聚太原,也太将自己当回事了。”

“你又知道什么。”萧京口中责怪,脸色大为舒坦,可见,楚闻之语,颇得其心:“听闻裴风战得一奇人,预备再攻天玄教宗。”心念一转,声音再低三分:“各派此来,若说针对天玄教宗者,怕是唯有青城、雪山二派。武当内门执事失踪,少林、峨嵋已有淡出之意,崆峒早有异心,如今正统,煞是好看。”眼睛透出深邃,稍有警示意味:“此次出山之前,你心比天高,如今当知何为卧虎藏龙。纵然几派并无争雄问道之意,但碍于正统盟主之面,派遣门中高手,亦是情理之中。”

楚闻与宋珩一番交手,虽然有萧京中途止战,但云泥之别,心中自知,心高气傲者如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中原武道。再有萧京一番提示,不免收敛几分狂妄,面露三分谦逊:“师父提醒的是。”

萧京、楚闻二人,交谈声前,宋珩有心听闻,倒是将这一番对话,听了大概,心中生疑:“以此观来,中原正统恰是貌合神离。裴风战此时出兵天玄教宗,已是未战先败,裴风战如何不会知晓?莫不是有意凝聚势力。至于萧京口中奇人,呵,倒是要看看究竟何方神圣,能一挽狂澜。”见余下交谈再无正统消息,宋珩也无意逗留,朝边城青使了个眼色,二人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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