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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暮霭寂寥(下)

夜幕沉沉,铅云堆墨。冷月似刀,撕裂寂静,洒下无垠雪白。寒氲相伴,描绘飒飒朔风。

月色下,一条清瘦身影,脚踩八卦迷踪,掌开六合乾坤。化转勾挑,吐崩破推,招招式式,精妙无论,尽展掌法精粹。惹得周遭群丐大声叫好。随即,杨羽清脚画圆,掌纳方,收招凝气,风止人歇。

一套掌法行毕,虽是粗浅武学,但在众幼年乞儿眼中,如获珍宝。杨羽清放下身段,细细讲来,也耗得不少时候。此掌法,本是杨羽清幼年所习,用以理气、健体,与杨家“长门卸甲掌”自是不可相提并论。何况,依杨羽清心中所念,亦断然不会传授家门绝学。饶是如此,众人仍是全神贯注,不敢丝毫大意。期间,自是有人问及姓名。当下自身姓名颇多忌讳,便取其中“木”为姓,“青”为名。

几番交谈,这群乞儿自幼为父母抛弃,不知姓名,与杨羽清现下多有相似。年少心纯,免不得心有戚戚。一一清点,恰有二十八人,已有计较,索性便以二十八星宿为名,以证玄道。星宿为名,上伐于天,下争于地,分化九野,无所可及。星宿四分,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掌拨轮星天上应,定就乾坤阴与阳。杨羽清心中窃喜,天赐星宿,要有一番作为?众乞儿听其解释,竟是如此威能,不免欢愉。“大哥”本就众乞儿之首,是以取自东方苍龙七宿,名为角木蛟。“小狗子”则以南方朱雀七宿中张月鹿为名。

夜时过半,更声入耳,杨羽清不由心中一阵哀恸。想来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亦是一声打更。再无与他人嬉闹心情,依墙坐下,仰望夜空,无星无月,竟是这般寂寥。众乞儿见他意兴阑珊,一时也再无话语,不刻便休息了去。

不知过了几时,凉风吹过,杨羽清双眸忽而一张,眸中愁肠百结,付之苦涩一笑。见众乞儿沉沉睡去。这才转到一处无人小巷。

墨云推移,已露出一片月牙,在深沉的夜空中,形单影只,却又格外皎洁动人,如真似幻。

“哈!”杨羽清凄然苦笑:“如今一切,都是裴风战与萧京所作所为。总有一日,我定要他二人身败名列,血债血偿。”意由心生,接着清冷月华,纳仇恨为根本,展开杨家“长门卸甲掌”。

一招一式,如封似闭,划圆成方,招行开阖。体内真气流转,渐入妙境。一套行法,出手之际,掌风霍霍,杨羽清心知,置身点苍剑派数日时间,自己潜心修习,功力已然更上一层楼。旋身,纳步,一掌,石破!

“大哥,你的武功真好。”循声望去,见是先前取名为角木蛟的“大哥”。杨羽清拭了拭额角汗水,收纳心性,故作轻松道:“从前偷懒太多,这点武功,若是当真遇到大派弟子,自保怕是不能。”角木蛟只道他是谦虚,眼中透出无限神往:“倘若我们也有此般武功,便不会再被人欺负了。”杨羽清闻言,哑然失笑。拍了拍角木蛟肩头,示意夜已入深,是该好好休息了。

翌日清晨,鸡鸣三响,众人尚在睡梦之中,忽听一人朗声说道:“来呀,今日我把兄弟带来了。”闻言,角木蛟立时跳将起来。

待得杨羽清缓缓起身,见其他人皆以严阵以待。循声望去,且见“混丐”一手拉扯着一个浑身淤青的弱小乞丐,身后依旧是昨日对阵角木蛟的一干人等。细细数来,也有十二名身形健壮之人。反观角木蛟一方,虽是人多,却大多骨瘦如柴,一时高低立判。杨羽清对着“混丐”心生几许好感,能为自家兄弟这般出头,的确是个重情义之人。如此,断然不必过于为难。不过,若是依仗强横,欺凌弱小,杨羽清自问不会袖手旁观。心中毫无畏惧,面带冷笑不言语,只是一手伸出,做了个“请”的姿势。

“混丐”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一愣,随即,手上发力,生生将那弱小乞丐摔在地上。那小乞丐仰面倒下,口中吃痛。这一变故,着实出乎杨羽清等人意料。

却听“混丐”坦然说道:“昨日之事,的确是我不对。这小四子受人钱财,欲挑拨我们。我西风烈说到做到,从今而后,西侧老巷就是你的了。”他人如其名,性似烈火,也不再看小四子一眼,一撸双袖,命人拽起小四子,便要离去。

杨羽清心生注意,快上一步,当先拦下西风烈:“那你们日后又当如何?”看了看西风烈带来的兄弟,接道:“如今西侧老巷交出,又如何安身?”

西风烈见当先说话之人竟是眼前这看似富家子弟,角木蛟等人又全无异议,心下了然。哼声说道:“此人既然挑拨如此,我决然放他不过。至于日后如何,尚且与你无关。”杨羽清笑道:“我也想看看是何人在其中作祟。不如一并前往,看个究竟。”

便在此时,听闻一声大喊:“找到了,找到了。”见是以为颇为瘦小的乞丐飞奔而来。西风烈闻言,朝杨羽清道:“若是想看,跟来便是。”杨羽清暗笑:“能有次作风,想来不是年长之人。这等心性,怕是你也对付不了。”不过心有注意,也不说明,朝角木蛟等人微微点头,随着西风烈等人浩浩荡荡出了胡同。

一行四十余人,这般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甚是引人注目。两侧路人见状,眉头微皱,与相邻之人小声议论,不敢大声非议,免得徒惹是非。几转几绕,众人停在一间酒楼前。

自下而上,酒楼高有七层,虽算不得富丽堂皇,却是极为古朴典雅。墙生七面,檐角与寻常酒家不同,并未雕琢飞凤潜龙,而是刻以鼠牛狗鸡虎兔马七种动物,分别代表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星。

“嗯?”杨羽清稍作沉思:“七角七楼,如此七七之数,为大衍之数,是为皇极。此间主人,若非大权在握,便是心有反意。”思绪一瞬,见得门匾竖挂,题有“大衍雅居”四字,漠然一笑:“这道当真有趣了。”思忖之间,随着西风烈等人停在门前。

楼中装饰,不见奢华,更添精雅。一桌一椅,一花一屏,错落有致。东瓶西镜,摆放极为讲究。角楼设有君子之兰,赋有文静朴质、高雅淡泊之意。

“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主人如此坚贞,却是不知坚持几许。”杨羽清双眸四扫,见楼中客人,零零星星,多是只身一人,独自品茗,相互之间,并无交谈,对于一群乞丐入内,只是一声冷哼,也不多话。左侧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一位公子模样的孩童,神情积分傲慢,偶尔抬头,一瞥众人,也是全无表情。

片刻,小公子忽得一拍桌子,叫了一壶好茶,三个汤包,举起筷子,细细品尝起来。一啄一饮,极为文雅。

西风烈也不在乎他人眼光,指着小公子,对生拉硬拽而来的小四子问道:“是他?”小四子面色闪过一丝惊惧,见小公子并未抬头看来,这才慌忙点了点头。只听角木蛟“咦”了一声,小声说道:“前些时候,我们也与这人发生冲突,应该是他了。”

杨羽清见小公子衣着华丽,恐是权贵中人,不好相与。若当真较真,难免生有不测之危。当下与西风烈等人商量一番,欲与西风烈、小四子三人先行步入,其余众人守住门口即可。若是突生变故,以西风烈与自己的本领,想要脱逃,并不困难。从怀中取来些许碎银,交到店家小二手中,这才进入。

三人入内,毫不停留,径直走向小公子。小公子正自得美味,一见衣衫褴褛、浑身脏乱的乞丐,大是反胃,叫道:“小二,如今这大衍雅居,怎么连阿猫阿狗也可擅自来去。还不快给本公子轰出去。”见他七八岁上下,脸上稚气未脱,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身份地位,恐不一般。店小二本见杨羽清出手阔绰,也非市井众人,未曾拦阻。而今听着小公子一声大喝,一时不知所以:“这……这……”小公子横了他一眼,骂道:“该死的奴才,还怕本公子给不起钱么。”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半拳大小的白银,乍看之下,无论色泽光度,较之杨羽清所付碎银,只优不劣。也不等店小二回话,甩手便将白银摔在店小二身上,神气道:“把他们的臭钱还了,快让他们滚远些。”

杨羽清倒是眼尖,见白银底座刻有官文印记,并非是民间流通之物,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朝廷的人。”转念想来,所幸并非点苍剑派弟子,放心不少。他既然有意收纳西风烈,自然抢先发话:“莫不是这家雅居被你一人包了么?”如此一问,四周客观纷纷抬头,虽不言语,眼中戏谑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小公子不想乞丐之中尚有人敢与自己顶嘴,一愣之际,继而骂道:“这该死的奴才,凭你也配过问此事……嗯?”一声惊异,正是认出了杨羽清、西风烈中间的小四子,眼神一转,前因后果,了然在胸:“原来是你的臭乞丐,快出去,莫叫本公子亲自动手。”一喝之间,右掌拍在桌上,两根筷子,竟有大半陷入桌上。此等手劲,绝非幼年孩童所有。杨羽清、西风烈均是习武之人,只此一眼,便能窥出眼前的小公子,定是身怀武艺。

小公子一手立威,也不逗留,转身朝楼上跑去。杨羽清暗叫不妙,怕是要搬救兵,如何肯依?口含真气,快步急追,脚走奇门,三步并作两步,欺近身前,扬手挥舞,抓住小公子手腕。只觉入手软若无骨,不由一怔。那小公子手腕被制,顿时恼羞成怒,反手一巴掌,打向杨羽清脸颊。杨羽清应变及时,撒手错步,连退三尺。小公子更是怒气攻心,拳掌不饶人:“该死的奴才,看打!”说话间,一双粉拳连打带消,起如鸿毛,落如重锤。

杨羽清见他下手凌厉,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扭身连避,引得小公子心火更盛,行招无忌。杨羽清待得小公子身形靠近,当即展开擒拿手法,避开要害,一牵一卷,一缠一端,借势转身一拖,竟将小公子摔下楼梯。

小公子吃痛之间,却见小四子身侧高壮乞丐,合身扑来,一腿扫向自己腰部。见他不避不让,手拨风云,借力一转,反将西风烈丢在地上。于此同时,杨羽清翻身下楼,起手一掌,看似非招非式,实则暗含内劲,有意一举击溃小公子。小公子回身相应,又闻劲风过耳,西风烈竟弹跳而起,挥拳打来。

眼见小公子一时技拙,应接不暇,忽听一人大喝一声:“尔敢放肆!”声如洪钟,惊震雅居内茶杯隐隐颤栗。杨羽清、西风烈正自头晕目眩之际,乍见一条惊鸿人影,宛如白练,自上而下,化作白鹤展翅,威然而至。未待众人目光停歇,来人虚影化变,衣袍连翻,一掌拖住小公子腰间,一掌挥扫,点拨风云,震开杨羽清、西风烈二人。此人本无伤人之心,一掌发,却未用真力。饶是如此,杨羽清亦连退数步。西风烈功力稍逊,踉跄之间,跌坐地上。

且见来人浓眉大眼,脸型方正,肤如古铜,正气凌然。长身而立,犹如宗师,不怒自威。一身灰布长袍,虽然质补,却难掩本身气度。此人目光横扫,见杨羽清退步之间,脚踏玄妙,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暗中化去身受劲道,不由一惊:“少年人,你不简单。”放下小公子,折身一跃,宛如游龙腾翔。双指骈剑,直指杨羽清眉间。

照眼之间,已知来人非凡。杨羽清不敢怠慢,退步,运掌,拨乾坤,运方圆,掌中奇妙,欲再化来人功法。

那人也是试探为先,未下杀手。但觉剑指力道稍有消融,转即身形再变,广袖伸展,方一黏上杨羽清衣袂,便如一张无形大手,牵引杨羽清招式变化。一送一带,又将杨羽清推开数步。杨羽清早留有后招,一觉不敌,脚踏罡步,化三三之势,层层卸去劲力。

“嗯?”那中年男子稍一迟疑,眼中透出一丝赞许:“少年人师承何处?”

“哈哈,丘老弟如此问,莫不是要挖人墙角?”不知何时,楼道上又多出一位身着仙鹤长袍的中年男子。长袍男子面目清秀,双眸透露精明,一脸笑意和善,令人心生亲切。他身后跟随着五名与杨羽清年纪相仿的幼童,一字排开。五名幼童各个神情淡漠,冷眼扫来,不着丝毫情感,看不出心中喜怒。一行六人徐徐走下,待经过小公子身侧之时,走在最后的幼童突然张口问道:“六姊,刚刚可是这野小子欺负了你?”小公子冷哼一声:“凭他?本公子何等手段,这该死的奴才怎能欺负得了!”虽是吃亏,但心中傲气,仍是不愿承认。

那长袍男子闻言色变,语气骤然一凝,正色道:“孤云,不得放肆。”小公子竟不敢回嘴,只是心头一阵委屈,不敢明言,只得躲在五名幼童身后。先前发问的幼童心中了然,狠狠瞪了杨羽清一眼,却是碍于长袍男子威严,不敢发作。

长袍男子冷哼,长袖愤然一甩,随后双手复又背后,不见脸上丝毫怒意。径直走到灰衣男子身前,露出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依丘老弟所见,此二子武功如何?”

丘姓男子对这“老弟”二字,似是敬谢不敏,却故作友善。一手指向西风烈,道:“此子根基深厚,精通‘八极拳’,同龄之中,的确为佼佼之辈。然,一身修为皆在招上,却乏于稳固内劲,对于‘八极拳’难以再深入。”西风烈闻言,本是心头一怒,正欲出言喝骂,转而想到初修“八极拳”时,家门武师所言“拳简劲雄”四字,顿时哑口无言。

丘姓男子并未注意西风烈神色,眼光已转到杨羽清身上,眸子深沉,只一瞬,心有定论:“若是在下尚未眼拙,此子适才利用腾挪辗转之法,一影四化,卸去受身之力,踏步之中,暗含易理。若是所料不差,如此身法,应是出自诸葛八卦村的‘行云步’。只是诸葛八卦村多年未曾入足武林,又怎会放任一个孩童,行千里之远?”

杨羽清浑身一震,不想适才情急之下,所施展的身法,竟被这丘姓男子一眼看穿,不由心中戒备。不知此人身份,想来也非凡夫谷子。而他身侧长袍男子,衣袍绣有仙鹤腾飞,如此衣着,定是出自庙堂。此时若是暴露诸葛一脉,怕是多半要受自己牵连。深思之下,冷哼一声。

“嗯?”长袍男子稍作惊异,看着杨羽清故作淡然的模样,不免来了兴趣:“如何?莫非看不起诸葛八卦村么?不知少年人出身何门何派?”

杨羽清神思一转,面露一丝傲气:“无门无派,不过家学罢了。但若说是瞧诸葛八卦村不起,也非是如此。家父曾言,‘行云步’与易学相容,一可化三,三可化三三,乃至无穷,其中奥妙非常。每中不足,易学难精。若是皆有腾挪身形,躲避招法尚可,若是化消内劲,非是十余年苦功不可。”这番言语,倒非虚构,而是诸葛柏相传武学之中,曾有言论。如今借来一用,倒也妥当。

“少年人的确非凡。敢问令尊何人?”长袍男子依旧笑意不减,心头却是暗暗算计,当今武林之中,莫非尚有诸如“五大传奇”一般存在的世家?如此说来,人道武林水深千尺,绝非虚言。

“呵,”杨羽清冷笑一声:“家父名讳,不便透露,单姓为木,想来两位也不陌生。”一前一后,虚实参半,饶是二位久经风烟之人,一时也难以分辨。丘姓男子眉头深锁,只是以“木”为姓,这等武学大家,竟思索不出。倒是长袍男子,面露释然。

不及多想,雅居门外一阵喧哗。四十余名幼年乞丐蜂拥而入,是见杨羽清、西风烈受制,前来喧闹。

长袍男子面露不悦,“啪啪”双掌连拍,霎时十条黑色人影自楼上跃下。落地一瞬,身形骤然一动,手臂挥扬,甩出一条十余丈长的铁锁。铁锁不及拇指粗细,却是精细非常。踏阵连网,纵横穿梭,宛如蝴蝶穿花,鬼魅神行。不过弹指之间,已将众乞丐生生捆绑一起。

杨羽清暗叫不妙,丘姓男子已抢先说道:“赵御史,此些孩童尚是年幼,不知礼数,何须如此?小惩大诫,已然足矣,赵御史素来宽容,想来不会多做为难。”他对眼前之人,颇有了解。其手段如何,心中明朗,是以出言请求。

长袍男子闻言大笑,缓缓伸出右掌,虚空一按,示意黑衣武士就此罢手即可:“既然丘老弟如此说,赵某如是再过计较,可不显得赵某心胸狭隘?何况,丘老弟可是点苍剑派中执剑长老,赵某又怎能拂了点苍剑派的面子。”言下之意,他之所以不再为难这些乞丐,并非因丘姓男子,而是因为点苍剑派。另一则,也是暗中为丘姓男子敲打一番。丘姓男子如何听不出来,稍一抱拳,道声:“多谢。”未待说完,长袍男子又道:“贵派统集中原正道,为圣上南征北战,数年下来,也是死伤无数。听闻贵派十七名名剑手,数年来折损惨重。圣上深恻于此,却碍于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看,这些乞丐,多是战乱祸事之中,家破人忙,流落至此。今日不若收入门中,一则可为贵派平添实力,说不得数年之后,又是少年英豪,另一则也可救百姓于苦难。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丘姓男子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一番计较。这群幼年乞儿,虽然多是出身贫寒,然而流落至此,不乏义气之辈,何况尚有精于武学之人。目光在杨羽清身上稍作停留,暗自忖道:“此子倒是不凡。不过口中所言,怕是不实。若是当真与诸葛一脉关系密切,收徒之事唯恐无故牵惹麻烦,真是可惜。”转瞬,眉眼一拧,腾挪化行,不过吐吸之间,已然长身立于众乞儿身前。右手挥洒,看似恣意而为,忽而变掌为剑,倏忽一收,桌角竟随之落下,端口平整,犹如刀切斧削,至此一手,精绝众人。听他口中严厉说道:“我点苍剑派,门规极严。如若尔等能遵守门规,不叛师门,我自然乐于推荐。若是不然,尽可离去,我丘玄归绝不阻拦。”说到此处,身形微侧,以示心意。

“点苍剑派”四字一出,杨羽清心头一怔,胸有万千愤恨,双拳不由紧握,随即暗自长吐一口气,复又松了下来,故作无恙姿态:“原来正统魁首门人,晚辈失礼了。”口中尊敬,仍是脚步轻移,有意与丘玄归划清界限。动作细微,又怎能逃过丘玄归双眼,不由眉头微蹙,不明所以。

相较之下,众乞儿却是暗中欣喜。点苍剑派之于中原何等威望,纵然对武林不甚了解,但正统八派首席之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想经此变故,竟能拜入点苍剑派门下,何其幸运?又听闻“赵大人”一派笑意道:“点苍剑派翘首中原,各位如能学得其中一二,实为大幸。十年苦修,难保不名动一方。此时正乃多事之秋,诸位如能为国为义贡献一份心力,他日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西风烈听闻此言,当先跪下,向丘玄归拜了三拜,恭敬说道:“在下西风烈,愿意拜入点苍剑派,此生绝不背叛师门,恪守门规,为天下靖平,流尽血汗。”随之,与他一同前来的乞儿纷纷跪拜,学着西风烈话语,请求拜师。

丘玄归言辞严厉,多有试探。此刻间半数乞儿拜入,欣慰之余,对于杨羽清态度仍有几分遗憾。

“赵大人”不知丘玄归心中所念,但见杨羽清态度,也有几分了然,故作不知,转头对杨羽清笑道:“少年人既然不愿拜入点苍剑派,不若便跟随与我,也好过这般光景。”他心知眼前孩童必是余下二十余名乞儿首领,当下将注意放在杨羽清身上。不想杨羽清冷哼一声:“小子自有一番主意,不劳大人费心。”“赵大人”被杨羽清当众顶撞,心有怒气,又发作不得。从手上取下一枚玛瑙扳指,其色光鲜,一窥之下,便知珍贵。他也不迟疑,交与杨羽清手中:“此物你暂且收下。日后如有需要,大可与京师赵府寻我。只消露出此物,自可上宾待之。”

“赵大人一言九鼎,可是真当相赠?”杨羽清识得此物珍贵,紧紧攥在手中。“赵大人”见状,不免暗自窃喜,毕竟不过一届孩童。哪想,杨羽清走到丘玄归身前,略带深意道:“丘前辈,我与裴掌门有所约定,十年之后,定当拜会贵派。届时,再一睹前辈风采。”转身,随手将玛瑙扳指交与角木蛟,道:“再是留下,已然不妥。若是不愿拜入点苍剑派,便将此物当了,换些银两,也够用上一年。此间再寻处安身。”草草交代一番,大步出门,再无回头。

“赵大人”见状,既气且恼,鼻息一哼:“丘老弟,此子倒是有些意思。”丘玄归本见杨羽清手握扳指,面带喜色,多有不悦,只道自己看中之人,竟是爱慕财物之辈。但随后动作,心中大为赞赏,可惜之余,暗中点头。对“赵大人”之语,面带几分不屑,口气如常:“当是名门之后,看来武林百世,人杰辈出,天下靖平,绝非虚言。”

“赵大人”一甩长袖,转身上楼,身后六名少年紧随而上。听他淡漠道:“丘老弟,裴掌门提议,赵某自会考虑。结果如何,他日上京,自当由圣上定夺。赵某疲惫,难以送客,还请见谅。”

“赵大人……”丘玄归愕然之间,张了张双唇,却见“赵大人”已然消失眼前,硬生生将余下话语咽入喉中。

点苍剑派。

残月当空,朔风瑟瑟,吹着池中鱼儿四处逃窜,推送幽波阵阵,扣动丝丝静谧。一点烛火摇曳,燃烧着奇妙气氛中几许意动。

裴风战依旧一脸肃穆,喜怒内敛,似随意,还有意,一番放松姿态,倚靠椅背。紧紧握住扶手的双掌,青筋突显,檀木扶手似是难堪其力,咯咯作响。丘玄归与他对面而坐,眉宇生怒:“赵华欺人太甚。仗着得宠敬帝,于我们点苍剑派表面和善,实则暗藏心机谋算,再三推脱。若非事态从急,我等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呵,”裴风战冷笑一声,蓦得起身,虽也眼露怒意,却仍将声音压得极低:“不过当年严氏一脉的走狗罢了。此人手段倒是非常。当年严氏一脉阴谋败露,为敬帝株连九族,这赵华却是凭借手腕,巧妙避开灾祸,成为当今右副督御史。”继而语出无奈:“云府遭劫一事后,武林中倒是有几个不显山露水的势力浮上台面。是友是敌,暂时无法确认。不过此时出现,颇有蹊跷,此中缘由,恐不单纯。再者北方鞑靼蠢蠢欲动,西面葬火教又有入侵中原意向,加上中原内部天玄教宗作恶,正统八派似有分崩离析之态,武林烽烟,果然难平。可惜了弃将军忙于倭寇之害,分身乏术,不然由他坐镇,亦不至于如此狼狈。”

丘玄归付以一叹,似无奈,似不甘:“本想着整顿八派势力,与天玄教宗决一死战,若是有幸苟活,也该清闲下来,却是不想,欲避红尘远,江湖自染人。”

“人道少壮当努力,你却青丝白发心。”裴风战不由打趣,款款而坐,问道:“你今日所见,赵华身侧六人如何?”

丘玄归收起玩笑,思量片刻,正色答道:“不简单。”见裴风战面带疑问,接道:“听称呼,为首之人被唤为‘二哥’,如此说来,领头的‘大哥’尚未现身。这二哥似是出自蜀地唐门,一双手较之常人纤长、灵活。老六是个公子模样之人,却是女扮男装。今日见她出手套路,与昔日名动一方的‘叶刀白枪’孟师宏极为相似,其中精妙,非是嫡传不可深得,怕是孟师宏子嗣……至于其他四人,寡言少语,外貌看来,亦无特殊之处,不敢妄言,但总觉并非寻常人物,多半与二哥、老六一般,是曾经正邪高手亲传。”

“嗯?”烛火闪烁之间,裴风战倒吸一口凉气,真真不敢大意,手指不禁连扣扶手:“赵华收拢如此多的世家之人,不知所谋为何。算起来,严氏一脉倒台,正是我点苍剑派与杨胜大人一并弹劾所致。若非如此,赵华今日成就,更甚当下。杨胜大人手拥重兵,难以发难,说不得便是将矛头指向我点苍剑派,此事不得不防啊。”

“哼,”丘玄归一拍扶手:“敬帝看似终日沉溺修仙炼丹之术,三年未曾早朝,实则手腕狠辣,心机深沉。此事我亦思量多时。敬帝之所以成立中原正统,实则统合武林势力为其所用,待得敌寇尽除,鸟尽弓藏,势必为之。说起来,卓氏先祖,亦是草莽出身,后而建立如今天下王朝。百年以来,一直暗中打压武林势力。若是真有一日容不下我等,何不……”

“嘘!”眼见言辞尖锐,裴风战立时阻止:“如此言语,不可再有。点苍十七剑手,如今只剩你我,景明尚且尸骨未寒,我可不想看你也蒙受灾劫危难。”星眸含泪,一声长叹,转开话题:“说说今日收的十二名弟子,他们资质品性,你觉如何?”

丘玄归本是悲伤昔日好友,听裴风战有意转移,收敛情绪,道:“你倒当真高看于我了,短短一日相处,哪能瞧得分明?不过对那个西风烈有些关注。资质算得上上层,为人冲动,却是义气之辈。唉,说起来当真可惜,今日倒是遇上一个不简单的人。姓木,我私下询问与他一道的乞丐,说是名唤木青。功夫的确俊俏得紧。”

“哦?”裴风战闻言,生了兴趣:“能入得了你之法眼,定不简单。”

丘玄归提及谎称姓“木”的杨羽清,一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那小子出手不俗,显然出自名家指点。不过寥寥几招,便将那叫‘孤云’的丫头制下。我怕引起赵华不悦,出招震退那小子。你猜如何?我用上三层功力,他竟然只是倒退几步,便站定身形。这般年纪,有此修为,着实不易。瞧他身法,行走卦象之间,腾挪闪避,一人化重影,正是诸葛一脉绝妙轻功。”说到此时,又是一阵扼腕叹息:“赵华似是也看出此子不俗,拉拢不成,又以手指上玛瑙扳指相诱,哪想此子竟随手转赠他人。”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此子离开之时,曾说与你有十年之约,似是与我派有所矛盾,不知其中详细。”

“嗯?”一经联系,裴风战眉头紧蹙:“此子可是富家公子模样,皮肤白皙,生得几分清秀?”丘玄归当下称是。裴风战苦笑一声:“若我所猜不错,此子哪里是姓‘木’,分明便是杨普明的儿子。木青木青,父母名姓,各取一字啊。”

“这……”丘玄归一时语塞,心中却是分明,既然是杨普明的儿子,那么与点苍剑派之间,便是化不消的矛盾。

“所谓十年之约,乃是他欲日前离开我派之时留下手书。‘点苍负义,杨家云府,十年来讨’,看来我派敌对,又多一人。”起身推开窗户,阴云掩月,月芒如红,一片风波难平,口中喃喃念道:“此次离去,但愿莫要遇到其他几派弟子才好。”

话分两头,且说杨羽清与角木蛟等人分离,心中多少有些不快。本欲建立一番势力,不想转瞬之际,便已夭折。若是角木蛟等人就此离去,倒也好说,若是投入点苍剑派,他日对上,自己是否会留有情面?自嘲一笑,不过一面之缘,又何来情分其中?

太原城内路径交错,杨羽清一路躲闪,生怕为正统八派弟子撞见。如此且行且避,已有二日。初始凭着衣中碎银,倒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不想次日遇得灾民,有意相助,相赠少许,反被围困,终盘缠耗尽。一时如同山穷水尽,硬是不吃不喝,挨了一日。左右思量,纵然当了这身已有破裂的衣衫,也换不得多少钱财,何况夜间风凉,着实难以忍受。朔风猎猎,刮在脸上,犹如冷刀割面,一时饥寒交迫,腹中如同被抽空了一般,饿得生疼,竟而在路边昏厥过去。

忽得一个激灵,冻醒时分已入深夜。好在四周无人,不然这身衣物怕也难以保全。腹内疼痛非常,似钝器搅动,饶是杨羽清意志坚韧,也难以站立,就地摔下,呲牙咧嘴,不住苦哼。迷糊间,却见数步之外生有几株野草,顾不得能否食用,手足并用,徐徐爬了过去。一手扯下一把,就往嘴里送去。虽然苦涩难咽,却总好过饥焰中烧。

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狗叫,杨羽清心中不由一喜。早闻狗肉细腻鲜美,今日正好充饥。虽然杀生无辜,总好过自己受饿,最多死后留墓便是。心中宽慰,竟而生出力道,翻身而起。凝神细细听来,放低声响,寻音而去,却见稍远距离,落败一处破宅,门扉塌了大半。悄然走进,尘埃不知几许,人息早已湮灭在茫茫红尘之中,徒留残砖破瓦,诉说曾经。

幽月不知人事愁,千古皓皓千古悠。

月华过处,破宅中,只有一只不大的野狗,撕咬着什么。杨羽清也是饿极,捡了一块石子,斜手一挥,直打野狗要害。野狗倒是机警,闻风一滚。杨羽清趁势一跃,揉身扑去,如雄鹰搏兔,一手抓在野狗后颈,正欲下重手,取其性命,但见地上卧了一只公鸡,纹丝不动,显然已经死去。想来,不知是这野狗从何处人家偷来。杨羽清见既然已有食物,毋须再加害牲口,索性松开手来:“今日饶你不死,不过这只鸡,你倒是无缘享受了。”说着,学着老虎摸样,一口大吼。野狗受惊欲逃,却也是舍不得食物,缩在墙角,不住轻唤,满是委屈模样。

杨羽清看在眼中,不由“咯咯”发笑。左手拎着鸡,将破宅中木块踢开,留出中间空地。折身向破宅外面寻了些枯木干草,堆在空地。以钻木之法,升起火来。随后除去鸡身羽毛,奋力一撕,将鸡撕为两半。见野狗一直远远跟随,却似是怕惹怒自己,不敢太近,当下将已被野狗啃过的一半扔去。余下一半,以稍细木棍穿过,放置火堆上来回烧烤。不过片刻,鸡身冒出油来,散发阵阵肉香,引得野狗又是“呜呜”几声叫唤。

香气勾动腹中馋虫,杨羽清不禁连连咽着口水。透过火光,见那野狗浑身棕毛早染上泥土,看起来邋遢至极。一对眼珠闪动,无甚神采,显然是再寻常不过的野狗,在此时,却是令杨羽清心中生有一丝怜悯。

再过片刻,肉香浓厚,弥漫整件破宅。杨羽清放置鼻前嗅了一嗅,连连咂嘴,舔了舔双唇,赞道:“当真好香。”且见那野狗似也禁受不起诱惑,亦步亦趋,缓缓靠近了些。杨羽清“哈哈”大小,又撕下肉来,丢了过去。自己也是按耐不住,顾不得是否熟透,狼吞虎咽起来。半只肥腻的烤鸡,不消多时,就只留下一对骨头。杨羽清意犹未尽,舔着手指。随后,将骨头丢向野狗,笑骂道:“暂且养肥了你,他日把你也烤了。狗肉的滋味,据说天下无双。”野狗似能通晓人意,叼着骨头,又躲到墙角。

一番饱餐,杨羽清倦意汹涌。此处不知荒落几时,人烟全无。当下也不客气,翻身躺在地上,阖眼睡去。火光昏黄,燃烧枯木,劈啪作响。一人一狗,静静悄悄,酣然入梦。不知所梦几何,杨羽清嘴角竟而挂出一丝笑意。

“嘶!”忽得抽了口凉气,杨羽清只觉腹中空荡,隐隐生出一丝抽痛。身上并无丝毫盘缠,尚且不知此后如何生活。见天际晨曦乍现,又过去一日。

从怀中取出云青念留下手绢,笔墨清晰,依稀如昨。算来自己这些日子寻找,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魑魅之人,究竟身在何处?起身整理一番衣物,就此离开破宅。四下望去,此间正处太原以西偏僻之所,无怪夜间动静,亦无人赶来。顺着道路行走,人迹渐繁。行至一出街道,两侧已有小贩摆出各色早点,面向扑鼻,腹中又是一阵饥饿。忽觉身后生有动静,转头看去,却是那只野狗。杨羽清心中一叹,相较之下,牲口比人更是单纯许多。

忍住饥饿,穿过街道,此地显然不及之前热闹,零星几个店铺,客人屈指可数。杨羽清一眼扫过,目光停留在一家豆腐花的摊子上。摊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皱纹深如刀刻,头发散乱披向脑后,露出一双沧桑的双眼。长年劳累,乍看之下,一如半百老者。中年男子坐在扁担上,用肩头泛黄的白布擦拭额角汗水,也不叫喊。待察觉有人看向自己时,眼波流转,将杨羽清全身上下一番打量,咧开嘴一笑,招了招手:“来一碗怎么样?”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杨羽清听他这般一说,非但不觉感激,反生惶恐,扭头即走。抬脚之际,中年男子“嘿嘿”笑起,一手抓住杨羽清,道:“我不收你的钱,怎么样?”杨羽清脚步半悬,脑中思索,一闪而逝:“呵,能如此平淡交谈,想来并非正统八派之人,即便心存歹念,又是如何?若当真并无恶意,钱财之事,尽管算到裴风战头上便是。”心念把定,当下一口答应,作势亦是不免客套几分。

他饥饿多时,握着土碗,犹如至宝。指尖挑起一滴汤汁,放置鼻前,轻轻吸上一吸,入鼻豆子清香,伴着少许酱菜味道,更是引动杨羽清食指大动。确认碗中美味并无下毒模样,杨羽清稍稍放下心来,仰颈一大口咽下。只觉这豆腐花香醇可口,柔软至极。相交幼年所食,并无甜味,多了些许酱香,更是诱人。眨眼之间,已是吃光一碗,连带汤汁一并饮下,仍是意犹未尽。伸出舌头,舌尖舔了舔唇上汤汁,深深咽了咽口水。

“唉,”中年男子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怜悯。生满老茧的手,熟练地握起长勺,为杨羽清添了一碗,摇头叹气:“这世道,乱啊。小娃娃,你爹娘呢?”杨羽清方抬起土碗,一听此言,手中一颤,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一双眸子通红,人无语,泪如箸。

中年男子似是见多了此事,猜得七八,面露苦笑,条条皱纹愈发深如刀刻。在旁边铺子上买了两个馒头,塞到杨羽清手上,道:“吃些当饱的才是。”一番接触,杨羽清心知此人并无恶意,暗生愧疚。接下馒头,一脸斩钉截铁:“日后我定会报答于你。”中年男子莞尔一笑:“那你就多来光顾,也让我能多卖出几碗。”

杨羽清咽下豆腐花,心念此后路途不知几许,随即将馒头收拾一番,藏入怀中。再三言谢,不敢多做逗留,免得引起正统八派弟子注意,这才快不离去。眼见杨羽清走开,中年男子长叹一声:“这乱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忽得马蹄之声如雨点大作,化作雷声阵阵,轰隆而至。杨羽清闻声一骇,脚不停歇,斜里一撇,快步急退。不等身形止住,一条尘龙奔腾呼啸飞驰,擦着鼻尖而去。滚滚尘埃之中,突然一声马嘶,且见一匹高头骏马人立而起,扭头折返。马上之人,竟是一名年过半百的道人。

骏马离杨羽清不足十步。马上老道人猛然提手,一勒马缰。骏马一时收势不住,朝杨羽清撞来。老道人轻喝一声,身子腾起,凌空一掌按下,生生阻下骏马前冲之势。借力一退,长臂一卷,将杨羽清拉开数丈。上下一番打量,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谦声说道:“贫道只觉小友甚为眼熟,这才有此变故,好险好险。只是小友独自行路,甚为危险。”朝杨羽清多看一眼,不禁“咦”了一声,奇道:“小友可是与贫道有所谋面,怎得如此熟悉?”

眼前道人,一身仙风道骨,不染尘埃,谈吐之间,气华自生,言笑之中,如松柏映月,道威赫然。此人身着一袭青蓝道袍,袖口处纹有天罡太极图,观之,杨羽清心生愕然:“若是所料不差,此人定是武当掌门,清封道人。想不到相见竟是如此光景。”转念思索,适才一行,想必是其他正统人士,有心离去,当下说道:“我自幼便没了爹娘,只有阿黄和我在一起。”说着,抱起地上棕色野狗,转身欲走。

哪想,抬脚之间,二前一后,又是三人策马赶来。为首之人是个白须胜雪,双眸如炬的高僧大德。大德左侧则是素色道袍的老尼,衣衫朴素,却是难掩一身毅然风华,巾帼之姿,更胜须眉。老尼来势极快,突得长身一跃,人已站定杨羽清身前,不乏严肃责备:“走路这等不注意,若是生有好歹,看你如何悔过。”说话间,一伸手,切向杨羽清脖上血脉。她出手极快,待得杨羽清反应过来,老尼已然收回手来,默默点头:“好在并无大碍。”又向清封道人厉声一喝:“如此年纪,尚且不知沉稳。”杨羽清见状,稍有一片惊愕,转瞬便猜出此老尼身份。这武林中,敢这般呼喝清封道人者,除却峨嵋玄灯师太,不作他想。

“呵呵,师太何必故作严肃,端得吓坏了孩子。”话音清正,说话之人本是身在玄灯师太身后,此刻快马一鞭,超过大德,领先而至。白袄雪靴,宽剑寒意,尚未出招,无端生出一股远胜千山飞雪般冻人寒意。

杨羽清见状心骇,此间之人,清封道人、玄灯师太自不必说,这白袄男子一身功体,已然昭示身份,至于最后大德,名姓为何,呼之欲出。想不到片刻之间,中原正统八派四大掌门一一现身。杨羽清不敢多做逗留,旋身便走。

“嗯?”白袄男子太子清惊愕一声,小声说道:“当真奇怪,竟有几分熟悉。莫不是故人之后?”清封道人倒是洒脱非常,爽朗一笑:“面似之人千万,说不得亦是一时错觉。”不经意间,他脚步一错,恰恰挡住杨羽清背影。

“阿弥陀佛!”渡圆方丈看似姗姗来迟,口中高宣佛号,向众人说道:“时候不早,切莫让裴盟主久候了。”清封道人接道:“正是如此,当初因云府一事,已生间隙。若是再生矛盾,怕是为小人从中谋利。”说时,便要将玄灯师太、太子清二人拉走。太子清莞尔一笑:“前辈多虑了。”眼中含笑,稍稍颔首,真有几分一语双关之意。

“不对!”玄灯师太声音陡然拔高,不待清封道人反应,如秋风落叶,一掌斜挥,似打似抓,劈向杨羽清肩头。一掌看似随意,实则一法通万式,暗合峨嵋一脉“水云劲”,生生封住杨羽清退路。口中一声冷哼:“孽障!”猝然变故,饶是清封道人、太子清、渡圆方丈这般武学宗师,亦是迟了一步,眼见玄灯师太厉掌将落,三人口中不禁急呼:“不可啊!”

杨羽清识得其中厉害,即便拼凭借自身功力全力一档,也难当其锋,反之暴露武学,势必成为众矢之的。索性功力内收,故作惊愕,一堵玄灯师太是否当真下杀手。

千钧一发之际,且听“汪汪”之声大作,杨羽清怀中野狗一跃而出,咬向玄灯师太手掌。

“嗯?”迟疑之间,玄灯师太手掌一斜,当下鲜血四溅,野狗飞出数丈,显是不活了。与此同时,清封道人、太子清、渡圆方丈快上一步,合力阻下玄灯师太攻势。

劲风呼啸,杨羽清虽未被铁掌击中,仍为掌风扫过,一个踉跄,连退数步,跌坐地下。

玄灯师太眼见未尽全功,心头恼怒,大喝一声:“退下!”反掌一抬,气劲横扫,震开三人。此三人均是不世一方的宗师,若是当真较量,断不至于此,只是本无为敌之意,手中自敛五层功力。哪想玄灯师太杀心已生,全力施为,一时措手不及。

再动身,旋风纳劲,掌挥劈山。玄灯师太心有主意,自是猜出杨羽清身份,岂容错放?正统、教宗恩怨,历时已久,她峨嵋一脉,死伤无算,又怎堪轻放仇雠?

忽而天风怒啸,惊雷劈地。玄灯师太诧异之际,快身退步。定睛一刻,眼前竟是一柄宝剑插地。宝剑通身青碧,寒光赫然。剑身轻颤,如弦音绕梁,摄人心魄。

同时,似由天外传音,送来一阵冷肃之声:“峨嵋派好大的能耐,竟然敢在太原龙城,妄自动杀。莫不是以为太原龙城并无能人了!”一声之后,随即又是冷笑,引动落叶起舞,剖划阴阳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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