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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远上栏杆(下)

晴空如洗,一扫连日阴霾气氛。长路漫漫,蜿蜒幽深,似看不到尽头的无奈人生。

忽得传来阵阵铜钟声响,梵音叩心,洗尽铅华,扫荡邪佞,教人精神为之一振,。

铜钟声中,马车徐徐而行,在寺庙门前停留。马毛雪白,纯净得无一丝杂色,不染纤尘。四蹄坚韧有力,踏地有声。白马这么一站,引得寥寥几位游人驻足观看,目光闪烁,赞不绝口。车厢并不华丽,与这万中选一的宝马,绝难相配。驾马之人,并非寻常马夫,而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薄衫料峭,皓肤若雪,螓首玉颈,淡扫蛾眉,幽谷娇花,为之失色。一脸含霜夹冰,似是拒人千里之外,徒使得游人心中一寒,不敢靠近。

百年古刹,灵台寺。或许曾几何时,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而至今日,乱世纷争,香客罕见,香火久断,便是这寺庙,也破旧不堪,不曾修理。几位衣衫褴褛的僧人,乍见马车行来,本是一惊,看清车厢模样,慵懒地收回目光,不做任何动静。

少妇挑开垂帘,便见一位孩童爬了出来,没精打采,看了眼斜挂的牌匾,这才提气精神,一个翻身,跳下马车。

故地重游,却物是人非,事事已休。云青念怅然千万,当年如姊妹一般的丫鬟,如今嫁作他人之妇,初见的俊朗男子,也远去异地,换成十岁孩童。一种思绪,几缕情怀,系在心头。不及感叹,寺中传来一阵怪叫:“有鬼啊……有鬼……好多鬼……哈哈哈,我是太上老君,我怕什么,来呀,尔等妖魔鬼怪,都出来,都出来……”时隔十载,可这疯癫言语之人,云青念依旧能可分辨,竟是那位宝相庄严的灵台禅师。究竟是何灾变,使得这般一个得道高僧,变成一个疯子?

正自疑惑,云青念拉过杨羽清的小手,快步上前,对着门口一个老和尚说道:“大师,灵台禅师怎么了?”听得面前妇人直呼灵台禅师名讳,想来也是熟识之人,老和尚有心张口,转念一想,却是什么也不说。云青念更是焦急:“我与禅师正是故交,十年之前还来此礼佛,今日特来拜会。”那老和尚倒是不疾不徐,扳着手指,数了起来。突然,神色又是一惊,奇道:“禅师可不正是十年前疯疯癫癫的么……”察觉失口,一把捂上嘴巴。其余几名老和尚一脸怒容看向他,颇为责怪。

云青念震愕之下,似是感悟什么,一把抓住老和尚衣领,急问道:“十年前什么时候!”见老和尚吱吱唔唔,不由一怒,娇咤道:“什么时候!”那老和尚被她怒容所慑,忙回应道:“腊……腊月初九。”云青念双瞳猛然一睁,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看向身边的杨羽清,心中一沉:“羽清不正是腊月初九出生的?”不觉间手中一松,老和尚一个踉跄,倒退好几步,也不敢停留,飞也似跑回寺中。云青念忧心灵台禅师,对老和尚离去也不做顾及,抱起杨羽清,便循着声音发处急急走去。

灵台寺后院,古树石座,依旧是从前摆设,然而古树已凋,石灯斑驳,石桌残破,入眼所及,满是岁月无情。那个神采奕奕,佛法高深的灵台禅师,如今僧袍污浊,破烂不堪,衣不遮体,沾染泥淖的双臂,伤痕遍布。此刻,一会东奔,一会西跑,时而趴在地上生吃花草,时而剥下树皮塞入口中。凄然模样,令人目不忍视。

灵台禅师疯癫其中,自得其乐,忽见身侧有人,抬眼一看,“呵呵”傻笑,一步斜踏,左脚拌右脚,生生跌在云青念面前。人一倒地,便似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云青念心中不忍,俯身欲扶,不料灵台禅师突然一跃而起,一手抓住杨羽清,又哭又笑:“哈哈,我杀了我,我杀了你……”说罢,便要将杨羽清砸到石板地上。疯癫之人,出手并无轻重,全力施为,眼见杨羽清将有头骨碎裂之险,云青念扑身迎上,劈手欲夺。

杨羽清自是年少胆大,心中一时慌乱,却思绪百转。幼小的身子一扭一缩,自衣中滑下。双臂忽张,将灵台禅师双腿齐齐抱紧。云青念一手劈空,不及收回,已然打向灵台禅师肩头。不想灵台禅师自生一股力道,将她反震开去。云青念爱子心切,急上心头,连声大呼道:“快放下羽清!”话音未落,数名武僧阔步奔来,也不多言,利爪翻覆,欲先拿下灵台禅师。

杨羽清见时机已到,松开双臂,就地一滚,回到云青念身侧。只听一武僧“哼啊”惨叫,摔倒地上。余下众武僧再是招不容情,搏龙伏虎,欲行极端。灵台禅师脚迈沉雄,一声喝,一发掌,化作漫天佛印,武僧尽数一退。

云青念心念电转,虽有惊异,却不及分析,急道:“‘千手如来掌’,禅师没有疯!”人或可疯,但记忆犹在,逼上极端,能施展武功并不稀奇。众武僧闻言面疑,看着忧心忡忡的云青念,只做妄言。手下招数不见滞待,更添凌厉。

灵台禅师一步退,沉腰纳腰,气贯丹田,张口一喝,如雄狮怒叫,山林颤栗,流风爆绽。刹时,众武僧再退一步,头晕目眩,站立不定。几个踉跄,定下心神,眼前,已不见了灵台禅师与云青念母子踪迹。

光景飞逝,身侧树木,徒留残影,向身后驰去。

灵台禅师以佛门“狮子吼”震慑武僧,打开战团间隙,带走云青念母子。一左一右,各挟一人,展开轻功,不见缓慢,踏步如飞。片刻之间,来到一处洼地,四周黄叶萎落,覆盖泥路,独留枯枝颓立,诉说秋之萧索。

灵台禅师手下一翻,将云青念、杨羽清二人稳稳送在一方巨石台上,目中沉稳柔和:“云施主是如何见得贫僧尚未疯狂?”口中询问,却似肯定。

灵台禅师虽是浑身污垢,僧袍狼藉,却是面中含笑,目透精光,双手合十在前,佛气恢宏,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疯癫模样?云青念这才放宽心来,微理云鬓,徐徐道来:“小女并未看出禅师是否清醒,但一手‘千手如来掌’的功夫,却是非是灵台清明之人不可施展。试问一位癫狂疯乱之人,又是如何能将‘千手如来掌’运用的恰如其分?想来,禅师这般行为,必有深意。”

灵台禅师拂须而笑,仰首望天,天色澄澄,不由一叹:“好久不曾见过如此好天色啊。不枉贫僧装疯扮傻十年。”

“嗯?”云青念面露狐疑,问道:“禅师所行为何?”

灵台禅师笑容僵硬,似是想到最不可回忆的往事,索性盘腿坐下,道:“不过一些私怨。怎想累得整个灵台寺蒙受灾厄,变得如今模样。若非装疯,怕也不能苟活至今。”看向杨羽清的眼睛,带上几分观察,愈看,心思愈沉:“诸葛居士可曾将一物交于杨居士?”云青念又是一阵惊愕,手在怀中按了按,说道:“外子走之前,已转交与我。禅师是如何知晓?”

灵台禅师拂须而笑,目光凝视杨羽清:“他日,终须交于这位小居士。”语音一涩,摇头苦叹:“此去前路应无恙,未知归程几多长。”云青念神色一凛,翻身跃起,一把抓住灵台禅师破损的衣袖,急道:“禅师此话何意!”

灵台禅师一声苦叹:“当年贫僧夜观星相,推论春秋。九星耀空,以清光为最。星做蛟龙,盘踞黯夜。原本贫僧以为杨居士便是九星所示之人,便借九转生死巷布计,使得杨居士脱离天玄教宗,再开靖世新局。不想弄巧成拙,反迫使杨居士退隐山林,不谙世事。”

云青念闻言更是惊异,心有猜测,却不可置信:“禅师莫非便是……”不待她说完,灵台禅师一口打断:“三日之前,再观星相,九星化龙,横有三星相辅,纵有七星为煞。十九星星光耀天,再难存有其他,大灾之象……”

说到此处,杨羽清有所明了,弹跳而起,指着灵台禅师鼻尖,喝骂道:“你这老儿,休得瞎说……”云青念既然猜出灵台禅师身份,自是心有恭敬,见杨羽清这般气极模样,伸手死死按住杨羽清,生怕杨羽清扑将过去,动起拳脚。拳脚相交,以灵台禅师之能,自是不会受挫,也不会伤及杨羽清,但损和睦。一双美眸,仰望晴天,白云散去,乌沉逐渐汇聚,遮掩阳光,似将落雨,不由伤怀:“三日之前,正是家父与外子西征之时,禅师言下之意,难道……”

灵台禅师不作声,难作声,却是不得不对着这个美貌女子残忍,脸上透出苦涩,露出无奈:“此去黄龙口,千里跋涉,人顿马疲。而葬火教好整以暇,以逸待劳,本就落了下风。何况,昆仑一派,久居天险之地,易守难攻。葬火教历经四朝板荡,万难之中存活至今,早是不及原先元气。加之葬火老祖失踪一事,教中变故徒生。虽有枭雄之志,却无征兵之能。何以轻兵强攻,自损羽翼?”

葬火教内祸之事,知之者甚少,但云府何等势力,自然知晓一二。如今葬火教虽与鞑靼结盟,可不正是因为实力有缺,难以一展霸业。鞑靼尚未有所动作,葬火教便先开战场,此番作为,绝非一向阴沉善谋的葬火教主作风。再者,葬火教多蛊虫巫术,对于隐遁之法,更是熟悉,有心突击,又怎会令他人知晓。张铁曾言无意听闻,但终归被人发现。葬火教再是狂妄,也断然不会依据原定计谋而行事。心念闪烁,看向灵台禅师的眼光,多了几分乞求。双膝跪地,拜了三拜,道:“禅师前辈高人,还请赐教一二,解除危机。小女定当为大师结草相报。”

灵台禅师连忙扶起云青念,叹道:“千机轮回转,因果终有尝,施主何苦如此执着。曾经贫僧亦是迷局中人,看不透,看不破,剃发修行,青灯古佛,只为放下凡俗。如今堪破天机,已是不该……”云青念却是不然,道:“可是铸兵一脉,世代扶匡正,挽倾颓。禅师怎可跳出三界,不顾五行?”灵台禅师闭目凝思,又是一段不愿忆起旧往,白眉轻颤,一叹无奈:“罢了罢了,天机在侧,即便穷尽人力,怕也难成全功,你又可愿一试?”云青念但闻尚有一线生机,自是不愿放弃。灵台禅师暗叹“痴儿”,说道:“当今局中,除却点苍剑派掌门裴风战,再无其他人选。若是裴掌门愿施以援手,尚有回天之能。只是……”灵台禅师背过身去,再是不看云青念一眼:“天命有数,逆天改命,势必天谴。云施主,好生思量。”

杨羽清听得二人对话,想起与杨普明三掌之约,猛然醒悟,道:“娘亲,爹爹必是知晓此去如入虎口,报了捐躯之心。是以才将诸葛叔叔赠予之物,转交与你。”

灵台禅师虽是看不见杨羽清此刻神色,但听其口中所言,也是不由赞叹,一步一轻挪,法身行愈缓:“此子绝非凡夫,宝剑尚需千锤百炼而后得,人何尝不是如此。今日之果,来日之因,或可看成一番磨砺。”说话间,人已在十步之外:“世人不识生死哀,生或欢愉多情栽,死亦敷腴存非我,何时当然得自在。云施主,天意有序,还是放下执着的好。”再说完,人,已消失在苍茫落叶之中,不见身影。

云青念瘫坐在石台上,泫然欲泪,可凭着心中坚韧,吞入腹中,黯然道:“一眼春秋,万古春秋尽一眼。只要可解此危,莫说逆天改命,便是身首异处,也毫不犹豫。”抓过杨羽清的小手,坚定的不容质疑:“走,去点苍剑派。”

点苍剑派,一个曾经落寞,人丁凋零的武林门派,如今,化作一条巨龙,盘踞太原,成为中原武道之魁首。

人在百步外,犹感剑森然,不见童叟闲,唯有铮锵响。

远远看去,一方金匾,题有敬帝手书的“中原点苍”四字,熠熠生辉,与昊日,相互辉映。匾下,是四名背跨长剑的点苍弟子,挺直的身子,一如背后长剑,肃穆,沛然。门口左右两侧,各设有石狮一尊,石狮堪比人肩,足见敬帝对点苍剑派之重视。

马车自远而至,卷起阵阵尘嚣。四名弟子负剑而立,冷眼观视,浑不在意。待得识出马车上一对母子,依旧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眼中不悦,却是一闪而过。来者正是云青念、杨羽清母子。心中万般不悦,又是碍于云青念身份,不好拒之门外。眼见云青念莲步移挪,一弟子冷哼一声,甩袖入门,想来是通报掌门裴风战。云青念自是知晓,今时今日的云府中人,并不受人待见,对此纵然早有觉悟,此刻,仍是不免扼腕叹息。待得一刻时间,那弟子方才缓步而来,只道了声:“掌门有请。”便头也不回,径直向内走去。

点苍剑派,外如剑,锋锐中,透出森森寒气,不容苟笑。在内,却是别具风雅,奢华至极。雕栏玉彻,亭台轩榭,假山怪石,无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笔。

引水为渠,自假山裂口徐徐滴落,化作天籁,传入走廊行人耳中,却是格外嘈杂。面对穷尽机巧的光景,云青念、杨羽清二人,视如不见,眼中只有脚下长长的回廊。

辗转几番,穿过月门,乍闻喝喊声滔天巨响,竟已然来到点苍剑派练武场前。眼界开阔,入眼出,赫然便是一柄大剑笔直插入场中高台。高台足有一人来高,布满点苍剑派年轻一辈的弟子。剑行如风,招罢似光,皆为上乘剑法。大剑处于高台正中,足有七人之高,通身皆为铁石打造,造型古朴。剑格四角,纠缠巨大铁锁,钉入高台四边。

临近高台,忽听“咯咯”几声稚嫩轻笑,一条娇小的身影,从铁锁处滑落,一个动身,便向杨羽清扑来。兔起鸪落间,粉嫩的双掌,直抓向杨羽清胸口命门大穴。

杨羽清闻声变影,虽是猝不及防,但心不乱,人不慌,错步快退,顺势折手发掌,竟是抓住一双细腻光滑的手臂。向来人看去,却是一个幼年女童。见她生得甚为可爱,红扑扑的脸蛋儿上,隐隐约约,尚可看见些许汗毛,宛如一颗可人的水蜜桃,真真令人忍不住咬上一口。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溜溜直转,上上下下,好生打量着杨羽清,鼻头忍不住皱了一皱。这般模样,愈发使人心生怜爱。杨羽清见状,不由松了松紧握的双手。

女童倒是不惧生,小手一缩,从杨羽清掌中抽出。只见粉臂上已然多了一个灰黑色的手印,脸色立变,说不出的委屈,“哇”一声,竟哭了出来。

云青念正要上前安慰,她身侧的弟子冷哼一声,扬手一挥,在杨羽清脸上打出五个通红的指印。他本就对云府中人多有怨怼,此刻见这女童哭泣,更是心头怒火,手中不自觉加了几分真力。杨羽清正是惊愕,哪想身侧年轻人会做如此动作,一掌打来,痛得目眦欲裂,一时头晕神眩,踉踉跄跄,退了一步。口中丝丝腥甜,目光却是凝聚怨恨,死死盯在那弟子脸上,一双小拳头,紧紧握住,似乎虽是都将扑上去搏命之势。

那弟子被杨羽清这般一瞧,怒火更盛:“看什么看,小爷我打你又如何?想要报仇?嘿嘿,小爷等你便是。记住了,小爷叫孔生晋。”说着,换了一副讨好笑容,转身逗着那名女童道:“师妹莫哭了,师兄已经教训过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谁知,那女童仍是不满,索性坐在地上哭道:“他弄脏了我的手,我要他全身都脏兮兮的!”说着,小手一伸,指向不远处角落里面一条趴在地上的狗。孔生晋闻言,一拍胸脯:“包在师兄身上。”继而对杨羽清厉声喝道:“聋了没有,还不快在地上滚个几圈,待我家师妹满意了,再起来。”

女童之意,虽有刁蛮无理,但大可视为孩童无忌之语,然孔生晋之言,便是辱骂杨羽清与狗一般。杨羽清心头火起,银牙狠咬,作势便要扑将过去。云青念一把将杨羽清拦到身后,怒道:“孔生晋,你也休得放肆。今日我等前来,所代表的乃太原云府。莫不是你要与整个云府为敌!”一声怒叱,惊得高台众弟子停下练功,放眼看来。

孔生晋被云青念一喝,也是呆立片刻,作声不得。云府虽已势微,但与八大派关系匪浅,掌门裴风战更与云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转念又一想,云府此去黄龙口,纵然得胜归来,也无非一群残兵败将,何足惧哉?况且此时正是被众同门观视,若是怕了,未免落人笑柄,当下又是一声冷笑,一手推开云青念,直直飞出一脚,朝杨羽清胸口踹去。杨羽清早有戒备,出招抵挡。无奈孔生晋已被云青念激怒,脚中含劲,又岂是杨羽清这般舞勺孩童所能抵抗?杨羽清掌运卸力招法,仍不免连退数步,脚下一屈,便将跌倒下来。

孔生晋不曾想到自己全力一脚,却是未能将这个黄口小儿踹趴在地。当下又是一脚踢出。杨羽清气息混乱,只觉厉风割面,胸口猛然一阵巨痛,身子如断线风筝,飞出一丈之远。他心生倔强,拼得双手断裂,也要生生撑地,不教身子趴在地上。手臂疼痛钻心,丝毫动弹不得,豆大冷汗,自额头滚落。却是不吭一声,一双赤红双眼,狠狠盯住孔生晋,嘴角,滑落一道鲜血。

云青念见状,自是骇得脸色一片腊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杨羽清,却是不敢触碰他的双臂。云青念何等天资,观他如此模样,也知这双手臂错位,稍有不慎,怕是废了。那女童也是一阵后怕,连忙起身,便要后方逃去,

“站住!”一声怒喝,止住了女童的脚步。但见杨羽清身侧已然多出一长衫男子。那长衫男子生得英俊,面中含煞,威仪气态,令人不寒而栗。双眸精明,往杨羽清身上只看了一眼,又是说不出复杂神色。看向杨羽清双臂,心中不由一叹:“宁可重伤,也不教人侮辱了去,这般傲骨,的确是条汉子。”当下不顾杨羽清、云青念意见,手掌连翻,一推一拿,一扯一送,又是一阵活骨手法,这才将目光转向云青念。一个照面,原本有些平静的心,又是雨打平湖,泛出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半晌,说道:“青……杨夫人,可曾受伤?”他本要唤云青念名字,但心觉不妥,只得改口为“杨夫人”。

云青念如何能不识得眼前之人,便是她最是辜负的点苍剑派掌门人?只是记挂杨羽清伤势,目光不做停留,便紧紧搂住杨羽清。

裴风战心结郁气,身形一动,已站在孔生晋面前,反手一掌,打得孔生晋翻到在地,质问道:“我派十大门规,第四条是什么!”裴风战含怒一掌,直打得孔生晋险险昏厥过去。又是听闻裴风战怒喝一声,不敢造次,起身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敢抬头,答道:“不可欺辱老弱妇孺,违者自断三指……”裴风战“哼”了一声:“第七条呢!”孔生晋不敢犹豫,应声回答:“不可残害同道志友,违者……”裴风战见他话说一半,勃然大怒:“违者如何!”孔生晋被他这么一喝,浑身冒汗,双臂颤抖,似是又要趴在地上:“违……违者……违者自断一臂……”话,不及说完,裴风战手掌一挥,一道银练自掌心绽出,宛如冰轮逆转,伴着一盆鲜血飞洒,消失不见。血落处,孔生晋浑身浴血,一条左臂,跌落血泊。

手起剑落,众人未曾想到裴风战当真斩断孔生晋一条手臂,无一不是惊骇悚然。女童更是瑟瑟发抖,俏脸煞白。裴风战怒气未消,喝道:“还不快滚!残害同道,本就武林大忌,我派的脸,都让你丢了干净。”孔生晋强忍痛楚,狠咬银牙,拾起断臂,踉踉跄跄,跑了开去。

若是寻常时候,虽有重罚,裴风战亦断不至如此。只是几年大变,对于门中弟子,多是苛刻,加之乍见云青念,心绪波动,不免事行极端。云青念知晓其中缘由,纵然也觉处罚过甚,却是不好出言阻止。

那女童早已吓得脸色惨败,双眸噙满泪水,仍是不敢落下一滴,宛如青莲般娇嫩的身躯,在风中瑟瑟发抖,双腿一屈,跪在地上:“爹爹,孩儿知错了……”裴风战本有意责罚女童,但经过适才斩断孔生晋手臂一事,怒气未消,已暗自生亏,不忍再是过重惩罚,可若是就此放过,不免有失威严,当下重重一哼,道:“你还知晓错误,你的姊姊,还有你的南宫师姊,哪一个不是刻苦勤学,唯独你,成日以来,不是偷懒就是闯祸。念你尚是年少,便罚你在此处跪上三日,不得擅自移动,若有人胆敢姑息,一并处罚。”最后一句,眼角余光一扫台上弟子,显然是说于高台弟子听。女童天性顽皮,虽有几分刁蛮任性,却非顽劣,甚是讨得众师兄师姊欢喜。裴风战有此一说,也是几分警告意味。高台弟子从未见过裴风战如此盛怒,不敢出口求情,只得应声称是。

云青念怀中搂紧杨羽清,听得女童称呼裴风战为“爹爹”,想来,便是裴风战与紫环的女儿,自是不忍她这般跪上三天。正要出口求情,裴风战已转身说道:“杨夫人,十载未见,且到大厅一叙。”见他神色从容,全无异样,显然对于孔生晋之事,若非无感无觉,便是故作的淡定,可见十载之间,此人变化,不可谓之不大。念此,云青念心中幽幽一叹,似是愈发难以看清此人,苦笑一声,作揖道:“多谢裴掌门。”一口“杨夫人”,一口“裴掌门”,虽在咫尺,却是天涯,有心疏离,总角之谊,也似消散须弥。

裴风战当先迈步,错身女童,心有不忍,仍不改颜色。倒是云青念身后的杨羽清不免多看了一眼,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生同情。

云青念本是裴风战未婚妻,对点苍剑派布局,自然了如指掌。时隔多年,剑派并无过多变化,只叹得物是人非。来到大厅,墙角处依旧排放一株兰花,却是自己曾经相赠,寓意君子如兰。兰生幽谷,独芳自赏,自有高洁坚韧。如今的人,已非记忆中的人,如今的兰,也已老去。感慨之间,眼中蓦然一惊,兰花一侧立有桌案,案上多了一块灵牌,“紫环”二字,赫然映入眼帘,身形欲坠,泪如泉涌。

裴风战吩咐弟子退下,来到云青念身侧,说道:“环儿无时无刻不担心你之安危,日日夜夜,无不提心吊胆。积郁沉久,药石枉效,一年前不治而终……”说道此时,肃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心痛,一缕不舍,愁于眉间,凝结不散,轻叹一声,道:“此事裴某已告之云前辈……”

早先交谈,云镇东并未提及此事,想来,多半也是不忍云青念伤心,是以有意隐瞒。云青念拭干泪水,略整容颜,道:“裴掌门,小女此行,着实有事相求。”

裴风战作为一派掌门,绝非简单,对于云青念口中“相求”二字,自能猜得一二,也不待她说得分明,便摇手拒绝:“其他事宜,尚有转圜余地,唯独此事,裴某断不可答应。”口中言语坚定,已显决心。

云青念柳眉微皱,失望之色一闪而逝:“外子往昔,纵然有对不住掌门之处,小女自然不敢妄图掌门原谅。但此事并非攸关一人生死,而是中原安宁。”

裴风战默然苦笑,半晌,这才说道:“杨普明此人与裴某,多有对立,但无论计谋武功,皆为翘楚。若说羡妒,或许有之,但说到记恨,着实言重。此去黄龙口,千里之遥,不说真假,即便跋涉到达,也是人困马疲,全难作为。再者,若是此时天玄教宗趁机进攻,如何是好?何况,回复云老前辈之时,裴某已然坦明心念。云老前辈不听劝阻,一意孤行,裴某着实无能为力。”到此,裴风战捏了一根香,对着旁边烛台上蜡烛点燃,朝紫环以及诸位点苍故人牌位一拜,退至一旁,负手而立,不再言语。

无声胜有声。静默的表情,却是最能述说心中决断。云青念纵然尚有思绪万千,此时,亦是无可言表。裴风战如此决议,也在她意料之中,失望有之,无奈有之,苦痛有之。绝望路口,点点希望最终归为浮沫,是心中最为深刻的刺痛,直至麻木。黯然神伤,一颗清泪滑过脸颊,再是不见悲哀,提起桌案上三炷香,点燃后对着灵牌欠身一拜,插入炉鼎,道:“环儿,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姊妹。如今天人永隔,全是我这个姊姊连累,愿你在天之灵得以安息。若是有灵,唯盼梦中相遇。”拉过一侧的杨羽清,一脸正色:“羽清,这是娘亲的妹妹。”

杨羽清不敢玩笑,学着云青念模样,取来香木,拜了三拜:“紫姨,羽清这便为您请安了。您可知晓当今天下祸乱在即,但愿您可保全我爹爹与外公平安归来。”说着,又是三拜。他这番话说来,倒无多少悲伤,反是希翼。言语之中,多少又是挤兑裴风战,大义在前,却是因个人仇怨,而置整个中原武林于不顾。

云青念万未料及杨羽清会如此之说,不似同龄孩童般,只知苦恼,不由心生赞许:“禅师曾直言,此子绝非凡夫,莫非此间种种苦痛,当真是为一种磨练?若是家破人亡,我倒是宁愿羽清如其他孩童一般才好。”神色又是一黯,柳眉微蹙,写满忧虑。

裴风战对于杨羽清倒是高看几分。相较之下,自己那个只知晓惹是生非的小女儿,却是万万不及这孩童见识。晃神之间,未曾听及告辞之声,已见云青念携杨羽清渐渐远去。看着十年魂牵梦绕的女子,再次消失在自己眼中,裴风战心中苦水,更与何人述说。灵牌上,“爱妻紫环”四字,竟似尖刀一般,阵阵刺痛包裹着淡漠的心思。生满厚茧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封褶皱的密函,不打开,就这么痴痴看着密函信封,眼中一片湿润,再不是先前拒人千里的模样:“青念啊青念,若是为你,刀山火海,我又何曾皱眉?只是此事关联重大,稍有不慎,非但我点苍剑派,便是中原武道,怕也蒙受灾劫。”

夜空如洗,朔风彻骨冰寒,呼呼猎猎,似要将这个肃寞的夜,撕扯开来,扰得床上辗转反侧的人,再是难以入眠。

一剑挥洒,便是断臂溅血,这等狠辣果决,又岂是初入武林的孩童所堪承受?白日里的一切,杨羽清心有余悸,午夜梦回,更觉森冷,不由紧了紧压在身上的棉被。又是念及那个女童,耳边风声愈发急促,满耳都是落叶被狂风绞上半空的撕裂声响,眼前似是能看到那般幼小的女童,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娇躯。不由心生同情。偷偷爬了起来,穿好衣物,踮起脚步,悄悄移出房门。

云府大厅,灯火通明。云青念危坐软椅,手中抱着一柄包裹着粗布,交织着铁锁的重剑。青葱玉白的芊芊手指,轻轻划过铁锁,眼中满是担忧。

杨羽清深夜不眠,生怕娘亲知晓自己行径不悦,心有退意,正要转身回房,却听云青念幽幽一叹,说道:“羽清,怎得还不睡觉?”云青念生性温和,却并非好欺,心思细密,倒是让杨羽清不敢作伪,如实交待:“孩儿只是看着夜里风大,那女孩跪在外头,着实可怜得紧,所以……”

云青念直起身子,轻轻敲了敲杨羽清的脑袋,苦笑道:“她的父亲,可就是不愿出兵相助你父亲和外公的裴风战。他二人此去,怕是凶多吉少。如此,你也愿意帮助那个女孩么?”杨羽清想了想,挺直了脊梁,索性不再隐瞒:“爹爹曾说过,为人行事,公私分明。此事与那女孩无关,何况白日里欺辱我们的,并非是她,而是那个罪有因得的孔生晋。跪至此时,惩罚也已足够,孩儿着实不忍。”

杨羽清话中,倒是有几分大人模样,云青念听在耳中,却是笑不出来。从前居住诸葛八卦村,所接触之人,多是诸葛柏一家三人,此间情谊,自是难以将自己这个孩儿看得清楚,如今听来,杨羽清虽有杨普明那般分明之心,却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裴风战一剑斩断孔生晋一条手臂,在他口中倒是“罪有因得”,不由一阵失神,患得患失。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小惩大诫,足以纠人错失,何必责罚过深。裴风战心性我倒是有些了解,他既然口称三日,哪怕一刻,也不会让这个女孩起来。夜间风大,你且带件外套,莫教女孩受了风寒。”见杨羽清点头,又道:“再带些糕点去。”

杨羽清闻言,包了些许糕点,又在房中取了一件厚棉袄,这才出去。

风寒彻骨,割面如刀。黑幕中,瘦小的身影形同鬼魅,快步疾驰。依凭记忆中的方向,约莫半个时辰,隐隐可见两盏高悬的灯笼,“中原点苍”四个金字,赫然映入眼前。

止住步伐,杨羽清早已大汗淋漓,晚风打在身上,冷得牙根打颤。他隐身树后,却见饶是深夜,门外守卫依旧森严,相比较白日来,又是多了两名弟子,倒是那位被裴风战斩断手臂的孔生晋,已然不见,想来重伤修养去了。

心思回转,杨羽清不敢冒失,亦无再行等待点苍弟子通报的打算,绕道墙后,寻得一处无人之所,以“壁虎游墙”之法,缓缓爬上。待得手触墙头,双臂奋力一撑,翻上墙头。眺目四望,不见人影,深吸一口气,纵身翻下,藏匿花坛之中。

拨开花枝,借着长廊上亮如白昼的挂灯,辨清去路。稍待片刻,仍不见有人影,壮起胆子,双腿交替,飞速疾驰。好在他记忆绝佳,白日里草草一行,却也将道路识得,方使得此刻不至于迷路。不多时,那柄交织锁链的大剑映入眼帘,那名曾与自己打闹的女童,果然尚且跪在高台之下。秋夜风中多寒,刺骨如刀,一阵一阵,刮得女童如风中百合,娇躯颤抖不已。四遭空无一人,想来也是门中弟子听闻裴风战今日所行所言,不敢擅作主张。

杨羽清放慢脚步,半蹲在女童身侧,从衣中取出包裹好的糕点,放在女童身前。

女童本就娇生惯养,此等恶劣环境,哪里还能入睡。半寐半醒之间,忽觉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呼吸,乍然一惊,却见来人面容,正是令自己被父亲责罚的可恶模样,一时腹中怒火,也不管来人眼中一丝关切,挥拳便打。

杨羽清不料女童这般脾气,避闪不及,只得格手以应,累得手中糕点包裹掉在地上。见女童怒红的眸子,心中已能猜出七八,拼得身受一拳,一把捂住女童的小嘴,另一只手以擒拿手法,制住女童攻来手腕,故作愠色,沉声凶道:“你若还不听话,我就先挖了你的眼睛,再在你的脸上割个十刀八刀,画个大乌龟,你怕不怕!”一双狠辣的双眼,加上呲牙咧嘴,倒真真有几分暴戾恣睢模样。说罢,也不怕女童大声呼叫,松下捂住她樱唇的手,探入自己怀中。女童见状,俏脸一片煞白,只道是他要取来匕首,在自己脸上划出十道八道的口子,既惊且骇,泪水连珠一般滚落,布满委屈恐惧的脸上,泪痕交错:“我不打你了,我也不凶了,你别用刀子在我脸上画乌龟。”说道最后,竟哭出声来。

杨羽清冷哼一声,指着地上的包裹,道:“我不信,你把地上包裹里的糕点吃掉,全吃掉,我就相信你,否则……”咬牙一笑:“剩一个,我就割一刀,剩两个,我就割两刀,若是剩了三个,我还画只乌龟。”

女童连忙打开包裹,见糕点早被压扁,适才摔在地上,也碎成一片,不由嘟起小嘴。杨羽清见状,索性也不劝她,道:“算了,我还是直接画个几只大乌龟好了。”又将手伸入怀中。女童不敢犹豫,也不顾那糕点是美是丑,味道如何,抓起一块就塞入口中。见杨羽清仍是那般凶狠,探入怀中的手似是抓起什么物什,更是惊恐,也不管口中糕点是否咽下,又是一把塞入口中。撑得一张小脸圆嘟嘟,好似水蜜桃一般,煞是可爱。一副委屈模样,倒是令人再也狠不下心肠。

见女童狼吞虎咽的动作突然一滞,通红的双眸又是落出泪来,身子一阵颤栗,竟是被糕点噎到。杨羽清忍不住骂道:“就知道吃。”说着,伸手在她后背拍了拍。他哪里知道,这女童虽然年幼,却是一个连裴风战也极为头疼的女儿。便在他伸手之际,女童猛得抽回被他止住的小手,顺势一个翻滚,朝一旁奔去。奔跑之间,口中“呸呸”不断,将口中糕点吐个干净,口中大呼“救命”。

杨羽清急于追赶,却是不及,转身依原路返回,眼前蓦得窜出二条人影。见来人是与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女童,一步一踏,恰恰是封住自己退路,可见来人绝非寻常,当下凝神戒备。

那刁蛮女童,一路小跑来到年龄较长的女童身边,满腹委屈,哭道:“南宫师姊,这恶贼欺负我。”这唤作“南宫师姊”的女童,名为南宫欣舞,乃近几年来拜入点苍门下,另一女童,名唤裴秋泽,乃裴风战长女,至于这刁蛮女童,自是裴风战的小女儿,取名“静姿”,却偏偏最是古灵精怪,刁蛮任性。点苍剑派素来皆为男子居多,罕有收容女弟子。裴风战先后诞有二女,若是不通武艺,不免落人笑柄。是以广开门路,女弟子随之剧增。又是考虑男女一起练功多有不便,便分化男女两派。南宫欣舞一则为故人推荐,一则在女弟子中较为年长,当仁不让,成为女子一派大师姊,裴秋泽排名第二。

杨羽清本是有心解释,但听得裴静姿口中所言,不由气得怒火攻心,狠狠刮了她一眼,暗中骂道:“好啊,我好心好意给她送东西,却是如此陷害于我。”却听得南宫欣舞冷冷道“三妹莫怕,我们一定为你将这恶徒拿下,交于师父处理。”莫看她年幼,一番话说来,却是气态万千,语中夹霜含雪,不见一丝同龄人该有的天真。杨羽清听在耳中,不免又是一怒:“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之仇,待得来日,必要这群忘恩负义之辈一一偿还。”见敌众我寡,不敢逗留,一掌虚晃,先打裴静姿,趁着裴静姿起手格挡之际,侧身离开。

哪知,南宫欣舞身形更快,掌中带风,融化阴阳,起掌便是点苍剑派“化元留影掌”。一掌开,似有乾坤莫测,漫天虚影,难辨真伪。杨羽清不料此女看似脱俗仙子,出招竟是不容余地,脚踩八卦,三三化掌,九九卸劲。交手九招,不过电光火石,双掌一触,各自震退。南宫欣舞先退一步,杨羽清却是连退三步,孰高孰劣,一眼辨知。

裴秋泽眼见杨羽清败迹已现,手捏莲花,一招,若收若放。同样的掌法,较之南宫欣舞却是少了几分凌厉。饶是如此,杨羽清受挫在前,掌运七层功,再开“长门卸甲掌”,一划一劈,一推一纳,掌风流转,卸开裴秋泽掌劲,反做擒拿手法。裴秋泽原是见南宫欣舞胜得轻易,只道杨羽清不过三脚猫的手段,亲身过招,方知南宫欣舞功力远胜自己。不由好胜心起,掌中加力,快掌迭出。

一招快,一招狠。杨羽清连打带消,本是五五之波的战势,奈何一侧裴静姿暗中做手,锁住杨羽清后路,不免吃亏。南宫欣舞见裴家二女出手,自是退至一旁,冷眼观看。

却听“啪”一声,杨羽清、裴秋泽四掌相对。二人各怀心思,裴秋泽欲一掌立威,不让他人看轻,杨羽清却是诡异非常,拼得硬受一掌,顿觉左臂一麻,也不犹豫,快手翻折,趁着裴秋泽旧力已泄,新力未生之际,一打此女右臂“曲泽穴”。裴秋泽手臂一阵酸麻,未待明了,已被杨羽清反手制住。

杨羽清本欲制下此女,以为要挟,不料身后掌风袭来,直逼背心。不得已,撒手一退,却是再陷入三女攻势之下,一时之间,依然不知挨了多少掌。倒是南宫欣舞不欲仗着人多,出招之间,以封为主,不下攻势。

正是苦战之间,忽得近处灯笼一亮,身后走廊,明灯摇曳生辉,照得一群点苍弟子蜂拥而来,将四人战团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何时,裴风战闪入其中,单掌一扫,劲风横生,当先震开南宫欣舞、裴秋泽、裴静姿三女,再是招式流转,化解杨羽清掌中内劲,自退一步,以守为攻,照面之间,已然制住杨羽清。一招得手,裴风战心中暗惊:“此子年纪轻轻,论及武学,却是高明。与欣舞比较之下,不过逊上半筹。放眼点苍剑派同龄一辈,怕是罕有敌手。”他知晓南宫欣舞本就带艺入门,手上功夫,的确高妙。而杨羽清既为杨普明此等武学大家之子,受其传授,也是应当。更何况尚有博览群书的云青念一侧教导,其实寻常孩童可匹及。却是不知,除此二人外,尚有诸葛柏这般隐世高手指点,又怎会落于人后?心有爱才之意,若非此子是杨普明的儿子,真有收纳弟子的想法。暗自惋惜,口中却是一喝:“三更半夜,不好好休息,却来此闹事,行之无聊,成何体统。”

大喝之下,已显怒意。南宫欣舞三女不敢放肆,赶忙跪下。倒是裴静姿心存不满,喃喃低语:“是他来欺负我。”裴风战耳力过人,闻言冷哼一声:“要你跪在此处,何时允你擅自动作!”裴静姿更是委屈,“哇”一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娘亲,爹爹是坏人,帮着坏人欺负我!”提及“娘亲”二字,裴风战脸色一暗,不再责罚裴静姿,松开杨羽清,道:“令堂可是有了什么事,让你来找我?”

杨羽清理了理衣服,看向裴风战的眼中,多有忿恨,又将四周点苍弟子一一瞧了遍,冷笑道:“便是当真有了什么事,也不敢劳您大驾。”转身便走,不过十步,又止了下来,反手将背上包着棉衣的包裹丢落,头也不回:“本是给这女娃送来糕点衣物,不想却是忘恩负义之人,全当我母子二人看走了眼。”还欲前行,却被点苍弟子拦在其中,又是一声冷哼。

裴风战未曾想到杨羽清此行,竟是为自己这个白日里欺负他的女儿送来糕点棉衣,一时百感交集,一挥手,散去点苍弟子。看着杨羽清消失眼中,这才说道:“这便散了,各自休息。”转身对裴静姿道:“若是有此人气量,我又何必责罚于你。”毕竟爱女心切,加之杨羽清一语,也是提及云青念亦是心疼自己的女儿,思念一番,道:“自己回到房间,三日不准出门,面壁思过。”回头一扫,却见眼中少了一条人影,奇道:“萧掌门哪里去了?”一侧弟子小声回应:“萧掌门说不愿见那姓杨的,已经回房休息去了。”

裴风战转念一想,萧京此人素来喜好收集神兵利器。近日来,偶得一柄宝剑,名为“元绝”,爱不释手,想来也是先行离开,独自观赏了。当下散去众弟子,只身前往西院。

南宫欣舞听闻杨羽清离去之言,多有歉意,待众人离去,地上碎了的糕点,还有包裹中的棉衣,愈发清晰,默不作声,一一拾起。

点苍剑派西院,万籁寂静,唯有风声阵阵。

院中一屋,灯火如昼,映出屋中一条瘦长人影,手持宝剑,挑灯夜看,观其模样,似是爱不释手。

裴风战轻叩门扉,道:“萧掌门。”那人只是挥了挥手。裴风战自是不会讨个没趣,道了声:“夜已入深,萧掌门早些休息。”这便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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