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茯苓再次醒来,已是早晨,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了床前的地上,跌碎一地明亮。她尚在发怔,丫鬟已端着托盘推门进来,见她醒了,不客气的说,“夫人命我送来早饭,她随后就到。姑娘最好快点洗漱更衣。”
“谢、谢谢。”茯苓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下意识地道了声谢,这才反应过来:“现在什么时辰?”
“巳时。”丫鬟不情愿的回答,嘟嘟囔囔道,“没见过哪个被关押的人还有这么好的兴致睡觉,都睡到这个时辰了。”
茯苓不再与她说话,索性穿好衣裳起床,头还是晕晕的,也不知发烧是否好转,只好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拿起脸盆出去打水。
“少爷说了不准你出去,我去吧!”丫鬟不由分说的扯过她手中的脸盆,一路嘀咕的向水井走去。
洗漱过,茯苓刚坐在桌边发呆,小丫鬟便从托盘中取出碗筷,递到她的面前。似乎已吐完胸中苦水,心情大好的样子。
茯苓摇摇头,将粥接过来放在桌上,一言不发的向床边踱去,不禁又引起小丫鬟一阵暗骂,正要出声教训,见夫人款款走来,便不再言语纳了个万福。
林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并随手端起尚存热气的米粥,又把装着酱菜的小碟也放到了床边的茶几上,一只手拉着茯苓的手,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片刻后,松了口气,“烧总算退了。”
“不知夫人为何对我如此关照。”茯苓直视着她的眼眸,吐气如兰。而此刻,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质疑,有期待,更多的却是倔强和固执。
林夫人佯装没瞧见她的目光,低头沉思。许久,她都在忍隐着不说话。也许聪明的女人更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如果夫人无可奉告的话,那我不会再接受夫人的好意。”茯苓抽出手,冷冷的看着她。她咬着嘴唇,抿成一条线,透着一股坚毅与固执。
林夫人见她迅速转变为这么强硬的态度,讶异之余,却也有种无力感在心头滋生。她心里某处忽然动了一下。以前,她也曾在一双眸类似的眸子里,读出这种情感。只是,眼前的这双眼睛更生动,更清澄,更灵秀,更坚毅。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事,从你看我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得到。麻烦您告诉我好吗?”茯苓苦苦哀求,没有什么比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更让人痛苦了。
“过去的事情何苦再追究。我不愿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强人所难呢。”林夫人脸上露出难色,似乎心中藏了太多的难言之隐。
“如果过去的事情早已不再追究,您觉得我们还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吗?如果这些事情都是注定躲不掉的,我情愿死的明明白白,好过这么糊里糊涂的任人宰割。”茯苓嘤嘤啜泣,这些日子一来积攒的委屈泪水汹涌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哎——”林夫人将她揽在自己胸口,轻叹,“最怕过去的事情过不去,结果还是没过去呀。你既然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了。”
“当年皇上的侧室婉音产子当日,遭遇大火,火势熊熊,婉音却难产,移动不得分毫,被活活烧死在大火中。圣上下令彻查此事,发现只是寻常的火灾,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五六年,有人意外从当年稳婆那里得知婉音曾产下一名婴儿,尚未来得及分辨男女时便发生了火灾,然而火灾现场的记录里并未找到任何关于这名婴儿的骨骸。后来几经追查得知,这名婴儿是一名女婴,已经送给姓谷的江湖人士府上抚养。宫里的某位权贵恐怕皇上得知此事后会爱屋及乌大肆宠爱这名公主,为防止她与自己的孩子争宠,所以千方百计的杀了她,以绝后患。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都知道了。”
“我就是那名女婴?”茯苓揉揉眼睛,有点迟疑的问。
“恩,你就是当年在火灾中幸存的公主。”林夫人也红了眼睛,略带沙哑的回答。
茯苓不愿相信,鸵鸟般逃避式追问,“你凭什么笃定我就是那名女婴?难道就是因为那枚玉石吊坠?”
林夫人好像早知道她会有此疑问,脱口而出,“那枚吊坠只能算是信物,最能佐证你身份的其实是你右脚脚踝上那梅花形的疤痕。”
“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茯苓颤声问道。
“当年我同婉音是闺房姐妹,情同手足,她分娩时我在场,而你正是我抱走的。”想起当年的惨烈,时隔多年,林夫人依旧觉得触目惊心、心有余悸。
“因为我的缘故导致谷府被灭门也是真的?”茯苓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如撕裂般的疼痛。自己有何资格指责他的自私与残忍,比起他的不近人情,她比他更邪恶十倍、百倍。
“感谢菩萨保佑,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林夫人双手合十,竟然激动的跪拜起菩萨来。
“我宁愿自己当年死在那场火场里,好过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枉死。”再没什么时候她比现在更痛恨自己还苟活在这个世上。
“你不要自责,这些就是无心之过,并不能怪你。”林夫人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温柔的安抚道。
“怎能不怪我,谷府一百多口人因为而死,怎能是一句无心之过能抹去的?”她的心碎成了千片万千,梦中那些荒凉血腥的画面一幅幅的在眼前晃动起来,一双星眸霎时灼热起来。她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在保护她,而她就那样躲在他们后面任由他们一个个倒下,却连一声怨言都没有。。。。。
林夫人轻声喟叹,伸出手试着抚平她脸上的痛苦与哀伤,不忍看着她受折磨,“你是公主,是皇家血脉,这些人能为你而死也算是为国效忠了。”
“公主?就算我是个公主,恐怕也是个不详的公主,还未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养育我的恩人,不管走到哪,我带给周围人的只有无止境的灾难,你说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椎心刺骨的痛倏地袭来,耳畔又传来许多老人孩子的哭泣声,她捂着耳朵,泪如雨下,歇斯底里的叫喊。
“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你是公主,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所做的应该是勇敢面对而不是自责与唾弃。”林夫人一把捉住她的手,不允许她伤害自己,正色道。
“你不是我,何曾明白我的苦衷?我总是以我为主,理所应当的接受身边人的帮助,不满他捉摸不定的情绪,对他经常言语顶撞,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他的喜怒无常是因为我使他父母双亡造成的,他的不近人情是因为亲眼看到亲人们惨死,而他的痛苦与悔恨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他身中剧毒错杀亲人。我,才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而我,却一无所知,安心的享受他给我的各种保护。”茯苓就这样靠在她的肩上,尽情的发泄她的痛苦,任凭眼泪打湿她的衣衫。
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如果上天要惩罚,就应该惩罚我一个人,凭什么我的灾难要有别人帮我承担?为什么?
“你别这样,你没做错什么,不应该被惩罚。”林夫人想尽她所能安抚她,让她情绪平静下来,却只能无可奈何的任由她哭泣。
茯苓泪眼婆娑,像一尊抽干了水的干枯娃娃,涩涩的反驳,“那他们呢?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就应该被惩罚吗?”
“别这样折磨自己,这样只会伤人伤己。”苦口婆心的劝导,怎奈当事人根本听不进去半句?
“伤人伤己?我这一辈子伤害的人还少吗?可偏偏唯独没伤害过我自己。如果上天真的有眼,就请把灾难降临到我一个人头上吧!”茯苓呜咽着,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