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宫女的引路下,茯苓步履匆匆的赶往夜华宫。路上她不禁思索起来,如今两败俱伤的局面,仔细想想真不知这处闹剧谁才算得上胜利者?
走进夜华宫时,武惠妃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眼底一片青紫,纵使睡梦中眉宇间还擎着散不去的忧愁。小宫女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娘娘,孝昌公主到了。”
凤眸微睁,茯苓这才发现几日不见惠妃苍老了许多,眼部已经出现很重的黑眼圈。只是对这个恶毒的女人,她真的提不起半分可怜,直截了当的问,“不知惠妃娘娘召我来所谓何事?”
“太华,她好吗?”武惠妃有些落寞,神情再不似以往的盛气凌人目空一切,如一个普通娘亲,殷切惦念着心爱的子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茯苓挑了挑眉,嘴角含着浓浓的讽刺,尽量简略地回答,“能吃能睡,没有性命之忧,哀莫大于心死。”
“孝昌,聪明如斯,难道连你也觉得王美人之死是本宫下的手吗?”武惠妃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里难掩浓重的失落。
茯苓语塞,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实在想不出宫中还会有谁比惠妃更有动机杀害一个与世无争的王美人。
咳咳——武惠妃重咳两声,皱了皱眉无奈的解释道,“王美人不过是一失宠宫嫔,根本威胁不到本宫的地位,本宫又何须动手!本宫怜女心切,是曾威胁过万春,若她不医治杨錡,王美人便会有溺亡之劫。那日之前本宫确也曾命人将睡熟的王美人搬到静心池旁,可本宫只是想借此吓唬万春,并非真心想要王美人的命。而且,翌日晚,杨錡的娘亲亲自进宫向本宫禀报杨錡是撞邪导致痴傻,服用民间道士的灵药已大为好转,可惜忘记了昔日的所有事情。当时,太华说她与杨錡并未洞房,不想嫁给杨錡了,还趁机求本宫让皇上废了这桩婚事。试问,本宫有何理由再对王美人发难?这么做对本宫来说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退一万步说,本宫若真想处决一个人,绝对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断不会引火烧身。”
被她一语点醒,茯苓的面色也逐渐凝重起来,“万春同我说过,王美人绝对没有梦游的习惯。若不是娘娘下的手,真凶究竟是谁呢?他这样做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宫里的战争不是素来如此吗?看不见的敌人,没防备的陷阱,一切悄无声息,却刀刀致命。”武惠妃略带慵懒的欠了下声,压低声音道,“渔翁相争鱼蚌得利,这个栽赃嫁祸的点子极妙,不仅成功挑拨了本宫与太华的母女关系,还令皇上对本宫颇有微词,让本宫孤立无援,一举数得。这个局摆明是为本宫准备的,虽然设计简洁,但它高明就高明在够明了。所有的证据均指向本宫,让本宫有口难辩。皇上虽未责难与本宫,这半月来,却也很少留宿夜华宫。听寿王说,最近皇上甚少召见他,反倒是日日召见太子与其下棋谈国事,相处的甚是融洽。放眼后宫前朝,最大的得益者非太子一党莫属。”
茯苓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只是无心卷入他们剑拔弩张的战局中,微微侧目从容笑道,“这些都是娘娘毫无证据的猜测,不足为据,既然不是娘娘下的手,那王美人溺亡之事便真的存属意外了。父皇亦这般晓谕后宫,否则也不会命人填了静心池。清者自清,娘娘不要多虑了,安心养好身子才最重要。太华妹妹那边,我自会多加看顾的。”
“本宫眼下苦无证据,无法洗脱嫌疑,更无法消除太华对本宫的误会,假以时日,本宫定会查出诬陷本宫之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之所以跟你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本宫相信你是明理之人,本宫清不清白相信你心里自有论断,而你说的话太华最容易听得进去。本宫的意思,你明白了吗?”武惠妃知她欲置身事外,也不怪责,意有所指的暗示道。
一席话,豁然照亮茯苓心中的困惑,今日惠妃召见又解释许多无非是想博得她的信任,再假借她之口说与太华听,以便有机会修补与太华公主之间的关系。武惠妃这个独霸后宫多年的女人,足智多谋完胜后宫妃嫔,却无法掌控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可见,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茯苓不想多生事端,温顺的应承道,“惠妃娘娘的良苦用心,孝昌明了。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孝昌还有事,要先回未央宫了。”
武惠妃也不挽留,低头旋转翠绿色的护指,状似漫不经心的道,“也罢,你去吧。”
当茯苓的脚步就要迈出门口时,一声沉重的叹息传来,接着传来一句冰冷的话,“宫中想要隔岸观火独善其身的人往往命不长久。”
春日正午太阳温煦舒适,花草清香袭人,茯苓却无暇欣赏,心事重重的踱着步,频频思量武惠妃的话,不料竟在廊道拐弯处撞到林少顷。
“对不起。”茯苓头也不抬,道过谦便想从一旁经过。
狭路相逢,林少顷哪里会轻易放过她,拦住她前行的道路,眼神满是怨毒的说,“王美人殁了,万春公主昏迷不醒,术士说我与万春公主的命理相克,皇上刚刚下旨废除这桩婚事。虽然太子提议,请皇上将太子妃的胞妹指与我为妻。任凭那女子美若天仙,终究比不上万春公主的身份与地位。我当不成驸马,孝昌公主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很开心?”
茯苓不想与他纠缠,默然不语欲夺路而去,却被他死死的钳住脖颈,不禁痛的啊了一声,皱眉道,”林少顷,这里是皇宫,你不要太放肆!“
“怎么,想用公主的身份压我?你一个宫外的野丫头,别以为皇上认你便能麻雀变凤凰,以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林少顷杀气腾腾,猛的一用力,痛的茯苓猛咳嗽,他才松手愤恨不平的说,“当年若不是你害得我娘亲溺水,我就不需要守丧期,此时早就成了驸马。当初你处心积虑阻止我与万春公主的婚事,如今婚期将至,你又故技重施,陷害王美人溺亡。我到底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害我?”
“林少顷,你莫要血口喷人。王美人溺亡当日,我并未踏出未央宫半步,未央宫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你娘亲的溺水更是意外,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请你不要再搬弄是非。”茯苓连连咳嗽,艰难的说。
林少顷却不以为意,越说越怒声音不禁扬了几度吼道,“你与惠妃、寿王本就是一丘之貉,若你求惠妃替你除去王美人,也未尝不可。王美人一事你绝脱不了干系!”
一群宫女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似乎听到争执声不约而同的朝这边看来,茯苓知林少顷不敢再有逾越动作,快速的与他擦肩而过。可没走多远,她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仍伫立在原地的林少顷,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惠妃分析的对,王美人溺亡恐怕确实是太子所为。一举两得,不,是一举三得。挑拨惠妃母女的关系好让惠妃一伙内乱而无暇对付他们,是为一得;皇上对惠妃颇有微词等于是变相的清君侧,是为二得;这第三得便是兑现当初太子对她的承诺,成功废除了万春与林少顷的婚事。
太子这步棋下得高超啊,只是实在不该伤害王美人与万春公主这两个无辜之人。
自那日与惠妃见过之后,茯苓更加投入得照顾万春公主,以弥补心里对她的亏欠。若不是她让谷天祈传书信给太子妃催促太子快些解决林少顷与万春两人的婚事,说不定太子还未必能设计这一石三鸟之计。于情于理,她都要负些责任的。
“万春,你一定要醒过来,否则我一辈子都难以安心。”茯苓坐在万春公主的床榻前,喃喃自语。
“主子,悲伤过度容易伤身,万春公主见您如此伤心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的。奴婢今日整理房间时发现红衫木琴上落了一层灰,主子,您好些日子没抚琴了,不如今儿弹弹琴舒缓一下心情。”绿萼趁着送茶的机会轻声建议,怕她不愿意又连忙补充道,“其实,奴婢入宫前曾听家乡的人讲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有个私塾先生,他的妻子不慎摔倒撞到了头部,昏迷不醒,看过很多名医都不见起色,好多人都劝他放弃发妻重觅一房妻妾。那私塾先生是有名的痴情种,闭门谢客,书也不教了,日日在院里弹奏他妻子最爱听的凤求凰,一晃一个月过去了。那日他如往常一样弹琴,竟意外的发现久病在床的妻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后来,有一些不相信的大夫纷纷诊断,均发现私塾先生的妻子一切正常。奴婢家乡的人都说,是私塾先生的琴声唤醒了妻子,这件奇事也在奴婢的家乡流传开来。万春公主酷爱音律,平日里也爱抚琴,没准她听到琴音真的就肯苏醒了。主子,眼下没有别的法子,不妨一试啊!”
“也好,你去把琴搬来吧。”茯苓心中顿生一计。
绿萼见她如此爽快的答应,心中不禁欢喜。对于她的办事效率茯苓是从不怀疑的,不一会儿,她指挥着三个小太监搬来一架琴。
随意拨了拨琴弦试了几个音,清脆婉转,当属上乘。茯苓徐徐转身,对一名小宫女吩咐道,“你请太华过来。”
“主子的意思是让太华公主来抚琴?”绿萼一下子看穿了她用意。
“嗯,我听过太华的琴声,简直称得上高山流水。若是琴音能唤醒万春,太华是个不错的人选。”茯苓微微颔首,她不管琴音对万春是否有效,若是能让太华有些事情做以减轻她的内疚,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果不其然,太华公主听说琴音或许能唤醒万春公主,几乎是一路小跑跑过来,进来的时候额头甚至还渗出一层薄汗。
片刻之后,灵动的手指在琴弦间跳动,流淌出一串串琴音,婉转悠扬,富有生命的感染力。太华公主似乎也被自己的琴音感染,脸上不自觉的荡漾出笑容与朝气。
见太华公主有了依托,茯苓心里稍稍安心了些。
“主子,万春公主的手指动了!”突然,绿萼惊叫起来。
太华公主闻言,抚琴的动作停了下来,将信将疑的望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儿,毫无任何结果,遂将目光投向绿萼。
“太华,你别停,继续抚琴。”茯苓疾声说,随即凑到床前,紧张的注视着床上的人儿。
又一阵悠扬的琴音传来,终于在茯苓眼睛酸涩时看到万春公主的手指动了下,喜不自持的喊道,“动了,真的动了,万春妹妹对琴音真的有反应!”
屋内顿时一片欢腾。
虽然万春公主只是偶尔动一下手指,但对于茯苓她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征兆与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