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事扰心,再舒服的软枕香榻仍旧难眠,夜已深了,茯苓睡意全无,立在窗前静待暗夜里的造访者。
果然,一抹迅捷的黑影一闪而过,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闪入内室。
“祈,今日你身上的药香味重了许多,也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出了什么事情吗?”茯苓嗅出一丝不寻常,转过头对上黑影警觉的问。
“炼药自然身上药味重些,晚上靖远侯过府饮酒,多饮了几杯,所以耽误了时间。”谷天祈深沉内敛的眼中掠过不易觉察的慌乱,虚虚实实的回答。心想以后入宫前一定要沐浴更衣,免得她起疑心。
报喜不报忧,是两人的默契。她不曾对他坦白孪生兄弟的事情,他亦不曾告知她唐玄宗以她一生归属做筹码迫使他钻研医术炼制秘药。
茯苓不疑有他,随口问道,“靖远侯与翩翩还好吧?”
“他们很好,已经拟定好日子,过不了多久便要完婚了。翩翩姑娘不习惯深宅大院里的生活,所以靖远侯打算过几日便求皇上将世袭侯爷之位传给他的堂兄弟,彻底远离权力争斗,带着翩翩姑娘云游四海。”谷天祈望着她低语,捉住她的手,满怀期待的诉说衷肠,“苓儿,宫中尔虞我诈,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宫中争斗只会让人越陷越深,既然我们不奢求功名利禄,也不想要荣华富贵,何必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皇宫,隐居寒衣岛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这样不好吗?”
听出弦外之音,茯苓仿佛被烫到迅速抽出手,避开他的眼睛,眉头紧蹙的回道,“对不起,我还有心事未了。你再给我些时间,等我处理完一些问题,届时我一定随你隐居世外过云卷云舒的日子。”
“经历这么多风雨,我真怕时不待我。”苦涩漫过心头,谷天祈幽幽叹息,垂下眼睑自嘲地笑,心中有说不出的怅惘。
“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一会儿你出宫的时候,帮我将这封信送到东宫并亲手交到太子妃手上。”茯苓不忍看他失落的模样,连忙岔开话题。未央宫久未解禁,无法与外界通信儿,眼看万春公主与林少顷的婚期逼近,她的耐心与日剧减。虽不愿将谷天祈卷入宫中是非,但此时她已顾不得许多,修书一封交与他连夜秘密送至东宫,以催促太子一党及早兑现承诺。
谷天祈不接信笺,面露疑色,“苓儿,你何时开始与太子妃有来往?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为打消他的疑心,茯苓故意似嗔似怪的说,“我哪有什么事瞒你啊!还不是我生病期间,太子妃来看过我几次,我俩一见如故,便引为闺中知己,这封信里记载的不过是女子间寻常的体己话,你若是不信可以打开当面验证一下!你也知道宫中人多嘴杂,我就是怕有心人借题发挥才不敢假他人之手让你去送的。如今你贵为忠义侯,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往日,不愿意屈尊当一个小小的信差,也是情理之中,我明白的。”
谷天祈接过她手中的信揣在怀中,轻声承诺,“苓儿,你放心,这封信我一定亲手交到太子妃手上。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床上躺着,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茯苓听话的爬上床,黑暗掩盖了一切,包括她眉间的那抹轻愁。他终究还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无论她要求他做些什么,他始终没有一句怨言!这样的男子,她不想辜负,却没有把握能终成眷属。
翌日,闲来无事,茯苓怕万春公主无聊而胡思乱想,好心拽着她在庭院里下棋。时至中午,忽听院外传报惠妃娘娘驾到。
两人均起身,毕恭毕敬的施礼恭候。
“两位公主躲在这世外桃源里下棋品茗过得乐哉乐哉,如此闲情雅致,真让本宫好生羡慕!”武惠妃环视一圈,酸溜溜的说。
来者不善,万春公主静默沉敛不语,茯苓唯恐与之起冲突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粲然一笑,客气的应酬,“宫里谁人不知,惠妃娘娘贤良淑德,辅佐皇上治理六宫,泽披六宫,功不可没。娘娘足智多谋能行大事,自然要能者多劳;我等凡庸之辈,才疏浅薄,受娘娘福荫庇佑,才有今日之安逸,说来实在惭愧。只是父皇曾晓谕后宫,后宫众人不得踏进未央宫一百步,惠妃娘娘此次驾临未央宫可有父皇授权?”
“孝昌,你这是在质问本宫吗?”武惠妃厉声反问。
“孝昌不敢,孝昌只是怕娘娘贵人事忙,不记得这些琐事,才出言提醒的。”茯苓虚应。
圣宠不衰,区区一道口谕,武惠妃岂会放在眼里?她折了枝杏花在手中把玩,眼神不着痕迹的越过心事重重的万春公主,“犀牛与蚊虫的故事,两位公主听说过吗?
茯苓未知其心意,不敢乱猜,随口回道,“孝昌孤陋寡闻未听过,还望惠妃娘娘不吝赐教。”
“犀牛皮坚肉厚,如同披着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头生长角,能敌万千猛兽。所向披靡的犀牛却每每因躲不开蚊虫的叮咬而饱受折磨!面对庞然大物的威胁犀牛都不足为惧,对小小的蚊虫束手无策,你们说岂不奇怪?”武惠妃笑吟吟的讲述着,美丽文静的容颜给人一种无害温顺的错觉,极其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也不足为奇。”茯苓假装不明白,试图蒙混过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无论多么精明都会有打盹、遭人暗算的时候,本宫亦难例外。万春,你说是不是?”武惠妃的目光直直落在万春公主脸上,似是而非的问。
万春公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沙哑出声,若无其事的回答,“人这一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人总要试着习惯挫折和不公平待遇。”
茯苓连忙拉了拉万春公主,赔笑道,“惠妃娘娘说笑了,您母仪天下,谁还会跟您过不去啊?”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本宫眼里素来容不得一粒沙子,如若有人玩弄小聪明,伤害本宫在乎的人,就别怕本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加倍奉还!”武惠妃眼中寒光变幻,看似轻快的语气满是警告与挑衅。
“你这话什么意思?”意识到什么,万春公主脸色大变,激动的问。
对自己言语的震慑作用甚是满意,武惠妃冷笑一声,鄙夷的说,“本宫听说有人见不得太华与驸马双宿双栖,使歹心暗害致使驸马痴痴呆呆的。这事情宫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怎么万春你还不知道吗?”
“惠妃娘娘,如今未央宫鲜少与人往来,消息闭塞,万春妹妹不知倒也不稀奇。”茯苓将万春揽到身后,佯装无辜的回答。
“喔,如此说来,万春尚不知到王美人昨夜梦游在翠玉小筑外面睡了一夜的事情吧?啧啧,天寒地冻就那么睡了一夜,被人发现的时候几乎毫无知觉了!”武惠妃的笑容很是灿烂。
“我娘亲现在怎样了?”万春公主骤然听到这个几乎让她魂飞魄散的消息,再难沉住气,从茯苓身后冲了出来,揪住武惠妃的手焦急询问。
武惠妃厌恶的甩开她的手,细细抚平衣角,神情相当倨傲,毫不在乎的轻描淡写道,“这次是王美人福大命大,只是感染风寒,眼下并无性命之忧。听人说王美人昏倒的地方距离静心池只有一步之遥,稍不小心便会溺水而亡,这次真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呐。不过,本宫也说过,人都有打盹的时候,未必每次都这么幸运。”
未等二人再度发话,武惠妃已趾高气扬的拂袖而去了。
茯苓心念一动,她早料太华公主不会善罢甘休,万万没想到武惠妃会耐不住性子,直接上门示威挑衅,话里话外耐人寻味。
武惠妃远去,万春公主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跪倒在地,喃喃啜泣,“娘亲,对不起,对不起!”
“万春,你先别急着哭,仔细想想,王美人是否真有梦游的习惯?”茯苓屏退左右,郑重其事的问。
泪光点点,万春公主哽咽着回答,“我以性命起誓,我娘亲绝对无梦游习惯。定是惠妃因太华之事迁怒与我娘亲的!惠妃娘娘出手毒辣狠绝,她这次只是警告我,未曾下狠手,若是下次……当时我想保住杨錡哥哥的命,还想教训一下太华姐姐,却没想到会害了我娘亲。我真是没用,做事莽撞没有周密部署,才会连累我重要的两个人受伤害。”
“万春,你无须自责。不管有没有证据,惠妃现在都认定下毒之人是你。这个过节若是不解除,你们母女日后在后宫中必定步步维艰。眼下,你若想保护王美人,必须从根本上解决此事,不止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解了杨錡中的醉光阴,更要打消惠妃对你的怀疑。唯有这样,你和你娘亲才能重新过上安稳日子。”茯苓知她左右为难,于心不忍的建议。她不愿逼她,静静地等她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