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风波刚刚刮过过,万春公主却似没事人一样坐在桌边自斟自酌,悠哉游哉地品起茶来。
茯苓眼中闪过快不可觉的凌厉,一手夺过她手里的茶,气愤的说,“明人不说暗话,这里没有外人,我只问你一遍,你明明深爱杨錡,又为何对他下此毒手?”
“不管我掩饰得多好,我就知道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姐姐!”万春公主脸上浮现出莫测高深的表情,爽快承认,纯真尽失,竟生出几分冷艳悲凉来。
“竟然真的是你做的!这些天你在未央宫中强作欢颜,到底有何居心?”茯苓喃喃低语,她最不想见到这样不见血的争斗,因为连同这场战斗埋葬的还会有人性。
闻言,万春公主苦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缓缓的开口,“不管姐姐是否相信,万春还是万春,不曾改变。只是因为爱杨錡哥哥,所以我更哀其不幸。”
“他的不幸却偏偏是你造成的,你把他变成了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我请你别再将爱字挂在嘴边当借口。你的爱就像穿肠毒药,得不到就毁灭,所以你根本不配说爱这个字!爱一个人,即使情深缘浅,也应心存感激为他有一个好归宿祝福。”茯苓深深质疑,眼前这个毒辣的万春公主还是当初那颗率真柔弱与世无争的明珠吗?
“我不配吗?”万春公主神色凄迷起来,眼中氤氲之色弥漫,“对于一个眷恋过去的人来说,强打欢颜与一个不爱之人相敬如宾才是最大的痛苦!与其看着他郁郁寡欢度日,还不如让他沉迷与过去的美梦。”
“这么说你设法迷了杨錡的心智,将他变成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不想看他痛苦?”茯苓听出了些端倪,大胆的推测她的意图。
万春公主又饮了口茶,艰难地咽下哽在喉间的无奈苦涩,“姐姐,这场婚礼,我只要一想起便心痛得无以复加。你说,亲临其境的杨錡哥哥承受的痛苦之大谁又能体会?我爱他,自然会为他做最好的打算。醉光阴,便是我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我不懂,你明明是害了他,却口口声声为他好,不觉得可笑吗?”茯苓惊讶她竟能如此震惊地说着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锐利澄明的眸子目光灼灼看着她,等待答案。
“可笑?姐姐知道什么是可笑吗?”万春公主讥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寒声反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手将最爱之人送上喜堂更可笑?再爱还是连真心都不能给,这才是真正的可笑!父皇指婚,我无法反抗,他亦不能。正因为爱他,我更要成全他的忠孝两全,成全他对我的承诺。去年梅树下,他曾发誓终其一生只会挽着我的手步入喜堂,若然心愿难了,宁愿以死明志。杨錡哥哥行事果决,不留余地。若不是我与他用风筝通信,骗他服下醉光阴挽留他的性命,恐怕昨日的婚礼早已不复存在!这些天我日日思量,想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策略,不负亲情不负卿,可事与愿违。我牵挂娘亲,实难狠下心陪着杨錡哥哥殉情明志,更无法孤苦一生苟活人世。我知道用药迷住杨錡哥哥心神很自私,但我只能如此,只有这样一个笨方法才能保全他的性命和我的孝心。”
所有坚强的伪装一一褪去,软弱如狂风般席卷而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切环抱着自己,低头泣不成声,那样的孤独与无助。
真相永远这么伤人。这番话给了茯苓很大的冲击,她这才知道为何日日见万春公主笑逐颜开度日,却一天天莫名其妙的消瘦下去,不禁也为这对苦命鸳鸯掬一捧心酸眼泪,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怅然。怔怔的默呆许久,她才无比怜爱的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万春,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唉,万春公主所作所为皆为形势所逼,怨不得,同情不得,有苦难说。茯苓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心里十分明了,万春之举无疑是饮鸩止渴,事情终究没得到解决。压抑的哭声渐哑渐消,终至无声,结束在最美好的晨光里。
话分两头,惠妃这厢正为女儿终得如意郎君而欢欣,哪想到大婚翌日一早便见到女儿哭哭啼啼冲到寝殿,哽咽难语楚楚可怜。
“太华,你先别忙着哭,仔仔细细将事情给母妃讲清楚。若是驸马他胆敢欺负你,母妃给你做主。”武惠妃推开正为她画眉的宫女,一把搂住女儿,即心疼又焦急的问。
太华公主哪里受过如此委屈,伏在武惠妃的肩头痛痛快快的哭了起来,“母—母妃——”
“别怕,有什么委屈,随母妃到内室去说。”等她发泄够了,武惠妃温柔的为她擦拭去眼泪,一边拉着她往内室走,一边关切的吩咐侍奉在侧的宫女,“早上寒气大,你出来怎么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手竟然冻得如此冰凉!芳茜,你快些去温壶酒,拢上两盆炭给公主驱寒。”
掌中传来的阵阵温暖,太华公主贪婪的享受被疼爱的感觉,如此的渴望着温暖。爱很让人疲惫,她真的觉得累了。
情绪缓和些,太华公主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为了一吐苦水,情急之下,竟连茯苓曾有心帮助万春公主与杨錡私奔之事也道了个干干净净。
“万春那丫头心肠竟如此歹毒,得不到驸马便想毁掉他!”武惠妃愤慨的咒骂,怒其不争,厉声教育女儿,“你呀,就是嘴硬心软,早就告诉你宫中除了母妃无人可信。你却为了所谓的姐妹之情,三番五次与母妃作对偏袒孝昌那野种,养虎为患才酿成今日之祸。”
想想过去种种,太华公主眼中满是懊悔,泪眼婆娑的摇着武惠妃,“母妃,您一定要想办法救驸马!儿臣不想让他一辈子痴痴呆呆的,如果医不好驸马,儿臣恐怕也难活不下去。”
武惠妃全然不怜惜她的慌乱无助,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太华公主脸上,眼中凌厉而冰冷,完全失去往日的雍容镇定,怒吼,“没出息的东西,你是不是想让母妃白夫人送黑发人?你若一心寻死,为他人腾位,母妃绝不拦你。你死之后,母妃一定马上求你父皇下旨将万春那丫头许配给杨錡为妻,让你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不得脸上的酥麻感,太华公主脸色煞白,面带愧色跪倒在地的请罪,“母妃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不敢存半分寻死之心了。”
“起来吧!”余怒未消,武惠妃刻意板着脸。
呃——太华公主轻抚面颊挣扎着起身,不料疼痛难忍,不由得发出一声唏嘘。
武惠妃心里一紧,她素来最疼这个女儿,捧在手心,如今竟对她下了重手,真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知道这次是自己下手重了,她也不再端着严母的架子,蹲下身仔细检查微红的脸颊,痛心的问,“还痛吗?”
“不痛了。”太华公主强作欢颜,嚅喏着问,“母妃,驸马的事情怎么办?”
“既然不痛了,那就把眼泪收起来。眼泪是咱们女人最有用工具,千万不要浪费在没用的地方。”武惠妃搀扶着她起身,抬起手触到她的额头,温柔的抹平她紧皱的眉,“傻孩子,你有事母妃绝不会坐视不管。但是你要答应母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为他人作践自己的性命。母妃在后宫里斗了一辈子,别的不敢夸口,为己谋算的本事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嗯,儿臣一切都听母妃的。”太华公主在经打气,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你认为驸马是被万春使计迷了心智,那医治驸马最快捷的方法便是从万春那里取得良药。”武惠妃若有所思,凤目弯起似一轮弯月,笑意盈盈的分析,仿若一切难题在她的面前都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太华公主却为此有些忧心,不甚确定的说,“母妃有所不知,儿臣没有丝毫证据,若万春抵死不认,我也奈何不了她的。”
“打蛇打三寸,制服人也是一样道理。人总会有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死死咬住,足矣。引火烧身的人,只会自取灭亡。我们不如这样……”武惠妃俯在太华公主耳边好一阵碎语。
“母妃,万春最紧张王美人,咱们这样做这样不太好吧?”太华公主于心不忍,微微抗议。
武惠妃不满的瞥了她一眼,加重了语气,“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太华,莫非你想驸马一辈子做个傻子吗?”
“儿臣不要!”被戳中要害,太华公主连连摆手反驳。
“那就行了,有的人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便不知道天高地厚。母妃这个办法绝对立竿见影,既能替你出这口恶气,又可迫使万春乖乖交出解药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驸马。同万春的所作所为相比,咱们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吗?”武惠妃笑得如若春花,脸上盈溢着胜券在握的自信,曼妙的声音中,却隐藏着无尽戾气。
关心则乱,稍稍被人撩拨,太华公主便已无立场,默许了这以暴制暴的计谋,才种下来日不幸的果。
是夜,有人偷偷潜入王美人所住的翠玉小筑,用锋利的刀划花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