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翌日契丹王派使者探访公主,张守珪留使者通宵达旦饮酒作乐,临别时赠送双倍的金银珠宝。
师出有名,为了凸显大唐与契丹的和亲之谊,茯苓特地将写有“李唐”二字的旗帜赠与契丹使者,契丹使者眉开眼笑的抱着珠宝满载而归,完全忽略了车上悬挂着的黄色锦旗。
目送契丹使者远去,茯苓松了口气,“刚刚我还真怕契丹使者不愿意悬挂李唐战旗,好在他一点也没起疑。”
“公主神机妙算,老臣服了。契丹乃是边塞马背上的小国,哪里能见到如此多的金银珠宝,你们没看到那契丹使者盯着珠宝两样放光的样子,真让人又好笑又好气啊!”张守珪捋着胡子豪言豪语。
“姐姐,你真厉害,这些你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万春公主一脸崇拜的问。
茯苓眼角无意识的在众人身上游离,最终没有寻觅到心底里的那抹身影,心里不免一阵失望,好一阵回过神来道,“我哪有你想象的这么厉害,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公主,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收网了?”张守珪快人快语的说,俗语有云兵家有云,乘胜追击嘛。
“不急,目前当务之急是找出一名能说善辩的使者,趁着局势缓和些,在奚王和契丹王帐中多走动,挑拨这两个同盟国的关系。张将军,您识人善用,手下大将中可有推荐的人选?”茯苓心里也是欢喜,脸部线条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柔和了许多。
“公主觉得我合适吗?”林少顷胸有成竹的问道。
“毛遂自荐说明你有胆识,只可惜威望不足,不是最恰当的人选!若能达成预期效果,大唐的使者应是经常带兵打仗的将士,这样才能误导奚王和契丹王。”茯苓完全忽视他满含期待的眼神,眼睛直视着张守珪那粗犷的脸,沉稳的说,“张将军,看您的神态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随着她话落,林少顷笑容倏地消失,忿忿摔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张守珪望着林少顷拉下来的脸,颇为为难的说,“老臣手下却有一员大将等担此重任,只是……”
“只是什么?”章渊清眯起眼催促道。
“他违反军令不久前在前线吃了败仗,被老朽按军纪关押了起来,正等皇上发落。按道理,罪当问斩。”张守珪颇为惋惜的回禀。
听到真有此人能担当重任,茯苓双眼陡然一亮,唇角略显笑意不假思索的说,“如果此人真有如此本事,且让他戴罪立功不是更好?将军大可放心,父皇那边就交给我好了,你马上带他来见我。”
“是!”张守珪喜笑颜开的应了声,一溜烟去了。
“公主觉得我无法担此重任还是因为在潞州的误会而刻意排挤?”林少顷困惑地蹙起眉头低声道。
茯苓微微一愣,继而口气平淡的回答,语气虽淡却透露出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定远侯年轻有抱负是好事,能问出这句话表示你历练尚浅,此事不仅关系到我与万春公主的婚事,更关系到大唐的命数,我绝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不理智的人。”
“公报私仇!”林少顷冷不防的嘀咕了一句。
“那你就当我小肚鸡肠好了!”茯苓懒得解释,出于私心为了保护他,她也不想给他这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封侯封爵搅进皇权中有什么好,不若平平淡淡的过一生。生活无不在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林少顷铁青着脸怪声怪气的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聪明的胜过男人的女子只会让人敬而远之,难怪忠义侯选择绮玉姑娘也不选择你。”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茯苓被他顶得哑口无言,脸变得刷白。习惯一个人好比吸毒,即便这个人他在时你冷眼相对,可一旦他走了,便成了永远戒不掉的瘾。走得越决绝,这个瘾犯得越频繁。
“别以为你是公主,我就怕你。在宫中你毫无靠山,说白了,你就是一根浮在水面上的冰山,现在是光鲜亮丽,说不定哪天就沉入水底了。公主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以后做事情还是不要做得这么绝,留条后路给自己,否则后患无穷,毕竟墙倒众人推嘛!”林少顷摔下这席话,愤愤不平地走开了。
见她脸色有些难看,章渊清不放心的安慰道,“公主,定远侯只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里。”
“呵呵,虽然是气话,深思一下却全在理。”茯苓挥了挥手,心中万千感慨,一脸无奈的自嘲道,“冰山,这个比喻很好,我不过是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的小丑,却总要粉墨登场为他人解困,真可笑!”
“定远侯智勇双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他去?”章渊清轻声问。
茯苓心里有着自己的坚持,“建功立业未必是人生第一得意事,我只是不想他越陷越深。况且,他城府不深,又自恃高傲,不适合做使者。”
章渊清不解的皱了皱眉,迟疑的说,“自从客栈受伤回来,忠义侯好像变得完全不认识你了,而你也刻意的避开他。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拥有就足够了。”茯苓假装深沉却又满不在乎的说,嘴边勉强扯出一个灿烂的笑。
“既然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会逼你。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我的肩膀你都可以无条件依靠。” 章渊清拍拍她的肩膀,真挚的说。他看穿了,看穿了那看似灿烂的笑容下藏匿着的无奈与悲哀,却不明白那无奈与悲哀的缘由,直觉告诉他,谷天祈肯定就是答案。
突然,一个人身着一袭多彩锦袍,头戴一顶虎皮帽子,一身装扮不伦不类,十分滑稽。再加上他身体过于肥胖,如一堵墙亦步亦趋的跟在张守珪将军身后,煞是惹人发笑。
难道这个人就是张将军说的能担当重任之人?茯苓在心底盘算着,不禁感叹奇人必生异象这句话说得真对。
“回禀公主,这就是我极力推荐的人选。您看是否合适?”张守珪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看得出来这位肥胖的将士颇为赏识。
茯苓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除了身子肥胖,并未看出有什么出众之处,不动声色的问,“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罪臣安禄山参见公主殿下,罪臣已听张将军讲述公主的退兵大计,十分佩服。多谢公主与张将军不弃,罪臣愿竭力一试,将功赎罪,定不辱使命,还望公主殿下成全。”安禄山拱手道,句句直捣黄龙,毫无赘语,足见素日行事果断干练。
“你是安禄山?你是胡人?”茯苓神态极为夸张的问。
张守珪惊诧莫名,连忙追问,“是啊,公主,你认识他?”
“认识,奥不,不认识。”茯苓辞不达意的推脱,事情有些棘手,她并没有预料到张守珪接受过来的当处死刑的罪臣竟然是祸乱大唐的安禄山,心思难免动摇起来,“张将军果真确定他能担当重任?”
“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乃帐中最合适的人选。”张守珪信誓旦旦的说。
茯苓犹豫片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让步,面无表情的说,“张将军如此竭力推荐,安禄山你千万莫辜负了他的期望。若是成功平反奚与契丹,足以免除你的死罪。你去收拾一下,去吧。”
“公主的嘱咐罪臣铭记在心,定不让各位失望。”安禄山语气直接的表了态,善观人心的他敏锐的觉察到茯苓对他的戒备与敌意。
将事情交代下去,日已西沉,茯苓也清闲了不少。身处幽州,面对塞外的风光,忙里偷闲多了份观赏风景的好心情。
眺望远处,却发现城墙上有两抹身影暧昧的并肩观夕阳,又幸福又温暖。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刺痛了眼睛仍不愿移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孝昌公主,明明属于你的东西却得不到,心里酸涩的滋味不怎么好受吧?”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喝酒了?”茯苓上前扶住他,他身上喷薄而出的酒气惹得她一阵反胃。
“若是由我做使者,平定奚与契丹,皇上必定会大加赞扬,我不仅为我爹娘挣足面子,光宗耀祖,还能使万春公主对我刮目相看!而如今,全被你扼杀了。”林少顷双目伤痛之色渐浓,沉声道。
茯苓默然不语,静静看着他摇摇晃晃的离去,喃喃地说,“少顷,请原谅我的选择,能远离纷争过着平淡的生活才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不知道是该说安禄山命不该绝,还是他若真是个有勇有谋的奇人,离间奚与契丹之事他在短短三日内完成,而且带回了息战书,不仅承诺与大唐公主解约,也答应与大唐一年内不发生任何争端,不挑起边关战争。其口才、智力可见一斑。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安边关,敢问安壮士是如何劝说奚王与契丹王的?”茯苓大为惊奇的问。
安禄山故作神秘的狡黠一笑,随口敷衍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罪臣发誓,所做一切绝没损害大唐半分利益。”
茯苓会心一笑,也不再多加追究,“既然安壮士不愿说,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事情既已解决,我们也该回京复命了,今日天色已晚,那就明日启程吧。”
“公主第一次踏入边关,恰逢喜事,咱们不妨办一个篝火晚会践行。”安禄山活跃的建议道。
篝火晚会,就办在练兵场上。数百名士兵,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安禄山最是出众,他那二百斤的肥硕身子挑起胡旋舞来竟也格外的轻盈好看。
只是茯苓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致,火舌的中央,有一对笑的灿烂的恋人,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晚会直至午夜才散去,茯苓眼睛酸涩发困,大脑却异常清醒。天亮的很突然,待她回过神来,众人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班师回朝。
铜铃阵阵,马蹄声声,茯苓舒服的躺在凤车上,遥想这一路发生的事情,在一些方面她赢得了成功,偏偏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她失去了全部。
而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不论身份贵贱,都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