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战事愈演愈烈,大唐的军队节节败退。八百里加急书信自幽州送往长安,正月初十抵达。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在书信中陈情上书败仗乃是由于冬日反常的严寒,边关士兵手脚皲裂眼中,而奚与契丹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影响不大。如今只能施以缓兵之计,暂且答应奚和契丹的和亲要求,待开春之后,再行定论。
唐玄宗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指着白纸黑字的上表书怒气冲冲的说,“大唐年年花费几百万两银子却养出了一群酒囊饭袋,打了败仗还要朕以和亲的方式为他们善后,真是岂有此理!”
“皇上,您且息怒,仔细别气坏了身子。”高力士审时度势接着劝道,“如今边关将士士气低落,战斗力下降,与奚、契丹和亲若能解决争端,平息战火,算起来咱们也不算吃亏。和亲之事,从亲王、朝臣中挑一个出众的女子封为公主嫁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这样,朕就不会苦恼如斯了。这次他们要求的是皇室嫡亲,嫡亲呐!既是权宜之计,朕怎能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唐玄宗眼睛里闪出愤怒的光芒,心痛的说。则天皇帝之时,他见惯身边的公主,不管多有才有姿色都被一个个牺牲掉,巩固大唐的基业。自那时起他便发誓,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保护女儿们的周全。而如今,她们的命运与大唐的兴旺衰败相关,叫他如何是好呢?
高力士愤愤不平的接过话来谴责道,“想我泱泱大国,和亲塞外小国竟必须用嫡亲公主,这些蛮夷之人真是痴心妄想!那皇上的意思是不打算答应他们的和亲要求了?”
“若是和亲,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孝昌、太华、万春三位公主。孝昌主国运不可和亲,太华有姿,万春有才,均是大好年华,嫁于蛮夷之族朕实在于心不忍。可惜,我朝中无大将,不可将他们一击而退,以解燃眉之急。”唐玄宗遗憾的叹道。
“奚与契丹步步紧逼,奴才知皇上怜爱公主,不忍下嫁。边关将士手脚皲裂严重,一旦再次发生战乱,死伤无数啊!答不答应和亲,还望皇上要三思!您看这事要不要与文武百官商讨一下?”高力士倏地跪地,义正言辞的分析。
唐玄宗用低沉的嗓音吩咐,如此情景还能安定自若,足见这些年的历练不是虚的,“若是摊开了讨论,文武百官定会让朕牺牲公主来成全。一旦和亲,两位公主的性命便交托在奚与契丹手上,不管哪方引发战事,公主都首当其冲,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这件事朕尚未考虑清楚,没有定论之前你暂且不要对外说,以免在宫中造成恐慌。你这就命人将武状元、靖远侯、忠义侯请到宫中,朕听听他们有何见解?”
“轻重缓急,老奴知道,这就去办。”高力士抹着眼泪颔首道。
入夜已久,御书房的烛光明晃晃的,毫无熄灭的迹象。不多时,三抹健硕的身影先后闪了进去。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不知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相信各位爱卿都很奇怪朕深夜为何传召几位,这里是幽州节度使张大人送来的加急文书,你们看过之后自然就明白了。”唐玄宗指着地上半开的文书,心情低落的说。
谷天祈接过文书匆匆地浏览了一遍,又吃惊又紧张的问,“怎么会这样?皇上,你打算如何做?”
“若是别无他法,朕也只能丢卒保车。”唐玄宗心有不甘的皱眉道,心里却涌起难以排遣的烦躁。皇室之人,并非无情,只是身居高位,就要为百姓谋福祉。
简单搞清状况,章渊清不服气的请命,“奚与契丹乃是边塞小国,我大唐拥兵数十万,怎会怕一个弹丸之国?皇上,臣请领兵与他们决一死战。”
“靖远侯的忠心与勇气固然可嘉,只是我大唐士兵入冬后便水土不服,手脚皲裂的厉害,体力透支,根本无力作战。击退他们,谈何容易?”唐玄宗瞄了眼深藏不露的谷天祈与林少顷,脸色又黯淡了些许。
“皇上,士兵皲裂多半是由于他们地处严寒,且热水不够,长时间用凉水洗脸、洗脚,因外感风寒,引起肌体气机不调,血脉运行不畅,四肢末端经脉失养,渐枯渐槁变脆而成。彻底医治不宜,但缓解病情,微臣还是有法子的。这几日,微臣翻遍医术,幸得一药方,专治皲裂之病。以生地、熟地、天冬、麦冬、天花粉、当归、黄芪、升麻、黄芩、桃仁、红花和水煎服,每日两次,再佐以药膏外涂,如此内服外涂,不出七天,皲裂必可好转。皲裂即好,击破敌军大军凯胜回朝之日便指日可待,皇上也可不必忧心公主和亲之事。”谷天祈心里虽然焦急,却未失了分寸,见唐玄宗那里并非绝情到毫无转机,信心满满的回禀。
闻言,唐玄宗喜上眉梢,兴奋地说,“天佑我大唐!靖远侯与忠义侯实在是我大唐的两元副将。”
“皇上,以微臣之见,公主还非和亲不可!”林少顷散发着冰冷的危险气息,诡谲的一笑。
此话一出,屋中其余三人的脸当场就变了,铁青着脸异口同声的问,“为何?”
“嫡亲公主和亲塞外,实在辱没了我大唐的颜面,微臣的意思并非让公主嫁去蛮夷。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放出公主下嫁的消息,他们定不会放松警惕。不如由咱们为公主和亲择个良辰吉日,由大军护送出关和亲。只要拖延他们一月半月,好吃好喝的款待,待他们松懈,咱们再一举攻破岂不更好?皇上,微臣不才,愿为国捐躯驱除敌军,死而后已。”林少顷双膝跪地,忠贞义胆的陈情。
“好!此乃妙计!三位爱卿对大唐忠心耿耿,朕心里清楚。他日旗开得胜,班师回朝必得论功行赏。”唐玄宗欣慰的笑着问,“此事关系重大,三位爱卿觉得那两位公主能担当重任?”
“宫中适婚待嫁公主原有三位,但太华公主皇上已许配给定远侯杨錡,不宜再另行婚配。如今只有孝昌公主同万春公主能担此重任。”林少顷盘算片刻,胸有成竹的说。
谷天祈刚想反驳,忆起皇上本就有意推迟茯苓婚事,无可奈何的闭了口。
不知是否真心担忧,唐玄宗颇为为难的说,“此去路途遥远、凶险,朕怕两位公主吃不消。”
“皇上,微臣以项上头颅担保,定保两位公主毫发无损。还望皇上体恤子民,以大局为重!”林少顷冠冕堂皇的话成功的堵住了悠悠众口。
一个计谋的雏形,就这样悄悄的形成了。
正月十二,圣意晓谕后宫,孝昌公主和亲奚、万春公主和亲契丹,婚期定于正月二十八,三日后启程。由武状元林少顷、靖远侯章渊清、忠义侯谷天祈率军护送。
一纸诏书在后宫、朝堂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几家欢乐几家愁。围困之机得解,无关紧要之人自然喜不自持。远嫁和番老死不复相见,万春公主生母哭得死去活来,柔肠寸断,在皇上宫殿前叩首叩得头破血流仍不能恩准面圣求情。
倒是茯苓镇静异常,安分守己的任凭内务府的人丈量身子,打造嫁衣、头饰。
麻木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讽刺,讽刺啊,前日,她宁死不愿与谷天祈私奔离宫,今日报应便来了,由他护送她远嫁和番。
素日空旷寂寥的未央宫,今日却涌来无数贺喜的人。殿的门口,坐着一人,黑发优雅的盘起,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姐姐,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不怕吗?我都快急死了,为何你还能这般淡定?”太华公主走上前,无比哀伤的眼看着她问。
茯苓缓缓的开口,语气如寒冰一样生硬、冷冽,“害怕有用吗?父皇圣旨既下,便再由不得人说不了!怨只怨今生托生帝王家!”
“你那么聪明,怎么不为自己想想办法?”太华公主不肯罢休的逼问。
“大唐适嫁的公主就这么几位,我若不去,便是你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又何苦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你!”茯苓微微一笑,笑中却多了几分凄凉。
太华公主低头,面带愧色轻道,“姐姐,对不起。”
啪啪——两声掌声响起来,武惠妃款款而来,明艳的笑着夸赞道,“孝昌,你如此有情有义,也不枉费本宫为你做的这些。你别担心,本宫听皇上说,奚王王妃刚因病过世,你嫁去之后便是王妃,地位尊贵,绝不会受委屈。你的嫁妆,除了内务府的那份,本宫再命人准备一份,不会让你的和亲阵势输给明妃王昭君。”
“谢惠妃娘娘!未央宫里的潇湘竹甚是好看,孝昌突觉身子不适,娘娘可与太华妹妹一同欣赏。”茯苓的心如刀割一样痛,嘴边却还在笑,仿佛那笑容凝固在脸上,化不掉了。原来活着会如此的辛苦。
武惠妃并不计较她的怠慢,挽起太华公主的手,关切的叮嘱,“公主身子不适,那就早些歇息。神清气爽,才能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嫁娘。太华,随母妃去赏竹!”
待众人尽数离去,茯苓僵直的肩膀一下子松垮了,疲态尽现,整个人虚脱般的坐在门前。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绿萼忍着哭意,脸上有着太多的担心,“公主,您若是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吧。”
“哭?我为什么要哭?父皇赏赐了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多的恩赐,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我笑还来不及,为何要哭?”茯苓喃喃自语。这些奇珍异宝算是补偿吗?那这份亲情还真昂贵,昂贵的让人心酸、心痛。
元宵节,本应是合家团聚的喜气洋洋的大节日。而这年的元宵节异常压抑,两位公主披着大婚嫁衣,登上凤车,祭完先祖后,随大军浩浩荡荡的使出皇宫。
十里红妆,好不辉煌,沿路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皇上恩准,宫中嫔妃可以送别,送别之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装,无不掬了捧同情之泪。倒是太华公主情真意切,嗓子都喊哑了,车队刚走,太过激动便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