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距离骊山不足十里,却寸步难行了。无数的隼围在破旧的院子外面,拍打着翅膀。沉沉黑夜,万籁俱静,篝火旁,一群人挤在拥堵的屋内外,无半丝睡意,恐慌的望着院子外面的狩猎者。
“皇上,臣妾的手臂好痛,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武惠妃倚在唐玄宗的怀里,喃喃的说,此刻她脸色灰白,鬓发烦乱,如一个垂暮的老人,再无动人的娇艳。倒是刘华妃面容峻冷,喜怒不形于色,衣着整齐的坐在篝火前,只是眼眸转动漫不经心的扫视着,不知在打探着什么。
唐玄宗捋顺了武惠妃的发丝,眼里是无限的怜惜。武惠妃白晳如雪的肌肤上道道血印尤为刺眼,他低声安慰道,“爱妃别怕,有朕在你一定会没事的。”说完他朝着惊魂未定的人群大声喊,“杨统领,你快去看看门外大隼散了没有,另外查一下人员伤亡情况?”
“回禀皇上,隼群还黑压压的云集在院子上方。但因为院中已升起火堆,它们并不敢接近这里。臣已经统计出来,院中大概有一百三十多人,有二三十余人被大隼啄伤了,马匹、物品也丢失了将尽一半。”杨錡领命前往清算人数,片刻后,折回口若悬河的回话。
思及一双儿女尚下落不明,武惠妃挣扎着坐起来,睁大双眼,忧心忡忡的说,声音怯怯喏喏,伴着轻轻颤抖,“皇上,太华与寿王还在外面,不知道会不会有事,赶紧派人把他们找回来吧。”
“爱妃不用担心,她们早在大隼袭击之前已经离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唐玄宗望着武惠妃泫然欲泣的娇嫩面庞,温柔的抚慰,继而转眸对上杨錡问,“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杨錡面有赧色,支支吾吾的回答道,“太子为保护皇上,肩膀被啄的厉害,御医正在诊治。只是,隼群冲下来的时候,孝昌公主的马受惊乱撞,忠义侯前去帮忙,目前两人不知所踪……”
“既然知道公主下落不明,那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找!务必要找到公主,保证她安全无虞。”唐玄宗震怒,胸腔起伏不定。
杨錡慌乱地低下头,声音更低沉了,“荣王殿下……”
“荣王?”刘华妃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涌向心头,整个人都开始不自觉发抖。她的声音过于激动,停下来喘了喘,继续追问,“你倒是快说荣王殿下他怎么了?”
“荣王殿下,还有刘美人也不知所踪了。”杨錡知道瞒不过去,暗暗吸了口气说,认命的等着劈头盖脸的一阵狂骂。
“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刘华妃身姿有一瞬间的僵硬,又惊又急的冲他大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惊恐的声音。杨錡硬着头皮解释道,“咱们若是能撑到明日太阳出来,便可安然脱险了。只是干柴有限,院子中的篝火撑不了多少时候了。篝火若是熄灭,咱们就在劫难逃了。皇上,咱们不可坐以待毙,还请您以大局为重,让微臣护送您与两位娘娘、太子殿下等先行突围,奔赴骊山,救援的事情可以等我们引来援兵之后再执行,到时候即便是搜山也不在话下。”
唐玄宗听了他的话明显地一愣,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做出决定,“杨统领,依你所说的办吧。”
几十人的御林军护卫队驾着两辆凤鸾急速而驰,直奔骊山。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平安抵达骊山。此时,留守温泉宫的护卫队收到命令,举着灯火飞马赶来支援,火把在骊山山道上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茯苓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搀扶着谷天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天偏偏又下起雪来,寒风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她步步维艰,四肢百骸都充满了疲惫。但她知道若是她软弱一点放弃了,这片冰冷的荒原将是他们二人的埋骨地。所幸的是,她终于在一处凹处发现了足可容纳两人的洞穴。顾不得里面会有什么蛇虫鼠蚁,她使出吃奶的劲的挪了过去。
狭小的洞穴骤然涌进两人一马,顿时显得拥挤起来,此时,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水!”谷天祈虚弱的喊道。
茯苓在马儿的身上摸了一圈,并没有水囊,她望着洞外的大雪懊恼。突然,急中生智,她冲出洞穴,挖起一团雪填进嘴里融化之后,一口口喂到谷天祈的嘴里。大概三四趟之后,谷天祈才算停止呓语,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脸红起来。
洞内太狭窄,光线几乎透不过来,茯苓只能模模糊糊的检查谷天祈背部伤势,他的衣服早已被利爪抓得褴褛不堪,用手一摸,手上立马有了粘稠的感觉,他的身子也冷得吓人。
火,慌乱中茯苓脑袋中想起这个字,不顾风雪冲出去试着捡些柴火。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她四处寻找,靴子早已被雪水打透,双脚透彻心骨的凉。好不容易捡了一大捆湿柴回来,苦于没有火种,只好靠最原始的方法取火—摩擦石头。
“火…火折子……”或许是茯苓坐在洞口摩擦石头的声音惊醒了他,谷天祈清醒了些,断断续续的说。
茯苓懂了他的意思,摸上他的身子,果不其然,他的腰间确实有一个干燥的火折子和一盒金创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升起火来,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狭小的山洞。待篝火稳定了些,她又将雪团成块,将洞口堵上一半,好歹挡住了些寒风。做完这些,茯苓的心也一下松了,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就在这时肩膀和腿上传来一股灼痛,伤口想必是刚刚逃亡时被利爪抓伤的。
本想借着火光检查伤口,当茯苓看到手中滴着血水,禁不住吓了一跳,立即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连忙将谷天祈背部的衣服撕开,惨烈的景象让她心里一紧,无数个被利爪勾开的伤口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他的背上,有的伤口很深几乎可以看见白白的骨头,背部到处渗着血迹,触目惊心。一碰,他便生生撕裂的痛。
若不是为了她,凭他的武功那些大隼怎会伤的了他分毫?茯苓心里一沉,迟疑了片刻,轻言道,“你先忍一下,我用雪帮你清洗一下伤口。”
谷天祈扭过头,深深地望着她,眸中闪过各种情绪。突然他眼光落在她的脚上,挣扎着起身,猝不及防的褪下她的鞋子,直接将她的双脚抵在他温热的胸口,大掌反转紧紧的握着为她取暖,霸道的低语,“别乱动,脚若是太凉容易得病的。”
“先让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茯苓脸上一热,心脏跳得飞快,想要推开他又怕动作太大会牵动他背部的伤口。温暖的感觉窜进心间,激起心底一阵酥麻感,到了这个时候,他关心的竟还是她的双脚,怎不让她心生感动?当爱与恨放在她面前,她选择弃爱从恨,只是因为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很容易!而他,总以恨为挡箭牌的爱着她,不求回报的付出着。总以为他放不下仇恨,然而到头来放不下仇恨的人只有她一个,他放不下的始终只有她!与他相比,她自私又胆怯。
谷天祈不理会她的挣扎,认真的帮她捂着脚丫,直到那双冰冷的小脚重新升起暖意,他才轻轻的放下她的脚,将背部转了过去。
茯苓低下了头,眼圈红红的,贴到他背上的手隐隐颤抖起来,捧起一抔干净的雪洒在他背上,再轻轻的抹去,用丝绢擦拭一遍。她这才拿起玉瓶中的金创药,轻轻倾倒在他后背上,用手指将那些药粉均匀涂抹晕开。
上好药,包扎好,谷天祈早已痛得大汗淋漓,肿痛的感觉阵阵袭来,折磨的他更加痛苦不堪,怕她担心,他仍然强撑着扬起一抹笑意,“我好多了,想睡一会儿。”
“跟我说话,不许睡!”茯苓眼神里布满了惊骇,两手奋力地摇晃他。她听老人说过,冰天雪地里,特别是重病的人,一旦睡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见他露出剧痛的神色,她连忙停下手,柔声补充了一句,“我怕黑,你不要睡。如果你累了不想说话,听我说就好。”
“如果我死了,你或许就不这么恨我了。那样你也许会偶尔想起我,对不对?”突然,谷天祈低沉的问,眉宇间突然多了一丝惆怅。
茯苓凝视了他半晌,狂笑起来,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若果你这样想那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你死了,我会马上将你的尸体拉出去喂野狼,然后把你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这样也好,不记得也就不怨恨了。”谷天祈竟然欣慰地笑了,笑声连带着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背后缠着的丝缎上开出几朵殷红的血莲来。
“无论如何,我都不许你睡,你听到了没有?”茯苓双手捧着他的脸,逼他正视自己,四目相接,她的眼神温柔了几分,“我很怕,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没有我你也一样的坚强。对不起,我太累,太冷了。”谷天祈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频繁的闭眼睁眼,做最后的努力。
失血过多,谷天祈体力越来越不支,最后一丝清醒渐渐消失了,他的眼里开始变得雾蒙蒙的一片,看得茯苓的心不由得冷了起来。
“谷天祈,你听着,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他的手从掌心里滑落,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狠狠的揪住揉搓,茯苓揪心的痛,倔强的宣誓。香舌强势地撬开他的牙关,将那股无可抑制的恐惧与热度揉进彼此交缠的唇间,在内心最深处掀起层层巨浪。
感受到他身子因冰冷而蜷曲,茯苓犹豫了片刻,解下衣带,褪尽繁华,两人赤—裸的抱在一起取暖,他们的身心第一次如此的接近。
这一场雪来的不是时候,久久不停。然而从某些程度来说,这场雪下得很及时,因为它将两个有情人禁锢在了一处小天地。正所谓,壶天藏乾坤,洞府睡美人。落雪扣君心,篝火赛红烛,骏马做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