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三名女子端坐在昭德宫,一个青山黛眉敛着倔强,一个碧水秋瞳里波光盈盈沐着爱意,另一位明艳的妖媚,粉面桃腮,云鬓惊鸿,看得出经过一番细心打扮。
“孝昌姐姐,你有了准驸马就不理太华了,见色忘友。”太华公主撅着嘴角说。
茯苓含糊的笑了笑,随口打趣道,“太华,宫门口的梅花开得极好吧,姐姐那是真心不想耽误妹妹雅兴啊。”
太华公主顿时会意知她暗指她每日去宫门口捉弄杨錡之事,脸上发烫,默不作声起来,乖乖地扮作安静。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本宫一句也听不懂,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本宫吧?”武惠妃疑惑的眼神扫过两人,以一种复杂难辨的语气说。
茯苓见太华公主一脸晕红楚楚动人,频频向她使眼色,不忍她为难,于是笑着解围道,“娘娘,您知道太华妹妹最喜欢梅花,故而常常去宫门口赏梅,还不许人打扰。现在还反过来责怪孝昌不陪她,你说这丫头是不是得了便宜卖乖?”
似假还真的一席话打消了武惠妃的顾虑,她将早已削好两只雪梨放在玉盘中推到茯苓面前让她先挑选,眼神却探究似的望着她,仿佛在等她做出选择。
见雕花桌上还放着一枚未削皮的雪梨,茯苓心里一片了然,猜度惠妃因那日毗伽可汗选亲而大出风头,有意试探她,便拿起未削皮的雪梨,含笑推辞道,“孝昌流落民间久了早已习惯吃未削皮的雪梨,这两只削好的娘娘同太华妹妹享用吧。”
武惠妃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性感的嘴唇扯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暗示她做人要识时务,“孝昌倒不必客气,雪梨寒凉,本宫肠胃不适晚上不敢吃的。”
茯苓听了这句话方才将手伸到玉盘中宽大的衣袖挡住武惠妃等人的视线,她趁机将手心里的药粉洒在另外一只雪梨上,捏起那只略小的雪梨轻咬了一口,嘴角笑意不减,“娘娘宫中的雪梨分外的甜。”
“雪梨性寒,再甜也不可贪心,否则可能坏肚子。做人道理也是一样,安守本分,知足才能常乐。”武惠妃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说出的话却意有所指。
“母妃总是这么多大道理。不就是一个梨子吗?”太华公主不以为意,拿起雪梨便咯吱咯吱的吃了一通。
茯苓已有些轻微的头痛,她在雪梨上下的药粉大约是太华的两倍,故而药效发作的也快得多。为达成目的且不引起怀疑,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腰部,强忍腹中的作呕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掩饰了脸上的痛苦表情。
“太华,你怎么了?” 武惠妃最先觉察到太华公主的异样,疑惑的尖声问。
迷迷糊糊,茯苓听到武惠妃的尖叫声,此时她已出现幻觉,皱起眉头模模糊糊的望去,头痛欲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待武惠妃警觉且质疑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的心跳骤然恢复了平静,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淡,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无力感,先太华公主一步倒了下去。
“公主!”绿萼哑着嗓子哭喊,温暖的手贴在她脸上轻轻地揉着。
武惠妃脸色突然肃然起来,像一个绝望的普通妇人,指着吓呆了宫女们毫不顾忌形象的高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叫御医!”
夜华宫中顿时慌乱一片,两位公主食物中毒,这等诡异大事惊动了尚在御书房处理国事的唐玄宗,他几乎与御医同时到达。
“爱妃,怎么回事?”唐玄宗将哭到嘶哑的武惠妃揽在怀里,焦躁和担忧的情绪轮流闪过。
武惠妃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哽咽的哭了起来,越急切说话越语无伦次,眸子里藏着隐忍的恳求和悲伤,“臣妾不知道,她们吃着雪梨便倒下了,嘴唇发黑像是中了毒。皇上,太华她不能死,若是她死了,臣妾也不活了。”
“爱妃别担心,宫里这么多御医,太华和孝昌一定会没事的。”唐玄宗软声细语的安慰着她,转过头对着御医吼道,“若是治不好两位公主,朕要你们一同陪葬。”
武惠妃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素日里目光灼灼的眸子死一般的暗淡,幽深婉转,歇斯底里的叫喊,“皇上答应臣妾不许太华死,太华不能死,太华不能死……”
御医们战战兢兢的把脉,背脊之上更是突起阵阵凉意,一时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唐玄宗气不打一处来,眼神里布满了询问和责难,声如擂鼓,“诊断这么久到底有结果没?”
颤微微的老御医小心翼翼的上前,心一横,说出最保险的回答,“启禀皇上,惠妃娘娘,微臣检查出雪梨里含有君影草的成份,太华公主中毒尚浅服下一些解毒丹便可稳定病情,小心照看,昏迷两三日即可苏醒。但是……”
“但是什么?不要嘴上一半肚里一半,报喜不报忧!”唐玄宗声调依然惊怒,眼睛里波涛汹涌,仿佛随时会掀起滔天巨浪。
老御医被吓得渐渐结巴起来,吞吞吐吐的说,“孝昌公主中毒较深,再加上玉体违和,君影草对她的影响比较大,而且公主似乎没有求生意识,所以情形不容乐观。”
武惠妃暗淡的眸子随着老御医的话音,一扫先前的沉郁悲痛,渐渐焕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心有余悸的拉住唐玄宗的手,撒娇的说,“皇上,臣妾好怕,今晚你留下来陪好吗?”
拒绝不了美人的诱惑,唐玄宗的眼神又幽深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赞同。他的眉宇间突然多了一丝惆怅,嘴角有些僵硬的老御医厉声说,“将公主送往未央宫,好生看护,务必确保公主平安的渡过难关。”
天边的云霞隐去了最后一丝光亮,黑暗降临了,茯苓的脉象依旧微弱,就像是垂死的老人,随时都会油尽灯枯。
“御医请喝茶!”绿萼端来茶水提神,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找不到别的方式来表达她此刻焦急关切的心情。
老御医似乎理解她的心情,一个劲的叹气。
当当——
未央宫的门上铜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萧瑟的深夜里听得甚是真切。
“这么晚了会是谁那?”绿萼嗓音低沉的嘀咕,不愿离开茯苓半步,随即叫来了一位宫女吩咐道,“烟尘,你出去看看。”
门一开,谷天祈完全不理会在他身后一顿大呼小叫的小宫女,顾不得男女有别,轻车熟路的踏进寝殿。看到御医云集,他的心咯噔一下,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了句,“孝昌公主在哪里,我有急事找她?”
众人不语,许久绿萼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公主她中毒了,至今还昏迷不醒呢。”
谷天祈明亮灼人的眼眸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床榻上死气沉沉的人身上,眼睛里出现了深深的痛楚,他还是来晚了!早先茯苓将药粉拿给他看时,他心里已是隐隐担忧,却因她伤害绮玉而心痛未曾深究。回府后,他食不下咽,坐立难安,一心想着来宫中确认一下,没想到为时已晚。
“忠义侯,这是宫中的寝殿,深夜造访已是不合规矩,还请您规避。”绿萼挡在茯苓床前,不愿他窥探到一丝芳容。
“让开。”谷天祈急促低沉的声音,隐隐有些烦躁不安,发出逼人气势。出人意料的是屋中众人无一人敢阻拦他,任由他坐到茯苓的床榻前。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谷天祈拼命忍着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慌乱,从怀中取下一个青瓷瓶,瓶口紧紧塞着一个软木塞,为了密封良好,木塞周围还用蜡封得一丝不漏。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众人都觉得瓷瓶里装的东西肯定价值连城十分珍贵。
将从瓷瓶中倒出红色的药丸托在手中,半透明的红褐色中飘散着宜人的香气,谷天祈刚要放到茯苓嘴里,被一旁的老御医拦下,老御医眉头微皱,看着那颗红色药丸眼睛里布满了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起死回生的灵药,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活过来。莫非御医有更好的法子?”谷天祈冷冷一瞥,手里动作不停,邪魅的反问。
老御医被他看得心里一窒,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站了站,一言不发。
仿佛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绿萼看向谷天祈的眼神也有先去的不满转为感激与期待,她几乎控制不住心里的欢喜。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夜已经很深了,前殿里的数只蜡烛都已经燃到了尽头,暗淡的烛光被门缝里溜进来的寒风吹得左摇右摆,除了脉搏也由弱变强,茯苓还是一点清醒的迹象也没有。
“忠义侯,公主怎么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绿萼眼中的希望被现实戳破,眼泪在眼角打着转就快滴了下来。
寂静的未央宫一时间承载着数声叹息。
“茯苓,快醒醒。”谷天祈温柔地呼唤,眼底朦胧一片。他多怀念她怒气冲冲同他争执,哪怕是她对他视若无睹或百般刁难,他也不愿看到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她好好的时候,他恨比爱多,总觉得如何折磨、错对都不为过;当她颓然倒下生死未卜,他又觉得心痛难忍,宛如心被人狠狠撕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可惜,贪睡的人儿对他的声声呼唤充耳不闻。夜阑人无声,清愁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