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万物冰冷,而屋内温暖如春。只是再暖和的环境依然挡不住皇甫德仪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身在在厚厚的锦被下仍瑟瑟发抖。
“德仪娘娘体虚再加上心悸受损,心力交瘁的厉害,怕是药石罔效了。”绮玉诊断片刻后,愁色爬上俏脸,寒声道。
炽情、彤玉闻言连忙跪倒在绮玉面前,屋中别的宫女也连忙跪倒在地,恳求道,“御医,您一定有办法救娘娘的,求求你,再想想办法。”
“你们先起来,御医若是有办法一定会救娘娘的,你们这样会打扰到御医的思路的。”茯苓挽着炽情与彤玉两人的胳膊,劝慰道。
绮玉无奈的摇头,起身走了出去,同谷天祈商量片刻后重新回到座上斩钉截铁的说,“我们顶多算得上神医,而不是神仙。合我同忠义侯的医术只能帮德仪娘娘聚齐体内的精力,延缓生命开开心心的活一天。若是任凭娘娘这般耗神耗力的躺着,只怕也就两三日的光景。你们快做个抉择吧。若是信不过我的医术,你们可以找来太医院的御医会诊。”
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说话,因为这个决定不是她们这些宫女可以做的。
“本宫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自知命不久矣。这一两日吃不下去饭,就连心口也阵痛起来了。若是临去之前无法见太子他们一面,本宫闭上眼也不得安心呐。与其躺在这几尺大的床上等死,本宫宁愿精神抖擞的过一天。”皇甫德仪欣慰的点着头说,“御医,您就快动手吧,本宫所剩的时间不多,不想再浪费在无谓的抉择上。”
“娘娘三思!”茯苓同万春公主不约而同的劝阻道。
皇甫德仪望着窗外流云变幻的天空,眼神中无比期盼,“你们看,太阳出来了,好美。本宫在这皇宫中等了一辈子,煎熬了一辈子,行色匆匆,还未曾仔细的观察过宫里的风景。本宫不想留有遗憾,想到处走走。如果你们真心为本宫好,就请替我保密,本宫不想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度过余生。御医姑娘,这是本宫的扳指,本宫赠于你,日后皇上追究起来你将扳指给皇上,皇上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得到皇甫德仪的首肯,绮玉取出针盒,蘸了一些秘制药膏,在火上淬了片刻手起针落,金针刺在她的周身要穴中。随着她金针的落下,皇甫德仪脸色缓和了些,一直捂着胸口的手也放下来了,如此看来金针固命果然有效。
皇甫德仪短暂的休息片刻,起身婉言到,“本宫想去外面走走,也快到用早饭的时候了,如果各位不嫌弃就留在昭德宫用些早点。本宫已经没什么可以报答大家的,就用一顿丰盛的早餐答谢各位贵人吧。彤玉,带几位贵宾到偏殿歇息用膳,好生招待着,待本宫出去溜个弯回来再行嘉赏。”
说完,她只带了炽情一人,匆匆出门了。
其实茯苓几人心知肚明,她这么做无非是怕大家走漏风声,故而找个理由把大家禁锢在昭德宫中一段时间。
偏殿中死一般的寂静,谷天祈落座后,故意看向屋外的风景。茯苓如坐针毡,又一茬没一茬的同万春公主聊天。
“恕我愚见,孝昌公主脸上的疤痕很是特别,不知是怎样造成的?”闲来无事,绮玉突然对茯苓脸上的疤痕感起兴趣来,又为茯苓徒添了几分尴尬。
无视绮玉看向她时眼中多带的敌意,茯苓放下手中的杯盏,无意识的抚着脸说,“不小心被硬物划伤的,不知绮玉姑娘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疤痕的色泽、腐烂程度绝非一般的伤痕造成的,如果治疗不当,很可能会终身留疤。”绮玉的座位距离茯苓最近,所以看得最为真切。
此话一出,谷天祈的身子明显一震,眼神也不由自主的飘了过来。
绮玉脸上微带了一丝笑意,接着道,“前几日我曾缠着谷大哥为我配置一些美容药膏,不仅能滋补养颜,还有化瘀消痕的功效,孝昌公主如不嫌弃,我下次进宫带些给你。”
“谢绮玉姑娘美意。这疤痕倒也不打紧,那药膏既然是忠义侯专门为你研制,本宫也就不夺人所爱。”茯苓眼中微黯,堵在喉咙里的那根刺几乎扎得她说不出话来。
谷天祈刚想说话,彤玉已传膳,太监们端着食盘接踵而至,打乱了他的意图。
一时之间,几个人只顾着低头用餐。无奈之下,谷天祈也只好压下心头的解释之辞。
皇甫德仪静静地伫立在亭子中,天之端一轮骄阳已爬上天空,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她轻轻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既舒畅又享受。
“娘娘算得真准,惠妃娘娘果然来了。”炽情上前回话,一副谦虚恭谨的模样
“知道了,你先退下找个地方躲着,替本宫仔细盯着,千万别让不重要的人偷听了本宫同惠妃的对话。”皇甫德仪曼声道,似乎心情很好。
两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静静地打量着彼此,许久没说一句话。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怕还以为她们久别重逢太过喜悦而忘了说话呢。
“宫中的朝阳真美!”皇甫德仪由衷的感叹。
武惠妃反唇相讥,不合拍的人永远不合拍,“你倒朝阳好,本宫却尤爱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皇甫德仪摇头轻声说。
太子失势,对皇甫德仪来说是一个极沉重的打击,她也无疑对武惠妃这个始作俑者怀恨在心,只是眼下她处于劣势,也不得不勉力一试,劝服武惠妃结为同盟。
“茜夕,本宫觉得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否则一向深入简出养病的德仪娘娘怎会出昭德宫,你说是不是?”武惠妃问着身旁提着食盒的宫女。
那名叫茜夕的宫女低着头,不敢出声。
“姐姐是专程来这里等妹妹的,有要事相商,还望妹妹能拨出片刻光景详谈。”皇甫德仪一改往日针锋相对的口吻,淡淡的说。
武惠妃对着茜夕使了个眼色,茜夕一闪身去了回廊处远远候着,惠妃唇扬起一抹唯美的弧度,“本宫还要赶着去太极殿为皇上送早点,姐姐有什么事就快点说。”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太子背后耍的那些手段,你以为太子下台,你的儿子便能立为皇储吗?长幼有序,寿王再受宠终究越不过长子的位分,只怕你机关算尽,却让人坐收渔翁之力成了最大的赢家。”皇甫德仪一针见血道。
“姐姐与其劳心担忧妹妹,还不如好好为太子盘算一番。”武惠妃被她戳穿心思,目光微微一缩,嘴上却半点不让人。
“你不惜拉拢权贵迫害太子,离间太子与皇帝的父子情。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做得多难免会露出马脚。皇上念在对你的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的傻妹妹,后宫之中的女人勾心斗角的算计哪有几个能青春永驻?妹妹也才三十六岁而已,可保养得再好,鬓间也有白发了。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他日妹妹容颜老去,自然有比妹妹年轻百倍漂亮千倍的女子取代你的位置,那时皇上还对妹妹有何情意可言?”皇甫德仪语重心长的劝导,“立寿王为皇储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妹妹盛宠不再,皇嗣之位必将易主,到那时新皇嗣会容得下寿王这个眼中钉吗?”
武惠妃眼中闪过一小丝松懈,继而追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皇甫德仪伸手与她相执,浅笑道,“本宫也是一位娘亲,虽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好前途,可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儿女的安危。太子仁善,若妹妹能尽心辅助太子,他日太子登基,本宫保证必定尊你为皇太后,高官厚禄封赏寿王,届时你们母子便能安享一世荣华。岂不比妹妹处心积虑夺取太子之位要划算得多?”
武惠妃神色越听越凝重,待皇甫德仪把话说完,她脑海中才逐渐清明起来,眉眼一弯,甩来被她拉住的手,冷笑道,“姐姐真是用心良苦,如此苦口婆心的教诲,设身处地的替妹妹着想,妹妹竟忘了姐姐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差点中你的圈套。姐姐这招真是高明,看似为了帮助妹妹,实则是借妹妹之手稳固太子之位,可惜妹妹最讨厌为他人做嫁衣。太子一旦登基,回头收拾本宫母子,只怕本宫死无葬身之地呢。”
见她冷冷拒绝,皇甫德仪的脸色变了一下,原本挂着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皇上身康体健,皇嗣之争才刚刚开始,现在言输赢还为时过早。妹妹无意同姐姐联手,以后鹿死谁手,单看个人造化了!”
武惠妃浑然不在意,“后宫寂寥,妹妹有的是时间同姐姐好好下这盘棋。”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去,却被皇甫德仪轻飘飘的一句话叫住了,“妹妹身体一向无碍,可知早些年为何所生皇子一个接一个夭折?”
“你知道什么,把话说清楚了!”武惠妃听出她话中有话,神情里有一种极致的落寞。
“妹妹,你的容貌堪称楚翘,但后宫中向来不缺昳丽之人。妹妹丝毫不怀疑多年来皇上的恩宠为何吗?你的这些荣宠不过是享受夭折皇子的余荫罢了。可笑啊,妹妹向来一片慈母心泛滥,爱子如命。哪知你一生的荣华富贵却恰恰是用三名无辜皇子的性命换来的。”皇甫德仪不紧不慢的说,临末,还递上一个宽慰的眼神。
接二连三痛失幼子,一直是扎在惠妃心中的刺,皇甫德仪用这些事刺激她,饶是一向精明的武惠妃也无法淡定了,上前一步,紧扣着皇甫德仪的手臂急促的问,“快告诉本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被罚禁闭东宫,如果惠妃妹妹真想知道旧事曲直,不妨拿出些诚意来。若妹妹有心,不妨今日酉时之前到昭德宫一叙,过时不候。”皇甫德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悄悄瞄向脸色青白交加的武惠妃,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浮现于嘴角之上。
这一次武惠妃并没有再拒绝,冷冷的问出心中所疑,“你凭什么让本宫信你?”
幽幽的一声叹息从皇甫德仪口中溢出,蕴藏着许多无奈之意,“凭你的预感。皇上子嗣众多,妹妹有孕期间不乏嫔妃怀孕,为何别人的皇子公主都能平安诞下,唯独妹妹的孩子接连夭折?若不是被逼无奈,这个秘密姐姐会藏在心里,断然不会吐出半字的。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妹妹若有疑问,酉时到姐姐宫中我们姐妹好好详谈一番,你想知道的,姐姐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前还趾高气昂的武惠妃突然恍惚起来,离去时脚步竟有些踉跄,所幸随从宫女眼神极为凌厉,连忙上前搀扶着她,一并离去了。
“娘娘,你没事吧?”见惠妃离去,炽情疾步上前扶住皇甫德仪,关切的问。
皇甫德仪的脸上突然晕开一抹绚烂的笑容,颇有深意地瞧了随身宫女一眼,“炽情,我们回宫吧,趁着天色还早,本宫还想绣一副护膝给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