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武落蘅呆坐在正厅席上一言不发,李隆基进来时她依旧一动不动,虽然以前她也不将规矩放在眼里,只是今日有些太过放肆,看在丧女心伤的份上,李隆基也没说什么,反而陪笑道:“婠婠,你在看什么呢?”
武落蘅冷冷的说:“我在看陛下。”
“朕?”李隆基不解的问,“看朕什么?”
“看看陛下是怎么忍心不救自己的女儿。”武落蘅的冷眼相对让李隆基勃然大怒,上仙公主的夭折他也异常痛苦,现在竟然还得到她的质疑。
“大胆!”李隆基将武落蘅面前的案几掀翻,怒目而视,“是谁告诉你朕见而不救的,朕动用所有御医也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那为什么陛下要断了上仙的药?为什么不让御医继续医治?”武落蘅无所惧的咆哮着,这是她第一次与李隆基针锋相对,眼中充满了怨恨。
李隆基双手握紧,身体僵硬在原地,他的愤怒来自于武落蘅的不信任,“朕究竟是为何你想清楚了再说,朕还有奏折要阅,先去崇德殿了。”
愤怒的极限便是无话可说,李隆基想不要在愤怒的时候做任何决定,这是他可以保护武落蘅的手段,然而对方却没有他这样的想法。
争吵的第三日武落蘅向皇后陈情,贞观殿奈是陛下休息之所自己实在不该久居于此,请皇后为她另择新所,于是皇后便命人打扫好鹿鸣殿,令她择日搬去。
李隆基看着空荡荡的贞观殿,心中一阵莫落,他有悔也有恨,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武落蘅,皇甫裕婉却在此时求见。
“臣妾给陛下问安,听闻陛下晨起的时候有些咳嗽,臣妾特意准备了枸杞枇杷露为陛下润喉。”皇甫裕婉从食篮中拿出玉碗连着汤匙一并送上。
李隆基呆呆的看着碗中轻摇的枸杞,忧伤的说:“她的枸杞最是鲜艳,配上碧绿色的碗格外别致。”
皇甫裕婉的笑容凝固住,转瞬又恢复甜美,“陛下是在为惠妃姐姐的事情伤心吧,依臣妾看也不必如此,姐姐不过是失女伤心,可怜我们做母亲的一心都在子女的身上,但凡他们出点事都会忧伤不已。”
李隆基一边喝着清露一边问道:“婉贵嫔今日气色看着也不太好呀。”
皇甫裕婉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反而是身后的司书低声回到:“陛下不知,三皇子昨夜突然呕吐不止,娘娘一夜没有合眼陪在身边照顾,早上又听说陛下抱恙,亲自准备了这枸杞枇杷露,是半分也没有休息。”
“司书,谁要你多嘴!”皇甫裕婉嗔怒道,转而柔情似水的说,“臣妾别无他求,只念着陛下康健,瑶儿茁壮成长罢了。”
李隆基的心中稍有安慰,也和颜悦色的说:“走,朕去看看瑶儿。”
另一边武落蘅搬入鹿鸣殿后无心装饰,只让花眠她们自去收拾,乳母带着李一进来,一声娘亲叫的武落蘅心都要碎了,她抱着儿子哭了一阵后,让乳母带下去自去安歇。
清莲准备了一盆温水走上前为她擦拭面颊,心疼的劝导,“娘娘,您那一日的话说的也太重了,陛下也是失去了女儿,伤心欲绝,我也问过父亲,直到最后一刻陛下都还在亲自翻阅医书,寻求起死回生的办法。”
武落蘅淡淡的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清莲摇摇头说:“连奴婢都觉得陛下冤屈,听父亲说公主殿下是胎里不足才体弱多病,若不是陛下全力医治恐怕不能足月。”
武落蘅茫然所失的看着她,内心格外煎熬,她也曾猜想是因为自己怀孕时的多灾多难导致公主夭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她眼泪不止俯在榻边哭了一夜。
清莲怪自己多嘴,苦劝无果只能陪在她的身边,翌日早晨才渐渐睡下,李隆基赶在上朝前到鹿鸣殿看望,见她还在睡,只站在塌边望了一会便离开了。
“苏盛,吩咐内廷司把暹罗国进贡的茯苓软霜膏给惠妃送去,看她的眼睛都哭肿了。”上朝的路上李隆基还挂念着武落蘅,不住的叮嘱。
三月春雨贵如油,第一场雨在暗夜中悄然而至,所有人都熟睡着只有点点嫩芽探出头来迎接着它,清晨雨后泥土的芬芳飘进殿中,武落蘅正在喂二皇子吃稀粥,突然听到花眠兴奋的叫道:“那里来的桃花呀?”
大家好奇都纷纷出去查看,武落蘅也被二皇子拉着要出去看看,她站在院内,发现西墙角平白多了几株植物,上面已经抽出不少花骨朵,被一夜春雨滋润后争相开放。
烟波凑到武落蘅的身边,笑着说:“前几日陛下来看娘娘,说院中景色有些单调,娘娘喜欢花,便让他们移栽了好多,还特别吩咐要每月每季都有花开。”
“陛下什么时候来过,我怎么不知道?”武落蘅心想别是她们费力要劝和二人。
花眠站在一旁抢话道:“陛下每日清晨都来看娘娘,是娘娘睡得太熟自己不知道罢了。”
武落蘅的心中有些感动,眼神也变的柔和很多,烟波看准时机连忙劝道:“娘娘,民间不是有句话说夫妻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您和陛下总要有人先低头,陛下已经有所表示了,您是不是也应该软下来呢?”
武落蘅早就开始动摇,只是自己提着气放不下来,现在看李隆基依旧如此对她,便欢喜不少,吩咐小厨房准备酒菜食盒。
趁着午膳时间,武落蘅让花眠打听到李隆基就在贞观殿,因未时要与兵部商议改编制度所以午休就不到后宫来了。
刚到了贞观殿门口苏盛便迎了上来,“给惠妃娘娘问安,您怎么过来了?”
武落蘅被挡在门外,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我来给陛下送些吃食。”
苏盛似有难言之隐,犹豫了一下说:“娘娘,陛下已经传过午膳了,恐怕娘娘的美意……”
还不等他说完,殿中一声清脆的嬉笑传入武落蘅的耳朵,原来苏盛一直拦着她是因为里面已经有一位在陪王伴驾,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只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里面的确有一位,不过并不是什么陪王伴驾,而是李隆基趁着议事前先将皇甫青岩宣召进宫,他准备与对方唱一段双簧。
“陛下,要不是您指出,臣怕要闹出笑话了。”皇甫青岩坐在下手,皇甫裕婉伺候左右,刚才正因为何菜配何器,三人谈笑一番。
“爱卿也是聪慧之人,朕一点便能通晓,不像有些人用错了还不自知。”李隆基话里有话,皇甫裕婉也明白自己被叫来作陪的原由,便附和道:“陛下圣明,臣妾与兄长望尘莫及。”
李隆基夹起眼前的菜肴,放到皇甫裕婉的碟中,淡淡一笑,皇甫裕婉谢恩后食下又对皇甫青岩说:“兄长一会还有要事商议,切不可贪杯。”
皇甫青岩心领神会,回答道:“娘娘不必担心,臣已想好,军中政务繁杂兵部又辖制迟缓,正是应该好好整顿的时候,臣定当唯皇命是从。”
皇甫裕婉当然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的禁忌,只是听也并非好事,便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臣妾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作用起到了李隆基也不必将她留下,点点头待她退出正殿又与皇甫青岩商议起来。
皇甫裕婉出来后,没走多远就发现路喜跟在后面,她刻意拐到无人处,低声问道:“什么事?”
路喜连忙把刚才惠妃来过得事情说了一遍,又说道:“此刻正在临渊阁生闷气呢。”
皇甫裕婉挥了挥手,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带着人来到临渊阁附近,远远的便看到武落蘅坐在二层栏杆处发呆,正巧丽妃迎面走来。
“丽妃姐姐。”皇甫裕婉故意提高音量,引起武落蘅和赵丽娇的注意。
“呦,婉贵嫔,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是有什么喜事吗?”这几日的事情赵丽娇也有所耳闻,客气的说,“听说这几日陛下都在你宫中过夜呀。”
皇甫裕婉得意的说:“陛下宠幸乃是我们的福气,喜事说不上,只是恪尽职守罢了。”
“这么说妹妹是有动静了?”赵丽娇的眼睛不住打量着她的肚子,皇甫裕婉羞涩的说:“哪有那么快呀,姐姐且在等些时日吧。”
两人的笑声异常刺耳,武落蘅赌气的跺着脚把一旁的食盒全部打翻,自古帝王多薄情,自己恐惧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即使她如何逃避终有一日是要面对。
回到鹿鸣殿她把准备的酒一杯接一杯的倒入口中,从未如此想醉过,也许醉了就可以不去想那些事情,花眠在一旁看着也拦不住,只能小心服侍。
武落蘅几杯下肚后有些飘飘欲仙,开始语无伦次起来,“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刚唱了一句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应该唱个古文的歌。”思来想去她慢慢站起来,右手从胸前划过,停在脸颊处,悠悠的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边唱一边起舞,这个舞还是她初中时候学的,身法简单舞步也不难,只是当时年纪小不能明白词中含义,总被老师说成没有灵魂的舞者,而此刻她泪眼惺惺,心中充满了对父母的思念和孤独清冷的惆怅。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伴着酒力她不断的旋转,越来越远就如要飞升的仙子一般,不知何时李隆基立于厅中目睹了这一切,他一步上前抱住武落蘅那细柔的水蛇腰,动情的说:“婠婠,你真叫朕打开眼界。”
武落蘅面颊红润戏谑道:“陛下还真是眼界浅,日后看到贵妃醉酒还不知你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李隆基完全投入并没有细想她的这句话,反而深情的说:“有你在朕别无所求。”
武落蘅心中怒火渐起,想到皇甫裕婉那得意的笑声,便一把将他推开,自己俯在床边幽怨的说:“那你把皇后和其他妃嫔都休了呀。”
李隆基直到这是气话不过她也有些太过放肆,便有意压压她的气焰说道:“朕是一国之君,后宫怎能只留一人,更何况皇后和其他嫔妃又无过错,朕如何无理弃之,婠婠,你既然做了朕的女人,也该懂得守礼教。”
武落蘅本就在气头上,现在听了这番话更觉得李隆基是移情别恋,冷笑道:“陛下终于说出这句话了,您是一国之君,天下的女人都是您的,何苦当初为了我一夜桃花开,我所求不过是一心人,一国之君我不稀罕。”说完武落蘅在首饰盒中来回翻找,拿起那枚钻戒走到李隆基面前,不屑的说:“若无真心,八心八箭也不过是个笑话。”
李隆基被气急了,一手夺过戒指,大吼道:“婠婠,你要如此践踏朕的心吗?”
还不等武落蘅回话,院中传来了清莲的喊声,一阵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