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讲述,闫凌静莫名哀叹起来,“这才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李隆基点点头,与此同时念憬已经被丫鬟请来,她水肿的双眼怕是哭了一夜,闫凌静把身旁的位置空出来,可她却站在门边迟迟不肯进来,直到何子曦大喊一声:“原来是你!”她才缓步进来,呆呆的望着何子曦,良久才又哭了出来。
念憬原名周惗,是起居郎周憬的妹妹,年初刺杀武三思失败后,她哥哥因气愤奸人当道,史官又只字不提,作为门下省的起居郎只有记录民间历史的职责,根本无法将武三思与韦后之人的所作所为留存于世,于是他带着满腔愤恨跑到比干庙自缢而亡,临死前痛呼道:“唯有比干知我忠心。”而他将唯一的亲人妹妹周惗,托付给曼妙亭的细姐,代为照顾。
“所以,你下毒也是细姐指示?”李隆基问道,一旁啼哭的周惗摇摇头,否定道:“不,她并不知道,我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为了哥哥冒死刺杀狗官。”
闫凌静依稀还记得当时细姐的表情,刺杀时的愤恨与放消息时的释然,“对了,有打听到细姐的消息吗?”
周惗也关心的侧头倾听,李隆基揉了揉受伤的手腕惋惜的说:“已经被斩首挂于武府门外。”
在座众人不免唏嘘不已,周惗更是自责道:“都是我,要是我下毒成功细姐就不用送死,死的应该是我,同归于尽的应该是我。”
还不等她说完,闫凌静一巴掌扇了过去,大怒道:“人生下来总有一死,但不应该像你这样寻死,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生而努力,为了能活下去绞尽脑汁,就算他们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他们也没有放弃,因为至少自己还活着。”说完她冲了出去,眼泪不住的流下没有缘由的悲伤涌上心头,她多想好好的活下去,她多想登上那班地铁回到家里,她感觉自己就像掉入时间夹缝中的人,每一天的生活都如梦幻泡影,她活在自己不该出现的朝代,可心里依然想要好好活着,也许有一天可以回去,但回去的时候会不会自己已经不在,她不敢去多想,只想活着。
闫凌静的一巴掌倒是止住了周惗的泪水,她笑中带泪的嘟囔着:“果然,凌静是与众不同。”
李隆基心中担忧,又怕姐妹俩生出间隙,便把闫凌静的身世说与她听,敬珲的大名周惗早就听哥哥说过,对他们的勇气和忠心更是佩服不已,现在知道闫凌静竟然是他的女儿马上自叹不如道:“对于仇恨我还是太过狭隘,只自怨自艾,却忘记哥哥当初的志向。”
何子曦一直插不上话,经过刚才一幕他更加尊敬闫凌静,以为她会是柔柔弱弱,任性固执的闺门小姐,没想到居然也有如此胸襟和见识,不禁叹道:“敬家人果然不一样,私仇不顾只为社稷,她说的对,我们必须好好活着,为了死者,为了这场战斗中无辜送命的忠臣。”
三个人莫名的解读倒把闫凌静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树立起来,只是现在看来,她们三人已经不能回到曼妙亭,李隆基暂且把她们安置在府内,派了几个丫鬟伺候着,李隆基尚在禁足中,只能靠何子曦带来朝廷上的消息,陛下因太子谋反一病不起,荒废朝政,而各部机要奏报都由上官婉儿与韦后处理,弄得朝臣们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这一日,李隆基正在府内演练兵法,经过太子一事他才真的见识到羽林军的威力,普通府兵怎么会是羽林军的对手,为防不测他也要先历练一番。练武场就在伊兰居的后面不远,清晨未起时闫凌静就能听到府兵练武的声音,午时刚过又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她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奈何身边有个莺莺,一上午都在叫唤着要去看看,所谓保暖思淫欲,她们住在这里不用练舞,陪客,端茶倒水,自然闲的慌,在莺莺央求多次后,闫凌静只好同意带她去看看,这样的事怎能落下周惗,于是她也被莺莺连拉带拽一起跟着,三人翻过小山,从华景阁的左侧过去,躲在了外廊上,练武场上一个个方阵分别站列,李隆基坐在高台上与一位年轻人比划着什么,只见那人挥舞着小旗,镇定自若的指挥着方阵。
莺莺趴在闫凌静的肩头痴迷的说道:“看看那个人,身形健硕,气宇不凡的样子。”其他二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指挥之人,不免打趣道:“这么远你也能看到身形健硕,气宇不凡?”
莺莺点点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当然,你看被挥舞的小旗,都与别人不太一样。”
闫凌静不敢苟同的看着她,诧异的问:“怎么不一样?”
莺莺发现自己心中的男神被她们质疑,立刻不高兴的说:“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们有没有认真看呀。”
周惗摇摇头无奈的和闫凌静对视一下,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正有一家丁带着一位宦官向练武场走来,转过小山穿过外廊便可到达场院门口,她点了一下闫凌静小声说道:“陛下不是让李公子闭门思过吗,怎么会有宫中之人前来?”
一听宫中之人,闫凌静心想:‘一定不是什么好事,难道是来检查思过情况的?要是被他看见现状可就麻烦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庇护的大树千万不能倒。’想到这里,她从山坡跑下去,轻手轻脚的绕道而行,赶在宦官前冲进练武场。在场之人都惊讶不已,纷纷停下来瞩目着她们。
“有个宦官正过来呢。”她刚一说完,李隆基就大惊失色,此时若再让陛下知道他在府中练兵,谋反之罪必定强加于身,不止是自己就连父王也要被连累其中。只是此刻院中府兵众多,来者就在正门,已是不能出去该如何是好?闫凌静脑子转的倒是快,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两人按计行事,只是不知是否能化险为夷。
再说此宦官正是韦后身边心腹韩才,因太子作乱立了大功更得韦后信任,此次前来也是帮韦后探听虚实,收集证据。韦后之心宫中已经人尽皆知,她想做武则天第二,奈何又没有武皇帝的智慧,只能用阴毒手段清除障碍,在外勾结武三思清除一干李唐忠臣,在内迷惑陛下独揽大权。太子之事其实根本是她们暗中谋划,只是没想到太子会派人刺杀武三思,导致他重伤在府。
李隆基在众位皇子郡王中算是比较出色,所以一直是韦后的眼中钉,本想利用太子起事一同将他打压,谁知他竟然有所察觉并没有过多的参与其中,这无疑是件憾事,所以韦后派韩才前来,他一路走来留心观察府内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得知李隆基正在练武场立刻来了精神,不在正厅等候硬要亲自过来看看。
还未到场院门口,就听到呐喊的声音,韩才心中暗喜,要是被他拿到造反的把柄自己一定会得到不少赏赐,于是他加快脚步走进练武场,只见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些什么,人墙足足站了五层,韩才连一点缝隙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挤进去看个究竟,他尖声叫到:“都给我让开。”可是场院人声鼎沸,大家都专注于围观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喊声,无奈之下,他只好端起架子准备撞进人群,撞了两下比起作用,他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准备最后一搏,谁知人墙突然打开一条路,他用足了力气让自己摔进了中央,一个狗吃屎看的李隆基着实痛快。
“哎呦呦。”韩才捂着半边脸,爬起来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看清对面站着的李隆基立刻弯腰作揖道:“老奴给临淄王问安。”
李隆基此刻只穿着内衣,前襟胡乱别在腰间,笑嘻嘻的捡起地上的浮尘又托住韩才的双手,客气的说:“韩公公不必多礼,早知道韩公公前来我理应正厅相迎怎么让您跑到这里来了。”他装腔作势的向人墙外呵斥着,“是谁办的差,给我重打二十,向韩公公赔礼。”
韩才连忙拦道:“王爷少怒,不关他们的事,我只是过来传个话不敢劳王爷亲迎。”
李隆基叫人搬来椅子,又端来茶果递于韩才,轻声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韩才喝了茶一边回话一边瞟向四周,“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奴就是来告诉王爷,陛下的病已经痊愈,请王爷不必担心。”可见传话只是个由头,见他再不提其他,李隆基便宽心微笑道:“如此甚好。”
韩才诧异的问道:“王爷,这是干什么呢?”
李隆基看了看下站的府兵,笑着说:“近日我新做了首曲子,想让府上的舞娘编排个舞蹈,练了一阵总觉得缺少力度,于是她们提议加入男子同舞,兴许能有不同之处,这不我把府兵中健硕之人都召集起来,正在筛选。”
果然,韩才发现一众府兵中央站着三名女子,身形柔美一看就是练舞之人,便拍手称赞道:“素闻王爷极通音律,又对歌舞见解独特,男女同舞闻所未闻,若是练成一定是美轮美奂。”他越是夸赞李隆基越觉得暗藏阴谋,此刻只能默默不语静观其变,韩才眼睛一转露出狐狸尾巴,“陛下病愈正说道憋闷十多日想要娱乐一番,老奴看来龙体初愈唯有歌舞能赏心悦目,若是王爷能献上此舞定然龙颜大悦。”
李隆基谦虚拒绝道:“承蒙韩公公赏识,不过曲谱刚刚完成恐未能尽美,舞蹈更是在选人之中何日完成还不得知,若让陛下空等岂不是我的罪过。”
“诶,王爷谦虚了,曾经听闻王爷盏茶成曲,落日得舞,怎么会空等。我这就回宫将喜讯禀奏陛下。”还不等李隆基阻拦,韩才已经拂袖而去。
这才是大难刚过小灾临近,没有办法只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