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今夜的心情原本非常糟糕，她已是万分忍耐才没对子虚下重手逼问，他出现的时机太过恰巧让她不能不怀疑，但无论他是否真别有用心，早前他那从天而降的一剑破万法终是挽救了她的性命，她记了这个恩情。
阿念突然停步，子虚也跟着停了，以为她又要对他做什么，却见她默然走到路旁一簇半人高的草丛边，蹲下了身——
阿念面前有一个小人儿面朝下匍匐在地，圆乎乎的脑袋上梳着双髻，身体半掩映在草丛之中，——
“怎么了？”子虚走近时阿念正将人翻过来查看，他立刻出手拦下她道，“这是妖！”
“我知道。那又如何？”
“我只是想提醒姑娘，妖多奸诈，姑娘要小心些。”
阿念甩开了他的手，反问，“人就不会奸诈吗？”
“当然不是！”子虚讷了讷，再解释道，“你有伤在身，若遇见有坏心的妖，对你会十分不利！”
阿念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也可能对我不利！”
“我绝无害姑娘之心！”子虚言之凿凿。
“你说你帮了我，若非有所图，你为何要出手帮我？”
“我只是路见不平而已。何况你不是说我坏了你的事嘛！”
“你没想过也许我才是那个不平呢？”
子虚哑口了。
阿念噗嗤笑了一声，“道长是好人！”她站起来背负双手后退了两步，“做了好人就要做到底——我有伤在身，烦请道长帮我背她。”
“行吧！”子虚没怎么迟疑，很快将地上的小妖抱了起来——
小妖看着十一二岁童稚未脱，小圆脸因为正发烧而红扑扑的，谈不上漂亮，但会让人不由得心肠柔软，即便知晓她非人也依然心生怜爱。
她仍走在前，子虚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相隔的距离缩短了一半……
夜沉，山静，长路漫漫。
阿念再一次停住，但子虚先开口，“阿念姑娘在带着我绕圈子吗？”
“我没那么闲，陪你玩！”
她抬手伸出一根手指，一只白莹莹的飞蛾从路边枯树上飞来，落于她指间，随后消失。
子虚拧眉道，“那就是我们遇上了？”
阿念也眉头轻蹙。是冲着她来的吗？
阿念眼前忽然变得晦暗，她低头看手中的琉璃灯，却瞧见地上有无数双惨白的手朝她抓来，她欲抬脚可双脚似嵌入了地面般无法挪动——
“是你！”
“你这个灾星！”
“你该死！”
“你为什么还不死？”
“你该给我们偿命！”
“是你害死了我们！”
“你应该死！”
……
饱含怨怒的指责一声比一声更响，有男女有老少……
“闭嘴！”被吵得耳朵发疼的阿念喝道。
声音瞬间小了些，但仍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阿念扭头四望，发现周遭都已没入黑暗不可见，也不见了子虚的身影……
她再低头看脚，看见无数头颅如在沸水翻腾般起伏，无数张嘴张张合合地不停咒骂……
“你们想要我死，我偏不会死！”阿念黑袍下的手轻摇——
铃声脆响，红线穿梭交织，头颅被切成碎块，血肉横飞……
阿念面如寒冰，一双眼越发地亮，冷森森似有刀光剑影。
“你们活着的时候我没怕过，死了我更不会怕！”
都已然灰飞烟灭了，什么也没残留，即便对她有山高海深的恨意，又如何再来纠缠？
阿念神情微黯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冷然——一切只是虚幻，是她心底的魔障！
勘破的阿念正要破除迷障，忽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念姑娘！”
“阿念姑娘，醒醒！”
黑暗刹那间退却，子虚一张脸写满担忧显现在阿念面前——
阿念微微怔愣了一瞬，跟着低头看灯，灯火光亮如初。
果然……都只是幻觉罢了！
“我没事！”
“没事就好！”
子虚微微一笑，映着灯火的笑容让阿念有一瞬莫名地感觉安心。
“阿念姑娘就在这儿，不要动！”他将小妖放在地上，往前一步挡住了阿念的视线——
无数携带金光的长剑朝四面八方飞出，阵列排开，形成一座金色壁垒，万剑交融的炽烈金光如金乌坠林一般，将周遭万物都镀上金色——金光烈烈、剑气浩然。
剑气荡开，夜林中隐匿者泄露了些许行迹，一瞬间阿念捕捉到数百道凌冽杀伐之气。
军人？阿念想到了点事，大声道， “这么多人还要藏头露尾，莫非是一群见不得光的无胆鼠辈！”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那轻斥声绵绵含媚难辨雌雄，在林中回荡不绝。
同时数丈高的火墙窜起，围困了剑阵，滚滚热浪扑来，瞬间让人如置烤炉……
阿念面不改色地继续嘲讽，“这是被说中恼羞成怒了？”
子虚磨了磨唇，欲言终又止。
火墙上倏尔显出一个隐约的人影，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块面有繁复花纹的黑铁牌伸出——
几乎同时，子虚听见背后传来咚的一声，他立刻转身，看见阿念屈膝跪在地上，他还没能说什么，阿念就似乎要起身，然而下一瞬她的膝盖重重落地再次发出咚的一声并着她一口血喷出——
“阿念姑娘？”
子虚转身蹲下双手扶住她——
“你怎么样？”
“身为灵巫竟妄图反抗镇山令？”那声音明显惊异。
“原来这就是镇山令的威力！”看见那铁牌的刹那，她被剥夺了意识重重跪地，而后她意识清醒欲要起身，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无形碾压下来，仿佛要将她从肉体到灵魂都碾碎——这就是灵巫反抗镇山令招致的压制。
其实第一次跪下回神那一瞬她已经想到了镇山令，她起身是确认，同时也是想试探反抗它会是什么滋味——她试过了，可谓不自量力，但她并不后悔！
世说岳人得山神传法而擅蛊擅药，但并非所有岳国人都如此，绝大部分其实都是普通人，而其余少部分……善蛊术者称巫师；善医药者称灵师；而灵巫，则是集二者之长的佼佼者，凡三者皆须由供奉山神的西极神殿登记在册，并与镇山令结下血契受其辖制。
同时灵巫也是上一任国君所设的一种官职，独立于朝政之外，直属国君本人管辖，或听命于国君行事，或庇护一方。
而镇山令则是山神赐下的神器，原本由神殿和国君共同持有，但上一任国君以谋逆之罪诛杀了神殿侍君四十八人独占了镇山令并接管了神殿。
阿念是灵巫，两种意义上的都是。
如今镇山令在现任国君手中，能持令行事者，若非国君本人便是他的绝对亲信。
不过是该来的来了而已！阿念有种释然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