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雪如盐,无声而落,于此寂静之际,突然一杆长枪带着破风声刺向青年男子,白虎猛然转头一声怒吼,竟震退了长枪,破除了这一记杀招——
男子随后转过身来,与朔夜相对,两张脸竟长得极像,可互为映照,即便他们一个已是青年模样,一个还未长成且被毁了容。
朔夜的面容霎时因愤怒而变得越发狰狞可怖,但不待他再次发作,男人抬手轻轻一指,将他定住——
“是我亏欠了你,该给你一个交代,但一切都须等眼前事了!”由始至终男人的表情都平淡如初。
朔夜无法出声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但他凶神恶煞怒目而视的模样应该就是他的回应。
胡玉叹了口气,收了金刚扇对中年男人躬身行礼,口称,“见过山主!”
小兔妖也跟着松开手脚从朔夜身上下来,结果扑通摔在了地上,朔夜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但很快消弭。
趴在地上的小兔妖先扭头看了朔夜一眼,却错过了朔夜的担忧,只瞧见他冷着脸也没看她,松了口气后很快爬起来再毕恭毕敬地朝着男子跪拜道,“拜见山神大人!”
男子看了小兔妖一眼,说了声“不必!”而后又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岳国的山神,他曾是,但现在已不是,也不配!
等此间事了,他终要给岳国一个交代,也给朔夜一个交代。
胡玉直起身问,“你想要杀了那小丫头?”
小兔妖满脸疑惑跟着起身,“为什么要杀她?”
“此事是我个人的私事,与你们并无干系!”
胡玉眉头微拧,“她是荼姬吗?她若真是,那就不是你个人的私事!”
男子拧着眉并未回答。
此时花蕾陡然一震,地面仿佛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一道金光穿破而出,直达云霄,瞬间风卷云动亮出一大片天穹,随后一个金色的阵法显现——
“护好自己!”
男子脱口而出,同时召出一柄长剑插入地面,瞬间巨大的法阵由此铺陈开来,迅速扫过整个村落,将其余一概人等传送出村……
白虎张口吐出一个法阵,金色的光罩将它和男子笼罩,胡玉也立刻施法放出一个红色的结界光罩罩住他自己和身旁的朔夜以及小兔妖。
数道金色巨雷接连落下,无比磅礴的力量碾压过境,似要清洗大地一般——
片刻之后,白虎和胡玉的结界被瓦解,而花蕾以及红雾也被完全抹去,清净纯粹的气息缓缓流散……
胡玉和白虎都负了伤,但还在勉力支撑着,目光一致紧锁在男子身上——男子原本灰白的头发已经完全雪白,凌乱披散在肩……
而男子笔直望着前方面露惊异——前方子虚浑身是血仿佛从血池里沐浴过一般,他一手握着长剑直指青天,剑身金光闪耀,一手抱着面白如纸昏迷不醒的阿念,呈现给人一副誓死护卫的姿态。
“为什么?”男子发问,有些不可置信。
子虚抬眼望向他,平静又带着几分悲悯,那双眼似乎揉碎了星河在其中,却又幽深难测。
“巫聈,这是我的劫。”他出口的声音与平时的子虚略不同,更浑厚低沉,宛若钟磬。
已经有数千年,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男子嘴唇磨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谢谢!抱歉!”说完后子虚闭上了眼,手中剑消失,手臂随之垂落,头也低垂了下去——
天上的阵法已然消失,乌云积极地聚拢来,无声稀疏地洒下雪粒……
就在这无声寂静不知何从的氛围之下,“他是谁?”胡玉忽问,“他不是小道士!”
男子并未回答,突然一大团黑烟凭空出现,迅速卷了阿念和子虚后消失无踪——
“这笔账回头算!”
女子的声音仍在回荡,却见一白衣白发男子现了身,他对胡玉和灰衣人这方行了一礼后化为一道剑光消失。
此刻谁也无力去阻拦,只能任由来去,而下一瞬,一柄长枪飞来刺穿了男子的身体——
小兔妖大惊失色,白虎咆哮了一声,胡玉飞冲上去扶住了男子,“老头,你明明可以避开的!”
男子点头又摇头,面上一派平淡从容——他可以避开,但他选择不避。这是他预料到的结局,也是他自己为自己准备好的落幕。
白虎靠拢过来,双目圆瞪,仿佛不可置信,小兔妖跑出去一步又退回来紧紧抓住朔夜的手臂,身子在瑟瑟发抖,大大圆圆的眼睛紧盯着男子泪涌如泉……
万重林声簌簌起,是风在哭泣,是树在哭泣,是山在哭泣……
岳国的千山万岭都曾沐浴过山神的法力,山神要死了,所以万灵为之悲泣……
朔夜低头看着小兔妖,神色不停变幻,又是气愤又是担忧,想说什么,但始终没出声。
他说什么呢?他早知道她在意他,也知道胡玉在意他,可他仍恨他,这恨意他不死无能消解。
“我累了!”男子说完,身体消失化为了金色光点,那些光点纷纷扑向了朔夜——
朔夜出手阻止那些光点靠近,但完全无用,广电不管不顾地没入了他的身体,随后如海潮般磅礴的意识涌现在他的头脑中,他在这巨大冲击之下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子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浸泡在金色的河里浮浮沉沉,意识也时沉时浮,恍恍惚惚不知过去了多久,感觉有一道视线在紧紧盯着他……
他努力睁开了眼,入目是阿念那枯瘦的面容,与他近在咫尺,可她并没有看着他,她闭着眼,眉目祥和,像是睡着了一般。
子虚正茫然,面前的阿念忽然皱起眉头,双眼流出了两股血泉,子虚猛地一吓,呼喊出声——
“阿念姑娘——”
他向阿念的脸伸出手,触碰到的一瞬间,阿念整个人化为了血水,飞溅了他一身,同时原本金色的河也霎时变成了血河……
可他几乎来不及惊诧,原本浸泡在金河中万分舒泰的身体此刻却突然感觉由内而外千刀万剐般的疼……
他无法从河中挣脱出来,直至被这股痛楚折磨得失去了意识,沉入无尽黑暗……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子虚的意识再次复苏,他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咚咚咚——规律的声响传来……
“怎么天这么黑?”他喃喃道。
“不是天黑,是你瞎了。”阿念的声音传来,冷冷淡淡的。
子虚愣了很小的片刻,而后平静地接受了。他乐观地想着应该只是暂时的。
“你恐怕永远都看不见了!”阿念的声音再次传来。
有那么一瞬子虚对往后余生都将与黑暗为伴感到痛苦,但真的只一瞬,他几乎没沮丧,仍然积极乐观地寻思了片刻后道,“那劳烦阿念姑娘帮我准备根探路用的棍子吧!”
“不需要,我会当你的眼睛,照顾你一辈子。”
子虚傻愣了好一阵,紧接着连连否定,“不……不用,真的不用……”
“你是因我而瞎,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可是……”
“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阿念的语气十分坚决。
“我明白阿念姑娘当然不是!”
子虚辩驳不过,更着急了,几次想起身,但身上无力,怎么也不能起来。
“你的眼睛能好,我是吓你的!”阿念的语气软绵了下来。
子虚又愣了一下。
“你眼睛看不见是蛊毒的关系,解了蛊就会好。”阿念再补充道。
“哦。”子虚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一身汗意……
其实阿念说了谎,但她认为这无关紧要,她终究不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