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走到珠帘外:“老爷,太太,三太太和谢嫂来了。”
“她们来的真快啊!”老爷重新躺下。
他本来是想再吃一块桃酥的,他的肚子确实有点饿了,而且是饿过头了,刚才吃了一个玉米窝头,越发觉得饿了。
昌平公主将刚拿出来的桃酥重新放进柜门里面。
桃酥是老爷平时最喜欢吃的点心,而昌平公主又不习惯吃这种油腻的东西,如果让林蕴姗看到桃酥,她是会起疑心的。
梅子以最快的速度走进房间,冲进珠帘,低声道:
“老爷,太太,三太太来了。她应该是送东西来给老爷吃的。”梅子不知道紫兰也看见了林蕴姗和谢嫂主仆俩。
老爷躺上床,昌平公主盖好被子,幸亏老爷的心理素质好,否则,经过这样两次折腾之后,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连心跳都控制不住。
没有办法啊!要想让林蕴姗现出原形,自己就得受点委屈,吃点苦头。
林蕴姗和谢妈走进珠帘的时候,梅子正拎起热水瓶往铜盆里面倒热水,而昌平公主正坐在床边给老爷喂水。
紫兰还在老爷的脖子上围了一条布巾,老爷不能正常进食饮水,需要一条布巾拦住从嘴角里流出来的水。
昌平公主站起身,将手中的碗和调羹递到紫兰的手上:
“紫兰,你接着喂。三妹,你怎么来了?这两天,昌平不在府上,妹妹辛苦了——妹妹该在怡园歇着才是啊!”
“大姐,老爷突然病倒、昏迷不醒,蕴姗担心的要命,人是铁,饭是钢,老爷自从梁大夫喂了一点参汤之后就再没有进食,我让谢嫂熬了一碗银耳羹。”
谢嫂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食盒的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小碗银耳羹,小碗里面还冒着热气:
“太太,银耳羹还热着呢,现在就可以喂老爷。”
“还是三妹想的周到,傍晚,我正想熬点银耳羹,没有想到三妹就送来了。”
“我刚喂过老爷燕窝粥,你看,我正在用清水帮老爷涮口,不把嘴巴里面清理干净,万一让什么东西卡了老爷的嗓子眼,麻烦就大了,这碗银耳羹,我待会儿再给老爷喂下去。”
“梅子,你过来一下。”
梅子走到昌平公主的跟前。
“梅子,你把三太太这碗银耳羹放到食盒里面去,千万别让猫碰它。”
梅子端起谢嫂放在床头柜上的银边碗放进摆在圆桌上的食盒里,盖上盖子,然后将食盒放到圆桌下面的门里,关好门,搭上扣子。
玄猫和花猫冲着梅子叫了几声,然后走到脚蹬上——趴在脚蹬上。
它们大概是听懂了昌平公主的话,所以,无奈且无趣地冲昌平公主叫了几声。
林蕴姗和谢嫂对视片刻,她们本来是要看着老爷把银耳羹喝下去的,没有想到昌平公主反应这么快,而且不容置疑。
老爷刚吃过燕窝粥,肯定不能接着吃银耳羹。
老爷和昌平公主料到林蕴姗会来这一手,所以,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林蕴姗和谢嫂对视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同时看到了两只猫。
“大姐,哪来的猫啊?”
果然不出老爷所料,林蕴姗对突然出现在老爷房间里面的两只猫非常关注。
“这是皇甫先生让蒲管家抱来的。”
“这——皇甫先生是来给老爷看病的,难道这猫也能治愈老爷的病,让老爷醒过来?”
“姐姐难道不知道老爷平时就怕见到猫吗?就是因为老爷怕见猫,府中才不养猫的。”
“这——昌平何尝不知道呢?自从几年前,那只大白猫被炉火烫死之后,老爷是不让府里再养猫,那是老爷心太善,他最见不得猫受伤了。”
“妹妹是否知道那只大白猫是谁抱进府里来的呢?”
“难道是老爷?”
“不错,那是一只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白猫。”
“一日,小花猫到怀仁堂的伙房去觅食,被老爷看见了,当时,小白猫瘦骨嶙峋,还有一条腿受了伤,老爷就把它抱回了府中,还让梁大夫给它治伤。”
“很快,小白猫的伤好了,身体也长胖了,之后,它就一直呆在老爷的房间里面,只要老爷一回房间,它就不离左右。”
“其实,老爷是喜欢猫的。因为老爷喜欢安静,而猫是最安静的动物。”
“皇甫先生就是要用猫的叫声唤醒老爷。妹妹是知道的,老爷平时最喜欢安静,这猫也喜欢安静,让两只猫在这里陪老爷,它们是不会吵了老爷的。”
“老爷虽然喜欢安静,但不时听一听猫的叫声,这对老爷的康复是有好处的,这屋子里面没有一点声音,这是不行的。”
"皇甫先生说,猫的叫声对病人身体的恢复是有好处的——妹妹看,这两只猫多安静啊!它们不时叫几声,别说老爷,我听了心里都舒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蕴姗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两只猫。
两只猫大概是明白了昌平公主的意思,冲林蕴姗“喵喵”地叫了几声。
“三妹请坐。”昌平公主指着床前另一张椅子道,然后从梅子的手上接过拧好的毛巾给老爷擦脸,又让梅子掀起被子,拿出老爷的手,反复擦拭林很多遍。
梅子在谢嫂的帮助下,才将老爷的身体掀起来,用热毛巾把老爷的后背擦了一遍,仅凭梅子一人之力肯定是不行的,老爷的身体很重,谢嫂在掀的时候,也感到很吃力。
这就对了,一个不省人事的人的身体可不就是沉甸甸的吗!
干坐着多无聊,也很尴尬,总得说些什么吧!林蕴姗转动几下眼珠,然后道:
“都怪蕴姗不好,没有把老爷照顾好,如果姐姐在家的话,老爷就不会——”
林蕴姗话没有说完,就从眼窝里面挤出几滴眼泪来.
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不到伤心处是不会流眼泪的,林蕴姗竟然不需要做任何情绪上的铺垫和酝酿就能从眼窝里面挤出几滴眼泪来,这演技不是一般的高啊!
昌平公主知道林蕴姗的目的,她想知道昌平公主这两日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蕴姗很在意这个,自从她走进谭家大院以后,昌平公主就不曾离开过谭府半步,所以,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
既然林蕴姗想知道,昌平公主觉得有必要透露一点:
“妹妹有所不知,昌平没有想到皇上会派侯总管驾临歇马镇,皇上派钦差送来贺寿金挂,昌平也不能无礼啊!所以,老爷就让昌平到应天府去一趟。”
“那——那姐姐见到皇上了吗?”
这才是林蕴姗最关心的问题——她显得有些紧张。
“没有。”昌平公主淡淡、冷冷地说了一句。
林蕴姗的表情立马松弛了许多:“没见着皇上?这是为何?”
“皇上到北京去了,北京的紫禁城已经建成,皇上正忙着迁都的事情。”
“原来如此。既然皇上还记挂着姐姐,姐姐见皇上也是迟早的事情——姐姐可以到北京去见皇上嘛。”
“一切随缘吧!瞧我这身子骨,到北京去,人在半道上一准散了架。”昌平公主说完之后,微微一笑。
林蕴姗自知无趣,待昌平公主给老爷掖好被子便起身告辞。
昌平公主在给老爷擦身子的时候,眼睛里面噙着泪,她索性让眼泪流出来,既然是演戏,那就要演到位.
想到老爷为了让林蕴姗母子俩现出原形不得不装病委屈自己,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可以这么说,林蕴姗是被昌平公主的眼泪赶走的。
照理,林蕴姗也应该陪着昌平公主一块流眼泪才对,可她流不出来。流不出来眼泪,她坐在老爷的床前,自然是如坐针毡,尴尬之极了。
“大姐,你不要太伤心,”林蕴姗从衣袖里面掏出一块手绢在眼眶上抹了几下,“大姐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累着了。”林蕴姗望着床头柜上的窝头道,“大姐不能总是吃这个,总吃这个,身子怎么能受的了呢?”
“这些日子,我味口不好,不想吃油腻的东西——窝头就挺好。三妹不坐了?”
“蕴姗不坐了,晚上,我再来看老爷。”林蕴姗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
“三妹慢走。”昌平公主将林蕴姗主仆两人送出房门。
“大姐,凤儿和金玲呢?我怎么没有看见她们啊?”林蕴姗并不是一个眼大无光的人,老爷的担心也并非多余,凤儿和金玲不在老爷身边伺候老爷,这引起了林蕴姗的注意。
“凤儿和金玲守了太长时间,我们先伺候着,晚上,凤儿和金玲替我们。”昌平公主应对自如。
“大姐太辛苦,要不要蕴姗派两个丫鬟过来帮忙,多几个人轮流照顾老爷,对老爷也好,姐姐也可以省点心。”
“多谢妹妹费心了,和园不缺伺候老爷的人。如果梅子、紫兰她们实在顶不住了,昌平是不会跟妹妹客气的。秋云也想让赵妈和阿玉过来帮忙,被昌平婉言谢绝了。妹妹是知道的,紫兰、凤儿和金玲伺候老爷惯了,突然换人,昌平怕委屈了老爷。”
“行,如果需要的话,大姐就跟林蕴说一声,一家人,用不着客气。”
看着林蕴姗主仆二人走出东偏门,昌平公主返回卧室。梅子仍然留在门口观察门外的情况。
林蕴姗这一走,恐怕要消停一段时间了。
昌平公主从柜门里面拿出桃酥来。
老爷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昌平公主拎起暖壶往茶杯里面添加了一点热水,老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桃酥和窝头既是老爷填肚子的食物,也是昌平公主用来应付不速之客的道具。
当然,如果肚子饿的话,也是可以充充饥的。
老爷的肚子确实饿了,这装病是需要一些体力和心力的,躺在床上,腹中空空,滋味很不好受。
老爷一口气吃了两个窝头,两块桃酥,喝了半杯水,抹了一下嘴,然后道:“昌平,快把林蕴姗送来的银耳羹拿出来;紫兰,拿两个碗来。”
“老爷莫急,先站起来走动走动,舒活舒活筋骨。”
“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走动,先把银耳羹拿出来。”
梅子走到圆桌跟前,蹲下身体,打开圆桌下面的木门,从里面拿出食盒,打开食盒。
紫兰则将两个小碗递到昌平公主的手上。
昌平公主将食盒放到圆桌上,打开食盒,将银耳羹倒在两个小碗里面——只倒了一点点,留了一多半在原来的碗里。
林蕴姗说傍晚再来,她就一定会来,如果银耳羹里面没有东西的话,她是会起疑心的。
昌平公主还是要让林蕴姗亲眼看到老爷把银耳羹吃到肚子里面去——这正是林蕴姗傍晚再来看老爷的的主要目的。
老爷打开床头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解开麻绳,打开纸包,从来没拿出两条咸鱼,然后将油纸重新包好。系好,放回原处,关上柜门。
大花猫突然跳将起来,紧接着,小黑猫也跑了过来。
老爷将咸鱼干掰开、揉碎了放在两个小碗中,用手在碗里面和了几下。
谭国凯先将一个碗放在大花猫的跟前,然后将玄猫抱在怀里。
大花猫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单是银耳羹,猫是不会吃的,所以得加点料,它们才会吃。
大花猫把碗里面的东西吃了个精光,最后还添了很长时间,舔完之后,大花猫望了望主人,然后趴到脚蹬上去了。
一盏茶以后,大花猫一切正常,这说明林蕴姗送来的银耳羹没有问题,这样一来,老爷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吃那碗银耳羹了。
林蕴姗是一个非常精明、心机很深的女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她是不会往吃食里面放东西的。
昌平公主之所以要当着林蕴姗的面把剩下来的银耳羹喂到老爷的嘴巴里面去,就是要麻痹她,打消她的疑虑。
最后,谭老爷将另一个碗放到玄猫的跟前。
傍晚时分——即申酉交接之时,果然不出老爷和昌平公主所料,林蕴姗果然又来了,这次除了谢妈,还有为义少爷。
老爷躺在床上,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为义少爷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昌平公主喂老爷银耳羹,从走进房间到走出房间,他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有这样的城府,想想都觉得可怕。
既然林蕴姗母子想亲眼看到昌平公主把银耳羹喂到老爷的口中去,那就应该满足他们的愿望。
于是,昌平公主让梅子从食盒里面拿出银耳羹,并从梅子的手上接过一把勺子——食盒里面有一个保温桶,银耳羹竟然还是热的。
昌平公主舀了一小勺,放进老爷的口中,当放第三勺的时候,老爷的咽喉轻微蠕动了一下——这是老爷在做吞咽的动作。
林蕴姗从梅子的手上接过碗和勺子,又喂了五六口,喂到第六口的时候,原先喂到老爷口中的银耳羹开始往外溢。
“三妹,不能再喂了,老爷一次只能吃这么多,你的银耳熬得比较透,又滑爽,老爷吃了不少,先前,我喂燕窝粥的时候,老爷只吃了五六口。“
”梅子,把银耳羹放到食盒里面去,晚上临睡觉之前,我们再喂老爷一次。”
谭为义站在母亲的身旁,静静地看着母亲把银耳羹喂到老爷的口中。谢嫂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为义少爷的右后侧。
林蕴姗母子在房间里面呆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回怡园去了。
之后,又来过两拨人,一拨是老太爷、老太太、盛老爷夫妻俩和尧箐小姐,随行的除了几个丫鬟以外,还有蒲管家。
老太爷和老太太这次来是想看看儿子的病情是不是有所好转,好转是不可能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带着失望的心情回泰园去了。
盛老爷夫妻俩和昌平公主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带着女儿回府去了,昌平公主派蒲管家送盛老爷一行出府。
第二拨人是和园的秋云为仁母子俩,随行的有阿玉、高鹏和赵妈。
秋云和为仁母子俩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秋云的眼泪一直没有干过,眼泡还有点浮肿。
为仁虽然没有眼泪,但一脸忧郁,往常,谭为仁每天晚上都要到和园来给老爷和大太太请安。
今天,他也是来请安的,但今天的请安和往日的请安大不相同,老爷躺在床上不醒人事,为仁只能默默看看老爷,没有言语上的交流。
昌平公主能感受到为仁内心的痛苦。
这孩子跟老爷一样,心善的很。
现在,在谭家大院,最痛苦、最煎熬、最悲伤的人当属秋云和为仁母子俩。
看到母子俩魂不守舍、手足无措的样子,昌平公主的心里感到一阵阵的酸楚,她也有过把真相告诉秋云母子俩的冲动。
但想到老爷的话,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她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
母子俩一点都不闲着,秋云给老爷揉搓虎口和太阳穴。
为仁则给老爷修剪、打磨手指甲和脚趾甲。
谭国凯躺在床上,心里面很不是滋味,但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尽管如此,老爷的右眼角上还是流出了几滴眼泪,好在是晚上,因为蚊帐的遮挡,床上的光线比较暗,秋云和为仁母子俩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老爷眼角上的泪珠。
为仁修剪、打磨好老爷的脚指甲以后,秋云还给老爷搓了搓脚背和脚心,最后把老爷所有脚趾头都揉捏了一遍。
老爷还听到了赵妈和阿玉哽咽的声音,这两个人的眼泪是为冉秋云和为仁少爷而流的,当然也是为老爷而流的。
她们是二太太的身边人,所以,老爷对他们格外照顾与呵护,特别是赵妈。
老爷是赵家的大恩人,如果不是老爷把欧阳大人请到歇马镇来,赵仲文可能还在大牢里面待着,而且是凶多吉少。
冉秋云一行四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来了三个人,他们是赵妈的哥哥赵长水夫妇俩,还有刚出狱不久的赵仲文。
他们带来了上好的燕窝和人参,老两口眼泪汪汪,哭得跟泪人似的。
昌平公主安慰很长时间,赵长水夫妇才平息下来。
谭国凯很想坐起来和两位老人说一会话,但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是忍住了。
“大太太,仲文可不可以给老爷按摩一下穴位,打通一下经络啊?”赵仲文道。
“行啊,但你要轻一点。”
“仲文明白。”
赵仲文在谭为仁的帮助下,解开老爷衣服上的扣子,从头顶上的百会穴开始,由上而下,一直按摩到足三里和涌泉穴。
他按摩的非常认真,非常有耐心。足足按摩了三盏茶的工夫。
赵仲文的手法非常娴熟轻巧,老爷感到非常舒服,不但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心也彻底放松下来。
赵仲文的医术,谭国凯是信得过的。
按摩到一半的时候,谭国凯竟然还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不时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了,如果睡着的话,他就会打呼噜,一打呼噜,不就露出了破绽了吗。
赵长水提出让儿子赵仲文留在谭府,每天定时给老爷按摩穴位。
因为他发现老爷的体温、肤色和身体的柔软度和常人无异,所以断定老爷一定会醒过来。
他甚至还提出让赵仲文就睡在老爷的房间,不离老爷半步,隔一段时间就给谭老爷按摩一次,直到老爷醒过来为止。
赵家人这份感情,昌平公主很感动,但她不能让赵仲文睡在老爷的房间,所以做了一个折中的处理:
“这样最好,老爷如果知道你们父子俩有这份心,心里面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看这样吧!过去,仲文只要到谭府来,就会给我按摩,只要仲文给我按摩,我的身子骨就会清爽、舒坦许多。”
“秋云,让仲文住在平园,每天早中晚来给老爷按摩。仲文,你看怎么样?我只是担心,你医馆的生意会不会受到影响。”
“仲文听大太太的安排,医馆有我爹在,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