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县丞和何师爷站在茅知县的身后。
当何师爷看到被带进正堂的林蕴姗母子俩的时候,眼神躲闪,面如土灰。
何师爷刚才还在兴隆客栈的包间里和谭为义举杯同欢、谈笑风生。
现在,双方却在谭氏祠堂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相见,这也太具有戏剧性了。
何师爷的脑袋瓜子绝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族长的手里拿着一个水烟筒,他不时吸一口水烟,吸过水烟之后,他就会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环视整个大厅。
高鹏走进正堂,站到冉秋云的身后——曹锟将林蕴姗母子送进祠堂以后就离开了。
冉秋云朝族长点了一下头。
族长吸了一口水烟之后,将水烟筒递到身后一个人的手上,然后朝身后另外两个人摆了一下手。
两个人走到林蕴姗和谭为义跟前,解下蒙眼布,拽出塞在口中的汗巾。
蒙眼布解开以后,林蕴姗慢慢苏醒过来。
林蕴姗用手挡在额头下,慢慢睁开眼睛,祠堂里的火把太刺眼。
现在,林蕴姗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她环视四周,然后望着冉秋云,目露凶光道:“冉秋云,你——你这是要怂恿族人滥用私刑吗!”
“是啊!二娘,你以为我爹不在了,你就可以对我们母子俩赶尽杀绝吗?”谭为义呲牙咧嘴道。
“为义,你们母子俩身在青州,如果知道老爷不在了?”冉秋云道。
母子俩无言以对。
“难道是歇马镇的什么人跑到青州去告诉你们的吗?”
冉秋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在茅知县、魏县丞和何师爷三个脸上走了一遍。
何师爷低下了头;茅知县正了正乌纱帽。
“恐怕还不是一个人跑到青州去告诉你们吧。”谭国栋道。
“跪下!”族长厉声道。
林蕴姗和谭为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族长,各位谭氏族人,你们千万不要被冉秋云蛊惑利用,谭氏族会是谭氏家族的族会,不是她冉家的族会。”谭为义咬牙切齿道。
“孽畜,还不给我跪下!”老太爷拿起拐杖在砖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跪下!”一些人同时大声道。
“跪下!”另一些人也附和道。
“跪下!”最后,大家一起大声道。
“凭什么让我们跪下?我们犯了什么罪?”
林蕴姗歪着嘴,吐了一口气,同时用右手拎起长长的裙裾,今天,她穿了一身色彩艳丽的套装,头上的饰物也比平时多了好几件。
她原本是来看热闹来的,谭老爷的死,对她来说是一件大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吗,自然要穿得漂亮体面、喜庆一些啰。
“今天,就是我谭氏家族的族会,我活了这么多年,今天算是开眼了,在我谭氏家族的族会上竟然有违抗族长之命的人。来人啊!”族长大声道。
两个壮实的小伙子,手里各拿着一根大棒,走到林蕴姗和谭为义的旁边。
“让他们跪下,不跪下,就打断他们的腿。这等孽畜,用不着手下留情。”族长大声道。
两个壮汉抡起大棒,高高举起,从身后,朝两个人大小腿连接处砸了下去。
没等大棒打在林蕴姗的腿上,她已经跪在了地上,准确地说是瘫坐在地上。
谭为义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比母亲要强许多,他仍然昂着头,笔直地站在母亲的身边。
等林蕴姗想去拉谭为义跪下的时候,已经迟了,只听“咔嚓”一声,谭为义的右腿像是折断的木柱一样,落在地上,左腿也随之跪在地上。
谭为义还想站起来,但没法站起来了,因为他的右腿已经断了。
“族长,这——还没有问话,就开始用刑,这恐怕与族规不合,也有违大明律法吧!”
茅知县实在是沉不住气了,族长对谭为义用刑,就在对他用刑,作为一县之长,这口气,他忍不下。
“知县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也难怪,茅知县到歇马镇没有几年,像今天这样的族会,几十年来就只有两次,谭氏家族,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是不会召集这样的族会的。”
族长用手指着两个壮汉道:“他们手中的大棒从来不打无罪之人。至于为什么对他们用大棒,茅知县稍安勿躁,过一会就明白了。”
族长一段不软不硬,不急不躁的话话把茅知县的话给堵回去了。
茅知县也不方便发作,因为他无法预测今天这个族会的走向。
他是想护着林蕴姗和谭为义母子俩,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林蕴姗,谭为义,你们知罪吗?”
“回族长的话,蕴姗愚钝,不知道族长所说的罪是哪条哪桩。要说有罪,蕴姗确实有罪,蕴姗是动过一些歪脑筋。”
“你动了什么歪脑筋?”
“蕴姗在老爷的吃食里面放了点东西,可老爷宽厚仁慈,他只休了蕴姗,如果老爷能活过来,如果老爷还要算旧账,我林蕴姗没有二话,甘愿受死。”
林蕴姗理了一下头发,接着道:“除了老爷,谭家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跟我算这笔帐,从老爷休了我林蕴姗那一天起,我就和谭家没有任何瓜葛了。”
林蕴姗干脆坐在地上:“再说,想毒死老爷的人是我林蕴姗,和为义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把他也弄到这里来,算怎么回事啊!”
林蕴姗果然伶牙俐齿。
“林蕴姗,你弄错了,今天,我们把你们母子俩请到这里来,是为另一件事情,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大晚上去惊动知县大人。”
“蕴姗请族长明示。”
“为仁,你来说吧!我们俩换一个位子,你坐到这里来说。”
族长朝谭为仁招了一下手,同时欠身,想站起来。
“族长,您坐,为仁就坐在这里说。”
“行,你说吧!”
谭为仁转而望着林蕴姗和谭为义,林蕴姗和谭为义就跪在谭为仁的旁边。
“为仁还像以前那样称呼你,三娘,你能告诉我,你们母子俩到歇马镇干什么来了?”
林蕴姗望了儿子一眼,一时无语,这个问题确实难于回答。
母子俩到歇马镇来的目的非常明确,他们要亲眼看到老爷被埋入坟墓,亲眼看到谭家上下悲痛欲绝的样子,但不能说出来。
“快说!”坐在左边一排太师椅上的一个年长的人说,“你们母子俩到歇马镇干什么来了?”
“我——我们听说,”谭为义转了几下眼珠,然后道,“我们听说老爷出事了,我们母子俩想到歇马镇来吊唁一下老爷,我娘和老爷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虽说老爷休了我娘,但我娘对老爷还是有感情的。”
大家没有想到谭为义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们是来吊唁老爷的?就穿着这身衣服来吊唁吗?”赵夫人道。
谭为义没有理会赵夫人的话:“我就更不用说了,他毕竟是为义的亲爹,我们进不了谭家大院,但送一送老爷,还是可以的吧!”
谭为义小小年纪,编起谎话来是一套一套的。
“一派胡言,我大哥一辈子本分做人,规矩行事,做了一辈子善事,讲了一辈的仁义,他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不知道羞耻的孽畜。”谭国栋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二爷,你消消气,犯不着跟他这种人置气。为义,我问你,你是说,你听到老爷出事以后非常难过悲伤了。”为仁道。
“那是自然,我也是老爷嫡嫡亲的儿子嘛!”
谭为义大概是跪累了,或者是断掉的地方太疼,干脆学着母亲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看你刚才——在来祠堂之前,和几个人在兴隆客栈把盏言欢,很是开心吗?谭家大院在办丧事,你在兴隆客栈的包间里面跟别人划拳喝酒,兴致高的很啦。”
谭为仁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在何师爷的脸上扫了一下,本来,何师爷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谭为仁的脸,发现谭为仁在用眼睛瞥他的时候,迅即将目光移至别处。
茅知县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谭为仁注意到,从林蕴姗和谭为义母子俩被带进祠堂那一刻起,茅知县额头上的汗就没有干过。
谭为仁的话里面句句夹枪带棒,这对茅知县的心理素质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为义,你说不出来了吧!我再问你,你们母子俩住在青州——很抱歉,我们无意中发现你们母子俩在青州落了脚,还有林老爷。”
谭为仁站起身:“林老爷也和你们在一起,我想知道的是,歇马镇人今天早晨才知道老爷出事,你们傍晚就赶到歇马镇来了,你们的消息好灵通哦。”
谭为仁半蹲在谭为义的面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什么人跑到青州告诉你们的吧!兄弟,你能告诉我是谁跑到青州去告诉你们的吗?”
谭为仁在抬起头来看何师爷的时候,何师爷正以袖拭汗。
林蕴姗不想让谭为仁再说下去了:“为仁,你到底想说说什么,不妨直接了当,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