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掀开车帘露出一角,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皑皑的白雪,突兀险峻的山川地裂,就是得道神仙都难生活下去的地方。
萦望了望那个跪在车前的人儿,乃是个衣着破烂身子单薄的白面小生,他身陷囹圄正惊慌失措的落魄模样,很是可怜。
“甘将军就放他走吧,想来他也是无心之失。”即使这条命贱如蝼蚁,她也不愿是因着她的缘故丧丢而去的。
甘宿撇了嘴,一丝凛冽之气毫不掩饰地自他眼中蹦出,她一个有名无实被天族视为敝履的公主,若不是护送她和亲这差事还未交,他这个为天族立了不知多少战功的神将会听她的吩咐?他早就对天帝的行事不满了,就拿这次御驾亲征来说,最后若不是他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怒斩了蛮族首将的头颅,那天帝能这么早就班师回朝吗?而他所得到的奖赏,还不如眼前这个女人丰厚呢!
甘宿闷哼了一声,拉长着脸下了坐骑,飞起一脚亲自将那倒霉鬼踢了几丈远。
很多人都瞧不起她,她每每能做到视而不见,但这回,她终于不堪忍受这个窝囊气。
她一怒之下先缩了身子背了姊姝,顺便包上些必须之物系在腰间,后一个灵巧地飞身腾出鸾车之外飘至更高处。
“素闻甘将军智勇双全,神法功底无人能出其右,想来替我天族解忧也是心甘情愿喽。”
她一系列动作婉若游龙行云流水,但在甘宿眼里实乃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你站那么高到底想说什么?!”他扯着嗓子喊道,他一不做二不休地斜了上头一眼,量她没多大本事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萦要的就是他看不起她的态度,她戏谑地笑了笑,是时候拿出些真功夫显露显露了。
以往她隐忍惯了,在人前只是个一无是处形同废仙的仙,现如今天运给了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她便无须再藏着掖着一身炉火纯青的本事了。
“众神将听着,本公主现在就把亲和公主这一身份,全权赐给这位不尊敬我且藐视我的甘宿将军,而我么自会寻个好境潜心修炼去……”
“哈哈哈,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真不自量力,本将具有杀伐决断前无古人之能,”甘宿忍不住仰天大笑打断她的话道:“就凭你也想逃出本尊的视线之内?就算是先叫你跑上一个时辰,本尊还是照样可以抓你回来的呀。”
甘宿挑衅似的摊开手,示意个“请”的姿势叫萦先走一步试试看。
他完全没有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即便是她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他还待在原处撇着嘴不以为意地讥笑着。
余下的小神将们见公主真的逃没影了,便慌了手脚,他们的能力虽远不及甘宿,但好歹也都是统领着天族千军万马的人物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测推举出来一个代表出来道:“甘将军,追吧,将公主好言请来,咱们好早早上路回去复命啊。”
众人对自己的能力有些不自信,但对甘宿的却深信不疑,所以方才他与公主的争执他们才没有多嘴。
“急什么,一切都在本尊的掌控之中,你等刚刚没看见她的身法迟钝到哪种程度吗?哈哈哈,燕雀之类尔尔。”甘宿信心满满道。
甘宿为神后常常刚愎自用,也就仰仗了一身修为功底威慑一方,所有认识他的仙家,包括天帝在内都礼让他三分,神将代表敢怒不敢言,小心翼翼地说道:“甘将军,好歹她也是个公主,此事若传到天帝耳中您可怎么交代?”
这小子胆子不小,拿天帝来压他,甘宿不悦地扫了他一眼,他瞳仁深处的凛冽气息直逼得那代表倒退了几步,禁了声不敢再言语了。
甘宿见了众神将噤若寒蝉的怂样,心中很是满足,使他飘飘然联想起十四卿朝拜天帝的场景,反复对比之下他竟然毫不逊色。
他不禁将小神将们看作了他的手下,那胸中的不平之怨气就少了大半:“也罢,尔等原地待命,本尊去去就来。”
众神将胸有成竹地等了半日之久,一个个由起始的胜券在握,到最后接二连三地像霜打的茄子般都蔫了。
又等了半晌,众神将彻底慌了神儿,大家报团取暖地筹谋起来。
这个道:“完了,甘将军把咱们害了,公主怕是追不回来了。”
那个道:“咱们要是就这么着回去交差,天帝不得剥了咱们的皮?”
又个道:“反正主要都他甘宿捅的娄子,好端端地招惹天族公主干什么,哎,依我看咱们齐了心都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吧!”
大伙儿都赞成道:“对对,现下天宫正无有良将,就不信天帝会把咱们十几个都宰了?!”
众神将达成一致,未免疏漏,又等了甘宿一日多,最后看实在等不来了,便都垂头丧气快马加鞭地往原路返回去了。
目送他们走得没了影,萦这才收了隐身术。
她根本没跑,只是利用甘宿狂妄自大的心稍稍走远一点坐上了云端而已,看着神将们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心底升起一丝久违的窃喜。
她才现身,迎面即走来了那名衣衫褴褛的白面小生。
小生二话不说就给她跪下,并递上一块竹片。
“小人多谢亲和公主救命之恩。”萦看看了手中竹片上刻着的工整字迹,又看了眼脚下向自己连连扣头的白面小生,心中一紧道:“原来你是失了声的,怪不得他们问你话时你不回答呢。”
萦叫那人起了身,告诉他她已是个戴罪之人,不用言谢并让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白面小生迟疑再三,怯生生地又跟着这位心地善良的亲和公主走了几里路,还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姊姝的责任。
寻寻觅觅绕了一大圈儿,萦发觉这边的路径大都似曾相识,生怕迷失了方向,便寻个山洞暂时落脚恢复体力。
白面小生手脚还算麻利,他不知打哪找来的干柴,在洞内通风的一角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面升起火来。
看来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儿,萦索性随着他的意任他做事,想着待哪天他自己觉得无趣便会自行离开。
见公主迟迟未过问他姓甚名谁,白面小生用随身携带的小刀与竹片主动刻了字递了给她:“公主,小人清远蛮族郁城人士。”
眼前这个不折不扣的人形仙家竟是蛮族之人,这与她在天宫所见的半兽之形全兽之形很不同,难倒,蛮族也有修炼尚佳的人吗?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名叫清远的男子,肃然起敬道:“在这般了无生机之境,你也能修炼到如此地步,真令人刮目相看哪。”
清远经不起她的夸赞通红了脸,刻道:“小人不过是蛮族统领之下的末等草民,并不是蛮族族人,实不敢妄自称能。”
“哦?并非蛮族,还属末等?”难倒传言有误吗?萦着实吃了一惊,看那清远生的一双明眸,自长一口皓齿,从言行举止来看,委实不像个奸佞小人。
萦悄悄运功调息了一番,察知这周围几乎没有一丝滋养仙灵的益气,倒体会到不少晦暗污浊的邪气直往她身上扑,若不是她打小练就的基本功几乎无懈可击,保不齐早就被这些邪气入侵了五脏六腑。
放在天族来说目测这个清远的修行已属居中,但据他所说才属末等,那蛮族真正的族人不更好深吗?莫非他们拥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殊方法,能化浊为清吗?不然怎么保证修炼成人形的呢?
“公主是信不过小人吗?那明日我们就动身,前往小人的家乡去,公主便可知小人说得是否属实了。”
清远又递了几根竹片过来,萦看过淡然一笑道:“非是我不怀疑你愿前往,只是你也知道我目前的身份乃是天族逃婚的罪人。估计再过不了几日我便会被天下各族通缉,到那时与我相关的都将被连累,你还是趁早远去的好。”
早点赶走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走她才觉得安心一些,要不然总会有一种被监视被看穿被出卖的念头横生。就拿她身上这件婚服来说,一会儿少不得要更换下来,倘若被他发现是做过手脚的她势必要多费口舌,而用什么理由说服他相信天族公主所穿的婚服一角有个破洞还是后补的补丁,那才是叫她头痛的事儿。
面前这位相貌气质品行都无可挑剔的绝代佳人公主,此刻下了逐客令,清远深觉不平,他抄起所有竹片左划又刻,似要把世间最能表明实诚的词句都写出来。
清远在那儿“奋刀疾书”,他眉宇间有藏不住的委屈流露,萦别过头去无心看他是不是被冤枉了,她将目光与心思锁定在山洞之外,随着那声声呼啸而过的风雪,盘算着她与姊姝将栖身何处比较稳妥。
天族管辖之地她是回不去了,蛮族境况不明也不能在考虑之内,她现在倒有些懊悔她逞的一时之愤,她没在思考周祥之下便做出的临时决定真叫人头痛不浅。
清远手握一把竹片,一片一片信心满满地递给萦观看,但她心不在焉,只看了开头便没再接。
清远一急,紧走几步来到躺在火堆旁的姊姝身边,用手一指然后速速地刻了几个字:“我有办法现在就能让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