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过了几日,天后全权代表亲和公主设宴于衍福宫,来答谢为公主送过贺礼的仙家们。
这日待众多宾客散尽,已广为天下知的正主——亲和公主萦才算彻底忙完了应酬,正当她觉得能卸下一身板正之姿可以放松放松筋骨的时候,仙侍果丹却传了天后的话过来:“公主殿下,娘娘叫婢子告知您一声儿,明儿是月中,将有一场盛大的赏花之会定于辰时初,还请您准时参加呀。”
萦一边捶打着后腰,一边问道:“明儿就有宴,怎么提前我不知道?时间如此紧迫,叫我该怎么准备才好?恐失了礼数叫人笑话呢。”
“哦,此会是天后娘娘前些时候偶然外出散心之时,见着静心园里的花儿大多含苞待放,一时心血高涨亲手写了手札告知下去的,今儿若非婢子提醒,娘娘她自己都忘却了呢,此番传的都是自家人,公主殿下您只需精心打扮一番即可,无须拘束也不用其他准备。”
天上地下但凡仙境都不缺花,只要有能生花护花的神仙,那就哪都是各种各样的鲜花儿,盛大的赏花会,这字里行间的“盛大”并不是天宫处会开出什么一般仙神都百闻难见的花来,而是被请上来观赏花的人将是清一色的女眷:五十四位未出阁的姑娘,现与萦同辈之中一位不落的天族公主们,据说这其中还有两位最小的,方是襁褓中的婴儿。
次日辰时中,萦慢悠悠地踏入了静心园的门,放眼望去,真真是一片花红柳绿婀娜多姿啊。神仙的子女修仙之程,除却仙缘浓厚些,其它并不与其他灵物有多大差异,所以未必生下来就是仙身的,绝大多数也都会是肉体妖胎,今儿来的这部分女子之中十之七八还都在下界仙境秘密修行,少不得还有妖身的,但这并不打紧,天后总有法子叫她们毫发无伤地上来,譬如吃下护身的丹药。
“一,二,三……”五十四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一位不落,不得不佩服天后娘娘的金口效用真大,她老人家的记忆力也是相当的好,哪位公主在哪个仙境修行若不做到如数家珍,为这庞大的数目逐一手书传令的话,还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儿啊,但没听她老人家念叨手酸呢,难道是最近迷恋上书法了吗?
“亲和妹妹来了!”天帝二叔的孙女儿三公主旭颜眼尖的发现了萦的公主招呼道,其余的公主们闻声也就及时中止了闲聊,一个个地都围了上来:“呦,亲和妹妹好容貌,真真叫姐姐我自惭形秽呀!”
“是呀是呀三妹,瞧她这皮肤嫩的能掐出水儿来,怪不得人见人爱呢。”
由这熟稔的交谈方式不难看出,公主们们都互相认得,就连那两个婴儿见了她们也毫不认生,还在她们轮流抢护,逗耍之下“咯咯”地笑着,萦与她们想比显得非常格格不入,还有这重嫡亲的身份,其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照溪公主见了她还要恭敬地尊称一声“亲和殿下”,即便她的大排行序列是位居这些人的五十五最末,就连上个月才出生的婴孩她都该唤上声“姐姐”的。
花是好花,会是好会,饮品吃食也少不了,席间有这些“姐姐”无尽的吹捧与夸赞,萦虽笑颜面对着,可她的内心却是一片迷茫,她似乎在这场热闹的相识幕后瞧出了她这些“姐姐”们脸皮子底下都隐隐暗藏了什么,也许是说不出的慌张与失措。
当她真正明白天族对她大赐大赏大加褒奖的用意之时,是在又半月的凌霄殿堂之上,但为时已晚。
萦这回第二次面圣还是今日晨起才梳洗完毕,果丹急急地扣了寝阁的门临时告知她的:“亲和公主殿下婢子罪该万死!因一直忙着竟忘了告诉您,昨日天帝陛下紧急下达了诏令未婚公主们于今晨议事,万幸还来得及,您也快快去吧!”
于是她在没有丁点儿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便被一群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仙婢推搡着架着腾上了云顶,她们封了退路,她只得唯唯诺诺地进来,与那日赏花宴上的众“姐姐”们同跪在凌霄殿的琉璃地面上。她往个不起眼的位置挪了挪,偷眼观瞧天族未出阁的公主们似乎一个都没少,其中还包括那两个婴孩“姐姐”。
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神仙众卿们照旧庄严肃穆地罗列两旁,面无颜色地站着,除却日日朝拜的那句:“吾帝长岁,长岁,长长岁”之外,谁也没说过一句话。
今儿的琉璃地面未得仙法照护,与初来时大有不同,既不五光十色又不暖如初夏,凉凉地,硬硬的,跪久了酸麻冰冷。萦旁边几位妖身的“姐姐”一直都纹丝不动地忍受着,她不好先撑不下去。
腿上渐渐疼了,继而痛感尖锐,那是她缺失血筋的缘故,她有些心急,莫不是有谁还没到齐吗?
天帝不说话,众仙家没一个敢先言语的,他盯着下头瞅个没完,这样搁了公主们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冒出了句令她们听了都深为胆颤的话:“本君亲征了几百年,蛮兽一族方俯首称臣。此征虽告于段落,但跟随本君所去的神将仙兵们亦折损了大半。前些时蛮族之君辛华派了使臣前来为其刚至而立之年的小儿辛息求亲,愿与天族永世交好。为保苍生修养,尔等公主之中须自荐一位去往他族和亲的,未知哪个愿意为我天族舍身前往啊?”
蛮兽一族的跻身之所远在苍穹边际最遥之处,乃混沌初开时天雷地闪劈开的一道幽深险峻的地裂,名曰彘谷的地方。
据说彘谷内风云无常暗无天日,四季不明寸草不生,更未有一丝适合灵物修行的仙泽气息。
公主们谈婚色变,哆嗦成了一团,想都不愿想那个极其可怕的地方,更不要说嫁去那里了,就算彘谷不像传闻说的那样险象环生,但两族敌对之后的和平哪是真正的和平?那头的族人包括领头之君辛华在内都是因着修行走火的,外貌和品行自然有大的缺憾,贸然得了个敌方的公主,那还不是活生生的出气筒吗?去和亲的结局不是被囚就是受辱,将比一剑要了小命更痛苦。
几位天族重臣心里直打鼓,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被天帝破格册封已有不少年头,什么甜头都没尝到只徒有了公主的名号不说,她们的婚姻还失去了自主权,因正赶上天族远征,天后疏忽了他们的女儿,现如今已错过了妙龄之年,眼下可有赐婚机缘却是这么个不尽人意的,真真为女儿捏了一把汗。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叫她们上天哪。
八卿秋明暗暗庆幸,还好他聪明,猜到战事过后也许会有这么一出,便趁着天帝高兴之时请旨赐婚,给宝贝女儿找了个不错的婆家。看,总在墨守成规的那哥几个,挨苦头了吧!
“说啊,你们怎么都不言语呢?平日里给天后来信时,不都挺自夸且自以为深明大义愿替我天族分忧,愿为粉身碎骨之报效的吗?怎么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就统统哑巴了?!你们的大姐二姐嫁得早自不必说,八卿的女儿十公主百芮早在蛮族来使之前本君就赐婚,如今待嫁闺中,不然本君亦会一视同仁,叫她们来与你等一同待选呢!”
待选,天帝说的是“待选!”这其中之意便是他看中了谁就是谁没得选!萦低着头眼睛瞅着地面,她心里默默揣测着谁最有可能会被选中,会不幸地沦为政治上联姻的工具,她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打哪来的勇气,将头抬了起,想要正大光明地瞧一瞧殿上所有仙家的脸孔。
她的瞳仁正撞上几双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她愈发大胆地瞧了个遍,发觉几乎所有的“姐姐”都在回头侧目盯着她看,她悄悄自言自语地说了声:“亲和,和亲。”
原来他们的用意是叫她去和亲,这个决定在他亲征回来后不久就定下了,她还如傻子似的胡猜乱想,任由他们的摆布,但即便是她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又怎么样呢?她有反抗的余地吗?!
没有,完全没有的!所有的天族公主们早都晓得她已是牺牲品,将她看做挡箭牌!所以现在才都拿着期盼的眼神看着她,不,是怨怼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你,就是低贱的你,亲和,我们,我们的天帝祖父祖母都已给你做足了面子,连你的朋友都安置的颇好了,你怎么还不快领旨谢恩哪?!”
萦摇摇头,不禁戏谑地自嘲自讽了一番,她讨厌这种反抗徒劳后知后觉的隐瞒与利用,甚至是厌恶痛恨透顶,她从来不愿背负十恶不赦的骂名苟活下去,可她偏偏要以这种方式忍受下去,哪怕这种活法与旁人眼中的缘由大不相同。和亲与这想比算的了什么,去哪又有什么大不了,即便是身上再痛也要比在这心痛好上百倍呢。
此情此景,萦回想了一番多年以前云伏嵩殿审上织玛那笼络人心的手段。为了尽早摆脱令人作呕的地方,萦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脸上早已堆起温和的虔诚的微笑,向上头深深地鞠了个躬道:“祖父陛下,亲和自荐自愿去和亲。”
“好!”
天帝音色洪亮透着无比的干脆喜悦,仿佛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地上甚凉跪久了膝盖疼,叫姐姐们都回去吧。”
“甚好!”
“亲和公主真乃女中豪杰。”
她唯唯诺诺地效法织玛,果然收获了许多赞许的声音,
“众卿们看看,本君实没收错这个孙女儿,这才是我天族嫡亲儿女的风范,你们这些旁系的实乃乌合之众,除却那两个幼子都罚闭门思过一个月,滚了下去吧,本君看着就碍眼!”
公主们如蒙特赦一般,紧急麻溜快地跪别天帝,全都加足脚力飞也似的向殿门冲去。
瞬息之间,动作最快的一位差一步就奔出了门口,没成想殿门突然合了,速度太快刹不住脚,那身子重重撞在了门板上,霎时紧跟其后的众公主们全都重心不稳,“呲溜溜,”接二连三地大都遭到了碰撞,横七竖八地交叠着摔倒了。
“哎呦哎呦!”
“哗啦哗啦……”
一时间,公主团被摔地鼻青脸肿,不知谁身上头上饰物的流苏摔断了,珠子滚落了一地,脚踩着更难以站立来,慌张仓忙地竟都忘了自己是会法术的,非要身体力行地挣扎,妄图互相借力拉扯,最终导致大半衣冠不整的出尽了洋相。
一道漂亮的仙法油然而生,赫然挡在了门口处,修为高深的神阶品五公主清夏见势不妙,眼疾手快地团了一团神法“破障术”妄想强解了门口的封禁,奈何那团金光冲了两冲大半竟被吸收了,她不得已使出了十成十的本事才将门禁撕了只容她一人扁着身子才能出去的小口子。
清夏偏要转头看看那个道法深不可测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始作俑者是谁,喔,乃是个其貌不扬的罗锅子,待回过头来再看那被她撕开的小口子,竟已快完全闭合,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将自个儿变幻小了,忙不迭地挤了出去,又怕那个混账手快抓她回去,赶紧隐了身逃了。
还有几位神阶的公主也想效法清夏出去,但即便是她们合了力,也没能成功,最后累瘫在地上气馁地直想哭,由衷感叹道,‘能当一处仙境的掌管者果然名不虚传,一个还未达成神的小仙之修为,已然超出她们成神的如此之多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