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奘冉尊落泪不住,才转醒过来,心间早已没有了一丝狠厉之气。
看见身前杨雁翎血流如注,连忙把中指咬破,御起灵力点在他胸口之上,迸出万道神光护住他身体,将琼矛轻轻拔出。
便矛尖离他身躯,伤口竟不流血,反而快速地合在一起,再看不到一丝痕迹。
冉尊转头看去,只见诺尊正坐在地,痴痴看着自己。却就急奔上前,一下扑在他怀中,泪落如珠,道:“那歧!”
诺尊见得,甚是怜爱地揽住她,柔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冉尊不住点头,哽咽不能语。
她用手拨开诺尊胸前衣襟,只见心口处一个大洞透入,不由得心如刀绞,泪落如珠,紧紧搂住他。二人相偎相依,只是不愿再分离。
五雷神见此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了甚么异变。
杨雁翎才醒来,见得冉尊,心间又涌起熊熊恨火,握着冰炎的手掌也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冷哼一声,提着剑便上前去。
五雷神个个吃了一惊,连忙执法器并立,护在伊奘冉尊前方。
杨雁翎恨意滔天,如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我不想杀你们,快让开。”
五雷神自知不是对手,尽皆冒冷汗。但此刻主人就在身后,却也不敢后退半步,只得硬着头皮对峙。
杨雁翎见得“哼”了一声:“如此,别怪我心狠手辣!”手中不再留情,举剑就要斩。
伊奘冉尊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分开众雷神,上前道:“你娘亲是我杀的,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不要滥杀无辜。”
杨雁翎闻言,转头看着扶桑神树面庞,心中哀痛难禁。回转头向冉尊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对你之遭遇也颇同情。但你是我杀母的仇人,不论如何,我也定要报仇。一会交手,我定拼尽全力,绝不心慈手软。你也不必手下留情,以你的修为,取我性命并不难。”
伊奘冉尊闻言,回头看着诺尊温婉一笑,向杨雁翎道:“好。”
却诺尊忽地面色大变,道:“娜美,不要!”慌要挣起身子,却被冉尊使个法儿定住,动弹不得。
杨雁翎冷哼一声,双手执住冰炎,体内法力全力催动,剑上立时燃起熊熊业火,冻出极寒冰霜。大喝一声,即便向前推去。
伊奘冉尊一笑,面上忽而似有淡淡凄惶之色。手中现出二朵天陨神火,又化作琼矛向杨雁翎当头击下。
杨雁翎打定主意以命相搏,大笑一声:“来得好!”奋不顾身将神剑刺向冉尊胸口。
冉尊的琼矛比冰炎长得多,杨雁翎此刻冒进,早进入其斩杀范围,但自家却仍旧远远够不着敌人。
但见矛尖如利剑一般倏忽砍下,便要劈入杨雁翎脑顶,忽而一道白光闪烁,琼矛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这是一支假矛,是冉尊故意使的障眼法儿。
杨雁翎突兀地失了灾祸,身形不停,手中剑“噗”一下正中冉尊胸口,从背后长长地透出了一大截。伊奘冉尊闷哼一声,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下起变突然,在场所有人,包括杨雁翎尽皆吃了一惊。
五雷神个个惊悲,都叫道:“冥尊!”奔上前扶。
却冉尊一下把五人推开,向杨雁翎道:“我杀了你娘亲……你也杀了我……也算是给你娘亲报仇了……”伸手冰炎拔出,丢在地上,鲜血便汹涌而出。
杨雁翎原本报仇心切,但此刻真正杀了伊奘冉尊,心中却似更打翻了五味瓶,百般不是滋味儿,怔怔不语。
冉尊又道:“我还有一句话要与你说……鬼尊玄甯……其实也只是走错了路的可怜人……但你若有机会……一定要杀了他。否则……人间将不复存在……”
说罢,回头踉跄几步,倒在伊奘诺尊怀里,道:“那歧……我好欢喜!来世……来世我还要与你在一处……你可别忘记了我……”
诺尊轻笑,道:“当然好。”用手温柔抚摸着她的发丝。
冉尊温婉一笑,忽地剧烈咳嗽数声,脑袋在诺尊怀里歪了一下,就此不动。
诺尊见冉尊安安静静地躺在怀中,才落泪不住。
许久,抬头向杨雁翎笑道:“小兄弟,多谢你,让我夫妻二人团聚。”
他紧紧抱着冉尊尸身,须臾,二人的身体燃起烈焰来。
杨雁翎大吃一惊,慌要上前灭火救人,但火焰汹涌,一下将他冲撞得“蹬蹬”往后倒退了两步。
他又悲又愧,眼睁睁看着二人烧作灰烬,忍不住落泪滚滚。
不多时,二人化作点点星光散去,再无一丝踪迹。只剩一株紫色的火焰在地上轻轻跳动。
杨雁翎报了仇,内心却毫无喜悦之感,反而更加空虚彷徨。
他呆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到扶桑神树尸身旁边,把她轻轻抱起,道:“娘亲,我一定把您带回蓬莱,解您千年思乡之苦。”抬脚向洞外走去。
若、鸣、伏、火四雷愤恨难当,见得对望一眼,各执法器上前拦住,喝道:“你杀我冥界至尊与黄泉之女,教我冥界六神无主,秩序崩坏,罪不可赦!拿命来!”
杨雁翎闻言,悲惭道:“在下自知罪不容诛,但此性命留着还有用处,暂不能交给你们。待我完成心愿,再来此领罪,引颈就戮!”说罢更不停留,自众人之间走了去。
四雷大怒,就要赶上追打。
却闻拆雷道:“让他走吧。”
四雷才停手,看着拆雷神情不一,有不解,有愤怒。
拆雷深深望了杨雁翎背影一眼,才转头,面色寂然道:“这是冉尊大人的意思,不是么?”
四雷羞愧低头,无可奈何。
却说杨雁翎出了洞窟,冥界深渊的万千厉鬼早已不知去向。
他怀抱神树尸身,朝深渊出口御剑直飞而上。过了几个山谷,忽见一处谷中,几百个鬼怪把一个小小身影包围在核心,张牙舞爪地扑将上去。
杨雁翎定睛一看,那条小小的身影赫然是小女鬼儿。
此刻小女鬼与众恶鬼斗狠,身形迅捷之至,不断有厉鬼悲鸣,死在她尖牙利齿之下。但鬼怪如潮,仍旧铺天盖地地朝她杀去。
杨雁翎事不关己,转了头扶摇直上,不多时出了深渊。
只见眼前忽而现出一片汪洋大海,其间黑波滚滚,恶浪滔天。
杨雁翎冥冥中受指引,不假思索向海上飞去。
这一路仍是黑云压顶,岛礁荒诞,毫无生机。
却飞了有二三个时辰,只见原本黑沉沉的天空之中,不知何时浮现了点点星光,汪洋大海亦渐渐地消瘦,变作一条河流。河岸丛丛芦花摇曳,声声夜鹭啼鸣,已不似幽冥之界,而是阳世之境。
杨雁翎回头看,只见那片冥间的海洋不知何时,已经渺然无踪,仿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有一条大河自身后延伸至天际,天上轻云飘荡,新月朦胧低悬。
他知脱离了幽冥,低头看着怀中神树,只见她面容慈和安详,不由鼻子一酸,道:“娘亲,你千年不曾回过人间,孩儿带你回来看看。”
又过一个时辰,天便渐渐地亮堂。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远远望见雨中一座城池,房屋破落,十室九空。他心间蓦的升起一股熟悉之感,不禁瞳孔微缩,心头大跳。忙驾驭仙剑绕过城池,径往北飞。不多时,一个闪身落地。
但见面前树木葱茏,杂草丛生;屋瓦破败,燕去巢空。
几点雪白的荼蘼迎风凋敝,片片红纸福符遭雨枯残。却不是他与晴子苦心经营的家园院落,又是何处?
杨雁翎望着满庭狼藉,又想起当日与晴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由嗟然长叹,真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杨雁翎把扶桑神树抱入屋中,只见屋内亦是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扔了满地,被褥布枕乱丢,其内藏的当掉七彩虹石以修缮庭院,剩下的十多辆碎银子已不翼而飞,显是被洗劫过了。
杨雁翎对钱财等身外之物不甚看重,倒也不如何在意,便用脚在脏乱地上扫出一片干净之地,神树轻轻放下,道:“娘亲,委屈您在此等我片刻。”
入里屋把地面打扫得纤尘不染,重将干净的草席铺好,才回来将神树抱起,移过席上。
正是清晨时分,杨雁翎却是又饥又累,腹中咕咕直叫。
他家中存米的陶缸已被人掏空打破,便出门来,要随便寻些吃的。
正见庭院下池塘中有一条自家养的鱼在水面浮头,他心上一喜,用冰炎斩了一小段竹木,将端削尖,一下刺中了鱼儿,剥鳞宰杀干净,拿回屋中煮食。
正吃间,忽地杨雁翎皱皱眉头,似是发觉了甚么不好的事情。
原来他此刻法力深厚,听觉亦跟着提升,敏锐至极,相隔一里多地,便已听到无数脚步声。
只闻“笃笃笃”的是人步,“哒哒哒”的是马蹄,来者不少,约摸百多人的模样。
杨雁翎道是过路的军伍,不欲理会,只是餐食鱼儿。可这军马居然直奔自家所在,不多时已开入庭院。
杨雁翎有些惊怒,这地界不论如何破败荒芜,也是自家辛辛苦苦修整起来的家园。此刻有军队随意开拔而入,实是有些触了他眉头,便起身出门看个究竟。
正到门口,未见人影,只闻得院外一声口令,这军队立时整束肃静,片刻便无了一点杂声。
杨雁翎虽有些气恼,闻此不禁也暗暗喝彩,道:“这支军马倒也纪律严明。”
便在此刻,只闻得一个女子道:“夫人,已经到了。”
又闻另一个声音呵呵一笑,颇有些尖酸刻薄道:“这儿就是明川夫人先前住的地方?可不怎地啊!”
这声音熟悉至极,即使相隔了一个多月,他仍是立时辨认出其主人,不禁眉头大跳,急转出屋外。
只见院前一个身着红底百花袍,戴凤冠铁面具的女子正站在军伍前,撑伞俏立,果不是川崎傲雪又是谁?
杨雁翎恨意陡生,咬牙切齿地便要上前。
川崎傲雪心上有感,忙转头看,只见杨雁翎正站在屋门之前,双眼森森望来。
她不曾料到有人,更无法可想来者竟是当日被火山熔岩吞噬其中的杨雁翎,不禁吃了一惊,叫道:“你居然没死?”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
杨雁翎闻言冷哼,正要出言回敬。便轿中有人问道:“出了何事?”轻轻撩拨开轿帘探出头来。
杨雁翎转头看去,这一下再也移不开眼,浑身微微颤抖,许久才叫一声:“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