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来运转贫民乐 兄弟沦挫悲事多
一晃就要过年了,腊月二十八,蒸馍贴窗花。这天,马忠臣从部队回乡探亲,得知沈玉玲已经找了对象,沉默许久。马忠臣捱过了大年初一,初二大清早就告别了家人,回部队了。
陈万顺过年期间基本都在沈玉玲家里过的,和沈玉玲的弟弟沈玉成挤在一张床上睡。
年后生活本来依旧平静,转眼夏天又过完了,要添衣服了。沈玉玲的裤子却一天比一天紧了,还爱吃酸的,去医院一检查---怀孕了。沈玉玲非常着急,立即找陈万顺商量该怎么办。
沈玉玲心想,二人现在还没结婚就怀孕了,周围人都得说闲话。陈万顺还没房子,就是结婚了,住哪里,总不能住在娘家,让人看笑话。邻居有两个大婶,最爱嚼舌根子,有时候无的说的有的来,更别说现在就摆在眼前的笑话,更得说的满城风雨。
沈玉玲想跟陈万顺商量,先别要这个孩子了。等凑钱买了房子,有个地方住,然后二人再结婚生子,顺理成章。
可当沈玉玲告诉陈万顺这个事后,陈万顺高兴的跳了起来。陈万顺跟沈玉玲尽挑好听的说,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买房子的事,钱很快就能凑齐。
眼看着沈玉玲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邻居都议论开了,沈玉玲十分着急,找陈万顺哭了好几次。可陈万顺自己攒的钱还差很多,他跟厂子里请了假,买了张火车票回老家筹钱买房子。
回到老家,一试探,哥嫂就种粮食,都没钱,下面陈万顺都不好张口了。再问之前的一些朋友借,都没钱借给他。信用社的人听说他回老家了,正要找他,他还欠信用社好几千块钱的贷款。
陈万顺听到风声,没招儿,赶紧灰头土脸的回十泉市了。陈万顺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思前想后,决定先租个房子,结婚先住着,后面再慢慢攒钱买。
于是,连续找了几天,终于找到一个小院,房主愿意租两间旧房给陈万顺。简单的布置了一下,就请了几个朋友简单操办了个婚礼。来的宾客加上沈玉玲的家人都没坐满两桌,然而陈万顺却安排了点炮竹、锣鼓,硬撑着喜庆的场面。没人帮端茶倒水,沈玉玲的弟弟沈玉成本该是座上宾,却不得不端茶倒水,帮着陈万顺撑着场面。
沈玉成十七八岁,个子不高,长的秀气,非常和蔼,见人一脸笑。别看个子小,但身体素质却挺不错,短跑比赛总得前三名,数学成绩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还是数学课代表,物理和化学也很不错,可是语文和英语成绩却在平均线以下。沈玉成跟巷子里一个老头学的吹得一手不错的笛子,每当笛声响起时,总会有许多女孩子驻足聆听,心驰神往。
次年春天,沈玉玲要生小孩了。这一次陈万顺早早地约好了市医院的产科医生。陈万顺在守在产房外,心里祈祷千万遍,千万要顺利。沈玉玲平安诞下一个小男孩。陈万顺给取名叫:陈润兵。娃娃长的水灵灵的眼睛,十分可爱。
上一次失败了,这一次陈万顺成功晋级当爸。一有空就的抱抱他的儿子。
政府号召发奋图强,政策也十分优惠,很多人都纷纷创办新业,十泉市因此有许多新的小厂招工。陈万顺想到家里的亲戚,就给姐夫徐义涵写了封信,信中告诉徐义涵,农闲的时候可以出来打工挣钱。
夏天,沈玉玲将自己存在银行的定期都取了出来,又回娘家借了几百块。合上陈万顺的钱一共一千多块钱。二人把这小院里原本租的两间旧房给买下来了,另外还多买了旁边的一间破屋做灶房。
有自己的房子了,甭管新旧,终于在城里扎根了。二人专门做了一顿有肉的菜,邀请岳父岳母到家,又邀请了陈万顺的恩人沈义德到家,一起庆祝一下。沈义德称赞陈万顺有本事,孤身一人来十泉市,从一个捡破烂的两三年时间就混到有老婆,有孩子,有房子,有工作,心底里为他高兴。能从一个捡破烂的混成这样,不容易啊。
可陈万顺却听不下去了,打断了沈义德的话,带着酒意不乐意道:“诶!我说义德叔,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一口一个捡破烂的,我当时是被人骗了才落难。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就像韩信落难时也受胯下之辱。再说了,电影里还演从奴隶到将军,你肯定没看过,也不懂。你要说就说点好听的,不要总提一些陈年旧账。我现在是厂子里上班的,说不定哪天我就当领导了。我晓得我欠你的情,就总把捡破烂的挂在嘴上一直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不要把黄河看成一条线。”
陈万顺说完,一口喝干了自己酒杯里的酒,说去照看娃,头也不回的进房里去了。留下了尴尬的一桌亲友,沈玉玲和她父母忙劝酒夹菜,缓和尴尬的气氛。 沈义德觉得不好意思,忙说歉意的话。 沈玉玲父母知晓沈义德没有别的意思,就一直宽慰沈义德。
好好的酒席,无奈草草收场。沈玉玲送送父母,出门后,沈良宽对沈玉玲说:“万顺就算再好面子,也不该那么对以前的恩人。做人不能忘本,就算说的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呢。你以后好好劝劝他,脾气得改改。哎!”
晚上,沈玉玲跟陈万顺说了沈良宽的劝告,陈万顺也有些惭愧。次日下班后,陈万顺买了两瓶酒,想着去给沈义德赔罪。到了沈义德家里,寒暄一阵,说自己昨天口不择言,大人不计小人过,莫忘心里去。可说到后面,陈万顺又反复强调,让他以后私下里说说就得了,年纪大了不懂社会上的事。以后有人的场合,别还一口一个捡破烂的让他难堪。 沈义德明白陈万顺的想法,满口答应。
沈义德留陈万顺吃饭,陈万顺借口说家里有事,不吃了。临走时陈万顺又说沈义德是自己的恩人,以后有空得到家里做客,随时欢迎。
目送着陈万顺离开,沈义德摇头道:“刷水条子(知道别人不会接受邀请,嘴上却装作盛情邀请,假扮有情有义的嘴脸),只能共患难,才混成个人样儿,就摆架子。第一次去你家,那样待客,以后就算你请我去我也不去,哼!”
陈万顺这天正在厂子里做蜂窝煤,一个工友传话说有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电话。陈万顺心里正在犯嘀咕,谁打的电话呢,有啥事呢。
拿起话筒的一瞬间,就听到话筒里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姐夫徐义涵的电话,原来徐义涵从到陈万顺的信,现在正好农闲了,和他好哥们儿唐学义一起出来打工挣点钱,贴补家用。他们,记着信上留的电话,下火车就用路边商店里的电话联系陈万顺留下的电话。
陈万顺让他二人就在火车站南面警务厅附近等着,他现在就去接他俩。撂下电话,陈万顺就急匆匆的跟主管请了假,坐公交去接他姐夫了。
在火车站见到了他姐夫徐义涵和唐学义,陈万顺兴奋万分,两个爷们儿亲如兄弟般的搂在一起。徐义涵身材稍高大,唐学义身材敦厚,两个人都是能说会道的开朗人。寒暄一阵,陈万顺叫了个出租车,三人一起回去。
徐义涵、唐学义二人在车里看着沿途楼房一栋栋,过往的车辆,行人,学生,路边众多的摊贩。徐义涵感叹道:“万顺,这城市跟农村就是不一样啊,我们在地里一天到黑,除了黄土就是山。这城市管几繁华。”唐学义忙附和道:“万顺,你在城市混的展扬啊,你看这城市管几好。”陈万顺笑道:“城市跟农村那是两个样儿。”陈万顺的自豪全洋溢在脸上。
陈万顺心想,这都不是最漂亮的,得让他们看看市政府办公楼,那楼去年才盖好,那楼盖的才漂亮,让他们涨涨见识。弯点路就弯点路吧,车费多花点钱认了。于是,陈万顺轻声跟出租车司机说先去新盖的市政府办公楼前,司机会意一笑,一脚油门往市政府办公楼那边驰去。
新盖的市政府大楼,高大的建筑巍然耸立,气势恢宏,雄伟壮观,对称的大理石柱子刚劲挺拔,透过两扇略掩着的大门能看到大堂的豪华吊灯。门前蹲坐两头巨型石狮子,宽大整齐的台阶前方是一处正喷着水的圆形喷泉。
出租车司机特意稍微放慢了车速,从内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两个农民惊诧地向外张望。车过了大楼好一阵,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徐义涵问陈万顺,盖这样的大楼,得用多少人,盖多长时间。
陈万顺说他也不太清楚,肯定得花不少人力物力。
唐学义却笑着调侃说,这屋就算住天上的玉皇大帝也不算亏诶。陈万顺笑答,开了眼界了吧。
徐义涵忙嘿嘿应答,唐学义却皱着眉头。
过了半晌,唐学义回了一句:我看隋唐演义,杨广好像专门喜欢盖大房子,还挖了一条大河,劳民伤财,英雄好汉都反他,他就垮台了。
徐义涵感觉氛围不对,一边给唐学义使眼色,让其不要乱说。一遍截过话说,现在的政策一天比一天好,以后这样的大楼肯定越来越多。
惹得出租车司机哈哈大笑,你们住在农村,这思想看法可不比我们城里人差啊,哈哈哈。
天蓝蓝,云淡淡,旅人匆匆,车水马龙;车上四个大老爷们儿谈天说地。
陈万顺带着两人回到家里,沈玉玲正在哄孩子吃奶,忙把孩子放下,介绍以后,沈玉玲忙去端茶倒水,张罗饭菜。
晚上做了四菜一汤,青椒土豆丝、旱黄瓜片炒葱、蒜薹炒木耳、干煸四季豆,外炖一锅鸡汤。
本来要喝买的白酒,徐义涵却拦住陈万顺说,万顺啊,喝什么买的酒啊。你姐夫从老家带来了自家酿的甘蔗酒,多好喝,比你买的强得多吧。徐义涵说着从包裹里拎出一塑料壶甘蔗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万顺让沈玉玲帮把菜再热一下,就去看孩子,别再陪着他们三了,他们三久别重逢,得喝到半夜以后。沈玉玲把菜挨个热了,在另一个房间里简单铺了个床,告诉陈万顺一声,就去看娃了。
沈玉玲去陪孩子以后,陈万顺就跟徐义涵就编段子贬作对方,唐学义不好编段子贬作陈万顺,就编段子贬作徐义涵。徐义涵就一个人得对两个,虽然喝着酒,这哥几个脑瓜子还得飞快的转。
比如,徐义涵就编段子贬作陈万顺,我记得我娶你姐那一年,你当时个把月都不洗头发,头上长满了虱子;一年到头就穿那件老破布衣服,衣服从白色穿成灰色,从灰色穿成黑色,不洗衣服也不洗澡,一身汗臭;万顺走路又快,那回王家湾里的老太爷正在晒太阳,忽然面前过去一阵黑风,带着一股汗臭味,他以为有妖怪来作怪,吓得赶紧躲进屋里,把门拴起来。他儿子敲开门一问究竟才晓得,原来那阵黑风是陈万顺从那经过。
徐义涵段子说完,三人哈哈大笑。陈万顺赶忙招呼吃几口菜,喝两盅酒,脑子里已经想出个段子贬作徐义涵。
陈万顺笑道,涵哥你刚才说的啊,是那次村里的懒汉都不干活,到处都找不到人,我一个人跟老村长拍胸脯说保证按时把磨面的柴油机运到村里去,我找了两个喇叭人一起去运,你说我肯定得冲锋陷阵嘛,那些机油都粘在衣服上了,衣服就黑了。对了,涵哥,当时我去你家找你了好几趟,都没找到你人。后来别人说你没去别的地儿,不在家里就肯定躲在我家里。我一想这不可能啊,在我家,按说我晓得啊。后来我把机器搬完了回去,发现你躲在我姐房里的,我再一看我姐那衣柜的衣服都堆在外面,我立即明白了,原来你为了偷懒,竟然在我姐的衣柜里躲了好几天。我姐当时在场,我不好当面拆穿,你不说黑衣裳的事,我还想不起来,你一说我就想起了当年涵哥当时为了跟我姐在一起,干了不少偷奸耍滑的事。学义啊,我要不说这事,你肯定不信,涵哥勤勤恳恳的人,当年为了娶我姐,啥丑事的干过。等把我姐娶过门了,一门心思种地过日子,过日子节省的要命,有一次我去找涵哥,我姐说涵哥去河边洗土豆去了,我去一看河边只有一盆土豆,没见到涵哥人,我担心土豆被人拿走了,就站在那守着,过了三四个小时,涵哥从河下面上来,满头大汗,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大的土豆。我问咋回事,原来他洗土豆,不小心被水冲走了一个鸡蛋大的土豆,他忙去追赶,一直追了几十里,终于把那个土豆追回来了。就这么精细。
唐学义帮抢过话说,你那都不算啥。你晓不晓得,我有一次去找涵哥一起上山打野物。晚上打野鸡,魔道野鸡窝附近等着,天黑了,把手电打开,四五个野鸡蹲在那不动都看着手电,我一枪过去,掉下来两只野鸡,还有两只野鸡飞了。我去捡了两只野鸡就往回走,我在前头走,边走边哼着歌,我走回去,转身一看,后面不见人了,我一下就懵了,这人跟着我走的,这人哪去了?我赶紧往回找,边找边喊,我找了大半夜,跑了几面山,才找到他,他扛着一杆枪,提着一只野鸡在那唱《花鼓子》往回晃。你晓得了吧,他为了追一只被我打伤的野鸡,跑了几面山。
徐义涵大笑道,那野鸡就在不远,飞了几丈远,在那扑通得响,你都没听见,我一听就晓得野鸡飞到那去飞不动了。三人逗得哄堂大笑,徐义涵忙提酒两杯,继而又编段子互相贬作。后面菜凉了,就吃不成了,就喝喝酒,唱唱山歌。陈万顺说,涵哥唱的十二月花,唱的好听的很,那几条河都没有你唱得好。
唐学义说,十二月花最好两个人唱,一个人唱问,一个人唱答,那样更有意思。涵哥唱问,万顺唱答,要是忘词了,我帮帮腔咋样?陈万顺说,这样最好不过了,涵哥那你就开始唱问吧。
三人拿着筷子,敲着碗,就开始唱十二月花了,边唱边敲,摇头晃脑。
徐义涵唱道,正月里~什么花,堂前高挂啊, 什么人,他手挽手同把山下?
陈万顺唱道,正月里来个灯笼花,堂前高挂诶嘿呀, 梁山伯祝英台啊诶嘿哟,把山来下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二月里~什么花,满园白了啊, 什么人,他穿白袍跨海征东?
陈万顺唱道,二月里来个梨子花,满园白了诶嘿呀, 薛仁贵穿白袍啊诶嘿哟,他跨海去征东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三月里~什么花,满园红了啊, 什么人在桃园结拜兄弟?
陈万顺唱道,三月里来个桃子花,满园红了诶嘿呀, 刘关张在桃园啊诶嘿哟,结拜兄弟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四月里什么花,粉口有面啊, 什么人背书箱万古流传?
陈万顺唱道,四月里来个小麦花,粉口白面诶嘿呀, 孔夫子背书箱啊诶嘿哟,他万古留传呀啊嘿哟!
徐义涵喝了口凉白开,清清嗓子,继续唱道,五月里~什么花,牵藤上架啊, 什么人在瓜园看守金瓜?
陈万顺顿了一下,没想起来词,忙示意唐学义接上,唐学义一直敲着碗附和着轻唱,正好接上唱,五月里来个黄瓜花,牵藤上架诶嘿呀, 刘五金在瓜园啊诶嘿哟,他看守金瓜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六月里~什么花,满园白花花啊, 什么人在仙山带发修行?
陈万顺示意自己忘词了,让唐学义继续,唐学义唱道,六月里来个葫芦花,满园白花花诶嘿呀, 杨五郎在仙山啊诶嘿哟,他带发修行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七月里~什么花,低头散籽啊, 什么人造美酒醉死谁人?
陈万顺示意自己行,唱道,七月里来个高梁花,低头散籽诶嘿呀, 杜康爷造美酒啊诶嘿哟,他醉死刘伶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八月里~什么花,红根黑籽啊, 什么人拿钢鞭把守朝门?
陈万顺唱道,八月里来个荞麦花,红根黑籽诶嘿呀, 胡敬德拿钢鞭啊诶嘿哟,他把守朝门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九月里~什么花,漫山黄遍啊, 什么人穿黄袍反过西岐?
陈万顺唱道,九月里来个黄菊花,漫山黄遍诶嘿呀, 黄飞虎穿黄袍啊诶嘿哟,他反过西岐呀啊嘿哟!
三人提杯酒,继续唱,徐义涵唱道,十月里~什么花,枯霜打死啊, 什么人送寒衣哭断长城?
陈万顺唱道,十月里来兰草花,枯霜打死诶嘿呀, 孟姜女送寒衣啊诶嘿哟,她哭断长城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冬月里~什么花,飘飘荡荡啊, 什么人卧冰塔救母亲?
陈万顺又忘词了,唐学义唱道,冬月里大雪花,飘飘荡荡诶嘿呀, 那王祥卧寒冰啊诶嘿哟,搭救母亲呀啊嘿哟!
徐义涵唱道,腊月里~什么花,巾巾吊吊啊, 什么人在经堂念佛侃经?
唐学义唱道,腊月里来个腊梅花,巾巾吊吊诶嘿呀, 唐玄奘在经堂啊诶嘿哟,念佛侃经呀啊嘿哟!
唱完十二月花,三人拍案叫好,陈万顺去把鸡汤热快速热一下,三人喝点鸡汤,继续谈天说地,唱老歌。徐义涵说唐学义最近学的一首歌叫《我的中国心》唱得好,陈万顺忙让唐学义给唱一个。
唐学义喝了口水,清清嗓子,开始唱:
河山只在我梦萦,
祖国已多年未亲近,
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洋装虽然穿在身,
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长江、长城、 黄山、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
无论何地,
心中一样亲。
流在心里的血, 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唱道后面,三个人接近齐声合唱了。三个人你方说罢我方说,这边唱罢那边歌,一直乐呵到后半夜天快亮了,才各自休息一下。
次日,沈玉玲叫陈万顺起床上班,陈万顺没起来,让沈玉玲托人帮他请假。三人一直睡到日上半杆了才起来,洗涑完吃了点东西,陈万顺就领着徐义涵、唐学义出去找工作。
市里不少地方在办厂兴业,徐义涵和唐学义都是能干活的灵便人,很快就找到不错的工作了,给一家仓库装卸货,工钱还可以,管吃住。
徐义涵和唐学义平时就在仓库装卸货,陈万顺下班了隔三差五去找他俩去家里吃饭,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这天刚下班,陈万顺在单位接到一封信,是弟弟陈万玉写给他的,信中说,他长大了,不能一直赖在家里吃闲饭,得出门见见世面。他跟几个朋友去邢阳了,争取能在邢阳找个挣钱的小生意做。
陈万顺高兴极了,从信中能看出陈万玉的文化水平比自己高;另外,看出了陈万玉长大成人了,以后能自力更生了。这次,陈万顺是一路哼着歌回家的。
然而,收到信之后,还没超过一个月,陈万顺就接到电话,陈万玉打来的,说到十泉了。陈万顺匆匆去火车站接陈万玉,兄弟相见,亲密无间。
几年不见,陈万玉已经长大成人,长的身材俊美,眉目清秀,眼神灵动,音色润亮,开口之前三分笑,举手投足显亲和。虽然穿着略显朴素,却丝毫掩盖不了小伙子的俊秀。陈万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弟弟胜出两个哥一大截。可惜父母死得早,没法看到儿女长大。
细问之后才知晓,陈万玉去邢阳呆了将近一个月,找了点做生意的门路,这次回家,正好路过十泉,就顺便来看看他二哥陈万顺。另外听说姐夫徐义涵也在这边打工,顺便也见见姐夫,回去后跟姐报个平安。
沈玉玲见到陈万顺的弟弟陈万玉一表人才,也非常高兴。晚上,买了好酒好菜,做了满满一桌,叫上徐义涵和唐学义一起到家里吃饭。沈玉玲不胜酒力,被他们一顿劝酒给喝晕乎,去睡了。四人边吃边喝,边喝便聊,谈笑风生,山歌助兴,彻夜欢饮,闹到天明。
陈万顺留徐义涵、唐学义吃饭。徐义涵坚持说不能误工作,陈万顺苦留不住。徐义涵和唐学义二人告别了陈万顺兄弟,去上班了。
陈万顺请了几天假,陪着陈万玉把十泉市转了个遍。这天中午,兄弟二人,在一家小饭店吃饭。等待饭菜的间隙,陈万顺跟饭店的老板娘攀谈附近这些店,哪家批发衣服的价格便宜。陈万玉也凑上话了,想问问批发健美裤大概一条需要多少钱。
一来二去谈的投机,饭店老板娘就顺便问陈万顺,说你的这位兄弟有对象没啊,他要是在这做点生意,肯定吃喝不愁;我女儿也想做点生意,她今天去她舅舅家了。回头你们可以来找我女儿商量商量,说不定能一起做生意呢,我女儿长得也不丑,今年十九岁还没对象呢。那老板娘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斜靠着柜台,侃侃而谈,接下来把她女儿夸得天花乱坠。
陈万顺边吃边寻思,这老板娘看样子事看上我弟了,好女还愁嫁吗。陈万玉与老板娘边吃边聊,满口答应说过两天一定再来,还约好了日期。走的时候,老板娘不收陈万顺的钱,说这顿饭不要钱了;陈万顺说,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非得塞给老板娘。老板娘,赶忙从柜台取了两瓶汽水,送给这两兄弟。临走时,老板娘叮嘱陈万玉说过两天一定要来,陈万玉满口答应。
走远后,陈万顺问陈万玉,那老板娘想把她女儿介绍给你,你见都没见过,就答应的这么好,以后要是不如意,你都不好反悔了。
陈万玉笑着说,二哥,你咋转不过来弯呢;我明显是忽悠她的,她长成那样,胖的跟猪一样;她女儿估计也是个丑八怪,要不然,不可能十九岁了还找不到对象。我哄她的,你咋也信。
陈万顺皱了皱眉头,内心有点欣喜又有些忐忑。
傍晚,陈万玉和陈万顺一家逛公园,陈万玉说去上厕所,实际却去商店给他侄子买糖果去了。买完糖果,装兜里。陈万玉看店里人多,旁边一年轻女的正在挑选袜子,有机可趁。他凑过去与那女的攀谈,说这袜子还行,也想买一双袜子;二人刚说几句就聊得挺开心,那年轻女子就拿着袜子挑来挑去,找话说。陈万玉扫了一眼周边,一手说挑选袜子时,另一只手却飞快划过侧面摆放香烟的格子,摸着一包香烟塞袖筒里了。他对那女的说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去办,就转身离开商店。那年轻女子追出门外,问他到底要买哪一双,还没选好咋就走了,他扭头说有急事,以后再说,就快速离开了。回到公园,陈万玉把糖果给了侄子,把那包香烟给了他二哥,说是去上厕所顺便买的。
陈万玉只要和女的攀谈上,就必定被对方亲睐;他脑袋灵,眨个眼就是个鬼主意。他也充分利用了这些条件,不断的占便宜。
几天后,陈万玉说得回家了,和朋友约好了,得动手做点生意。陈万顺问他做的是啥生意,陈万玉说暂时只是有个思路,倒腾东西赚点钱,回去还得跟那几个朋友再商量商量。陈万顺叮嘱陈万玉一定要踏踏实实做人,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不能再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陈万顺给陈万玉买了火车票,把他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目送着兄弟登上火车的身影,陈万顺一时百感交集,不忍兄弟分离,内心更自责自己没啥本事。一来父母死的早,自己没本事把弟弟教育的本本分分的做个好人;二来,自己没本事给弟弟打好铺垫,现在他自己盲目的闯。他强忍着眼眶的泪和内心的愧,看了看天边的流云,回去上班了。
陈万玉一岁半的时候母亲死了,有个哑巴后妈照顾吃饭穿衣,九岁的时候父亲死了。后面基本都是哥姐照顾长大的,小学上满就辍学了。不认真学习,一天全瞎胡混了。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比如,有一次他合同几个哥们儿,偷了一只大公鸡,悄悄找了地方炖了吃,结果五香作料不全,味道不咋地,吃的乱七八糟,剩一大半,全扔了。被失主发现揍了一顿。又有一年,他跟几个哥们儿各自从自家偷一些好酒,凑到一起打牌喝酒,结果喝的太猛了,几个全喝趴下了,走不动路了,最后陈万顺找到他,把他背回去的。
陈万玉渐渐长大,懂得情爱之事了,女人缘好,自己又管不住裤裆里那玩意儿,没少欠fengliu债。
陈万玉的第一次在他还没咋成熟的时候就没了,当时陈万玉十六七岁,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大姐,长的还不错,丈夫外出务工了,寂寞难耐,说自己腰疼,请陈万玉帮他挑水。晚上那大姐留陈万玉吃饭,给做了两个好菜,她哄着自己的小孩吃完先睡了,她陪着陈万玉慢慢吃,饭还没吃完天都黑了。那大姐留陈万玉就在家里睡,说回去睡都没人陪,在这睡有人陪。说话间已经拉着陈万玉的手,半搂着陈万玉了。陈万玉也有感觉了,两人很快就上床搞在一起了,留下饭桌上没人收拾的残局。之后那大姐跟陈万玉约好,隔三差五的就让陈万玉入夜后去她那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蜚语很快传到陈万玉大嫂陈万顾媳妇儿的耳朵里了。陈万顾知道后怒不可遏,问清楚陈万玉以后,猛扇了他两耳光,罚陈万玉对着香火堂的祖宗跪了一夜,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进那大姐门槛半步。那大姐的丈夫回来后,也知晓了此事。陈万顾领着陈万玉私下里跟人赔礼道歉,陈万玉被人丈夫揍了一顿,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陈万玉从小混到大,没少挨揍。就算被揍,也不长记性,照样我行我素,走到哪都拈花惹草,附近村里的女人被他睡了好几个。陈万玉音容俊美,尤其是他脸部表情变化那是相当的好,能跟女娃儿眉目传情,一般女娃儿都会被倾倒。在柳树沟那边就有一个女娃叫孙小翠迷上了他,他也明白,就有事没事往那边跑,背着女娃的父母,引诱女娃在野外草窝都跟他睡了。
日子长了,就想着见见别人父母,准备点彩礼,把女娃给娶了。可他平日不劳作,也不会什么手艺挣钱。大哥陈万顾是本分的农民,天刚亮就下地干活,天快黑完了才回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家里点粮食都是大哥大嫂靠血汗积攒的。他一天游手好闲,惭愧的都没法开口。另外,也没啥钱,得想法子弄些钱。
山里哪有钱,种粮食卖钱太少,挖草药卖钱太慢。钱在外面,得出去。陈万玉同几个哥们儿搞了点路费跑到邢阳找找挣钱的路子。在邢阳,陈万玉见识了城市的繁华,在火车站附近吃饭,跟吃饭的陌生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干啥挣钱的路子,如此如此就能挣钱,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就决定回家做。期间陈万玉顺路经十泉,就去他二哥陈万顺那里住了几天,也就是之前说的陈万玉到十泉他二哥那里呆了几天。
陈万玉回家后就忽悠了两个年级大的老实人,一起到隔壁各村到处游说,有时候一连好几天也不回家。陈万顾每次问他,他总含含糊糊地说给山里的一些女娃介绍婆家,让她们嫁到十泉、邢阳等地方,那些地方比山里好百倍,而自己也可以从中收些介绍费,成一个收上百块,挣钱多。
这天陈万玉又拉着孙小翠偷摸出来逛游,逛累了就坐在山顶上看风景,夏日的山河风景秀丽。
夏蝉的号子永不停息,鸦雀在藤架里翻飞,鹞子在山谷中滑翔,鸥鹭飞往视线被遮挡的山那边。高树撑起巨伞,为树下的人遮荫;崖壁上的铁匠树四季常青,迎送着往来的飞鸟和流风;山顶的松林随风微微摇动,阵阵松涛绵长悠远;山垭上零散的映山红点缀在墨绿之上,似碧玉上镶嵌的红宝石。山凹的竹林碧翠欲滴,村落依山伴水,梯田里已抽穗的麦子郁郁葱葱,路边的向日葵迎着艳阳盛开,荷塘的荷花正盛在田田的荷叶上含苞待放,小河里的鱼蟹散漫自由,汉水蜿蜒绕过众山的脚下。男人正忙着在玉米地里锄草,女人戴着草帽正在翻红薯藤,两个老人在树下编竹篓,几个孩童正在水潭里练狗刨。艳阳洒向群山,山中万物向荣。
夏日是生命旺盛的季节,蚊虫急躁,蜂蝶任性,鸟雀闲散,兽类交欢,草木葱荣,嘉禾结实;夏季是震慑人心的季节,烈日炙烤大地,风云变幻莫测,暴雨倾盆如注,冰雹轰击万物,江河涨水咆哮;夏季是激情澎湃的季节,男人显露阳刚的躯体——荷尔蒙此时正爆棚,女人衣衫正薄——尽显女性美丽魅惑,星月当空天不冷——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乘着昼长夜短的好光阴——如火如荼的搞建设。夏季的美,是生命前进的过程美;若说生命的发展,一夏顶半年。
陈万玉和孙小翠二人依偎在一起,看着远方的崇山峻岭,跌宕秀丽;再闻闻眼前藤架上的五味子、八月炸花香四溢,不禁沉醉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考虑到陈万玉已经长大成人,大哥陈万顾寻思得帮着三弟娶妻成家,可家里又破又旧的两三间房子不够住。国家政策好了,很多人都盖新房,自己也得乘着农忙前盖两间新房。
陈万顾请了娘家小舅子,再请住的离山梁子最近的哥们儿黄忠梁一起盖房。两间房的地基很快打好了,之后打土坯墙就更快。
这黄忠梁住在离山梁子不足一里的坡上,是这里最靠近山梁子的人家。两间看着挺像样的旧土房,四面全刷的有白底红字的,不知多少年前的红色标语:毛**万岁万岁,万万岁!坚持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等等。他家门前猪圈附近有一棵大樱桃树和一棵柿子树,另外还有几棵大梧桐树。山风过处,树冠晃荡,鸡鸣犬吠,炊烟飘荡,便知山梁附近有人家。
黄忠梁没啥爱好,就爱唱个歌,没事的时候总猫在家里唱。家里有个老母亲,眼睛不太好,年纪大了,是这里的慈祥长者。每逢农闲时分,陈家老少常去她家,围在火炉旁,听她慢慢讲述往日的故事。
女人纳鞋底,男人抽旱烟,围在火炉旁,听老奶奶娓娓道来,那动乱贫穷的岁月仿佛又在眼前。细说往日在地主家打长工的艰辛,描绘匪寇横行的惊心动魄,回想李先念带红军干革命经过附近山梁子的烽火岁月。往事如画,似历历在目,似看黑白电影。
黄忠梁虽然看着个子高大,干活儿却比较松垮,平日里都有说有笑,很孝顺,人挺憨厚,可一遇到姑娘就磨磨唧唧也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家里又穷,因此快三十了也没找到个媳妇儿,他老母亲整日都为此发愁,可眼睛不好,帮不上忙,只能祈祷儿子能早日找个媳妇儿。
这日,艳阳高照,陈万顾和他小舅子在房顶上排布檩子,黄忠梁与陈万玉在下面往上递送。太阳火辣,看一眼太阳眼前就发晕。
陈万顾刚排好这边的檩子,站在墙上,直起身子舒展一下,腰酸背痛。这时陈万玉递上来一根檩子,陈万顾就弯下腰伸手来接,一只手刚接着檩子稍用力托着,刚要再伸手调整姿势,一脚踩虚,一下从墙上跌落下来。陈万顾摔在地上,檩子那端也随后掉了下来,直接打在陈万顾脚背上,摔的、打的、陈万顾痛的眼冒金星,抱头卷缩。
陈万玉飞快把檩子搬着扔出老远,来看大哥,陈万顾小舅子早已发觉了情况,从墙上飞跑下来。厨房里做饭的王莲莲听到声响,出来一看顿时懵了,跑过来抱着陈万顾嚎啕大哭,几个人都围过来了,陈万顾的两个女儿,大的才五岁,小的才三岁,吓得嚎啕大哭。陈万顾痛的冒冷汗,抱头碰地。
陈万顾被砸伤的左脚已经动弹不得了,大家一起把陈万顾抬到床上,陈万玉和大家一商量得马上去请村里的徐医生,让抓几幅药,应该是跌打损伤一类的。一家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莲莲又想起可能今年时运不行,赶紧去找算命的算一下,想方子治一下。王莲莲想起了柳树沟的老孟,他算命治邪气听说不错,前几年有个乔儿沟的人,砍柴从崖上摔下去,躺在床上不得动,油盐不进,他们请老孟去做道场,过了大半个月,那人就好了,都能杵棍子下床了,过了两三个月就甩了棍子走路了。于是,忙叫陈万玉带上五斤重一塑料壶好酒,再去房里拿两斤白糖,去请老孟来驱邪。陈万玉哪里敢怠慢,提了东西就火速出发。
老孟已经七十出头了,身子骨已经不咋硬朗了,与陈万玉一起从柳树沟过来,又要爬山,老孟在前面杵着拐杖走,陈万玉在后面背着老孟的木箱子,步履缓慢。山里的人都知道,下坡容易,上坡难,下坡能放猛天罩子跑,上坡上几个坎儿就一身汗。
家里早准备了饭菜,回来天已经黑了,二人首先来看了躺在床上的陈万顾,寒暄了一阵。胡乱吃了些饭菜,就开始做道场,好一身装束,身披八卦道服,头戴三清道冠,左手天皇令,右手持拂尘。八仙桌上摆供果,五杯素酒摆桌前,祖师爷的牌位放中央,前面的地上烧香表,后面桌上画灵符,后面对着香火堂,道场对的是正南方。桃木剑、三清铃,照妖镜,打鬼棒,辟邪符,贴门窗,念念有词禀诸神,叱咤挥剑斩鬼王。
叮铃铃、舞舞扎,在整个屋子整了一晚上,又做了三杯符酒给陈万顾喝了,将近凌晨,老孟累的实在是不行了,就拜了天地、祖师,结束了法事,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胡乱找个床呼呼大睡了。大家辛苦了一晚上都去休息去了,只有王莲莲还守着陈万顾流泪。
夫妻本是连理枝,风暴来了互扶持。
一觉睡到中午,老孟告诉大家,如果是鬼魂作怪,他昨晚的法事肯定就能撵走孤魂野鬼,只要把贴的符保存三天就行了。
一家人感激不尽,王莲莲早准了饭菜,吃完饭,陈万玉送老孟回去,王莲莲又给老孟舀了两升绿豆和两升荞麦作为答谢,一并让陈万玉给背着。
送走老孟,黄忠梁就跟王莲莲说,鬼神作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也不能一味指望神仙帮忙,老孟在这的时候不方便说请医生的事,他走了,得赶快请徐医生来看,要是拿准了,几幅药就敷好了。
王莲莲说,我们妇道人家,一个字都不认识,这些都不懂,你说的肯定有道理,我身边也没个能帮我请医生的人,我弟在这不熟悉路,还得麻烦你赶紧去请徐医生来看,我在屋里要照顾万顾和两个娃,劳烦你了。
黄忠梁说,都是亲戚邻里,特殊的情况,帮忙跑跑路是应该的。他们走五神包那条路回柳树沟,我就从二道沟那条路避开他们,我马上去请徐医生来。
黄忠梁从二道沟下去,避开了老孟,去请徐医生。
这徐医生中等身材,四十多岁,方脸短发,嗓音清亮,见人一脸笑,非常和人。他早年学医,曾到过湖北,湖北有个女娃看上他了,那女娃个子比徐医生还高大,后来就将那女娃带回来。徐医生经常在外面给人治病,那女的就在家里种地,她能吃苦,种地干活都是把好手,二人结婚生子,如今大儿子都结婚了。他两的婚姻在这村里也是一段佳话。
黄忠梁到徐医生家时,徐医生夫妻俩正在地里菜园里锄草,寒暄了一下,徐医生说,我本来这几天要去老人沟挖点草药,晓得陈家要来找我,我就没去。昨天五神包的春友来买点药,他说陈万顾脚背砸坏了,陈家去请老孟去了。我估摸着,等老孟一走,陈家肯定会来找我去看病。药箱子都收拾好了,治跌打损伤,宜早不宜迟,现在就走。
黄忠梁忙抢了药箱子背在背上,请徐医生前面走,徐医生辞别了菜园里锄草的妻子就匆忙赶路。
赶了五里多的山路到了陈万顾家,来到陈万顾床前,询问了情况。徐医生就轻轻掀开了陈万顾的被褥,开始查验他的脚伤,神情沉重。
检查完,徐医生对陈万顾说,万顾啊,你这次伤到骨头、伤到神经了,我刚才查验了,应该是骨折了,脚背构成足弓的骨头被掉下来的檩子打断了,另外腿部神经也受到了伤害,到现在腿脚还部分麻木。要想治,骨折方面,最近的就只有十泉大医院估计能治好,神经方面就不知道他们行不行了。西安也有大医院,但我们这儿离西安太远了。我们这县医院现在的条件,对你现在的情况,估计也不行啊。要去就得赶紧收拾动身,越快越好。花费的情况,肯定不少,但具体我就不太清楚了。
听徐医生说完,一时都沉默了。怎么去十泉医院,能不能骨折和神经都治好,治好需要花多少钱,治不好咋办,钱从哪来。王莲莲陷入了痛苦无奈的煎熬中。
陈万顾强撑着抬起头对徐医生说,徐医生行医多么多年,看看能不能抓几幅草药,最大限度的能把我治到什么情况,说不定草药就能治好呢。我们是农民,又在这大深山沟里,哪有本事去十泉大医院,就算去了,也没得钱治。命里有难躲不过,命里无福莫强求。徐医生,你就放心大胆给我治,能治好,谢天谢地;治不好也不怪你。
徐医生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你放心让我治,我就根据自己的经验把骨头扶正先给你用夹板夹住,再给你抓几幅治跌打损伤的药,你先敷着。我不敢保证你能和正常人一样,但能保证你下床杵棍子站起来慢慢走,以后走路可能有点跛脚,你得有心理准备。
众人一听,悲喜交加。陈万顾摇头说,现在脚根本不敢落地,要是能把我治得能站起来就不错了,骨头都断了,还想跟正常人一样,恐怕神仙也难做到。
于是乎,徐医生就做了竹夹板,调制几幅草药。然后拿捏分寸帮陈万顾把骨头扶正,敷上一层草药,用干净纱布缠了,再用夹板夹紧捆好。此时,陈万玉送完老孟回来了。
完事后,已经累得汗流浃背了。徐医生又吩咐陈万顾、王莲莲说,做个拐杖,下床方便的时候用。刚开始千万注意受伤的那只脚不能落地,尽量幅度要小,两个月以后慢慢着地,以后再慢慢看能不能甩开拐杖,要是甩开了,就好了。一切都慢慢的来,放松,千万不要勉强。
留下了两幅草药,嘱咐了一遍,徐医生背着药箱就要走。陈万玉忙拦着说,天斗黑了好一阵子了,路又不好走,不嫌差,就留在这儿住一夜,明早一早再回。徐医生笑着说到,不了,不了,万一有人有点紧急的病,我还不在家,再说家里那位看的紧。大家强留不住,陈万顺要送徐医生,都被徐医生婉拒了。
王莲莲从房里箱底摸了5元钱给徐医生,感谢徐医生跑这么远来给陈万顾看病。徐医生见状,赶忙推辞说,等万顾的腿脚好些了,再付药费不迟,再说这药费就最多两元钱就行了,哪里要得了这么多钱,要是都这么付钱的话,以后大家都看不起病了。
陈万玉去柴堆里找几根干竹棍子,用斧头把竹棍关节稍微敲碎,捆成一根火把,点着,送徐医生出门。
徐医生背了药箱,手持火把,与这一家人道别,匆匆下山而去。大家看着徐医生疲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看到火把的在山路上腾挪,过一阵,视线被山岭挡住看不到火把了。
邻里老者说,相传诸葛亮曾教育后人,不为名相,就为名医。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发慈悲之心,救含灵之苦,而自身却不避险阻、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之苦。乡村医生,虽然有各种原因导致医术高低不一,但大多都尽到了医者的本分,难能可贵。
年底,陈万顾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但走路的姿势却永远的变了,被砸坏的那只脚只能跛着走了。医生说,过年就可以下地干活了,这让陈万顾无比欣喜。
陈万顾提前写信让陈万顺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一家人团聚一下。
腊月二十四了,陈万顺领着媳妇儿沈玉玲,抱着娃娃陈润兵从十泉坐火车回农村老家过年。看到大哥陈万顾走路的样子,陈万顺心里的滋味儿也挺难受。
接下来,陈万顺领着老婆孩子,邻里父老串串门,都认识了一下,大家都夸陈万顺是能干人,没想到这么快又站起来了。
然而,东边日出西边雨,这边不漏那边漏。
腊月二十七傍晚,有人来送信,说派出所带口信,叫赶快去人,陈万玉出事了。大家焦急万分,陈万顺主动请缨。
次日凌晨,天还没亮,陈万顺三口并作两口吞,喝了点玉米糊糊,把碗一甩就赶紧冲下山去了。
来到乡派出所,公安干警告诉他,说陈万玉以介绍相亲为幌子涉嫌组织贩卖妇女,已经被抓起来了,现在关押在县监狱,等候判决。
陈万顺一下懵了,想不到陈万玉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下子就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陈万顺想了想,就赶快回去,先跟陈万顾说了情况,陈万顾说那政府的条文我们要遵守,天子犯法与百姓同罪,况且我们就是个百姓,玉儿从小就不学好,这下闯大祸,只能等法庭判,不然你说有啥办法。
妯娌两个也六神无主,就看陈万顺的意见。陈万顺毕竟起起落落混了这么多年,还有点见识。
陈万顺想起了哑巴后妈有个侄女儿杨小芬,他的丈夫好像叫李什么银是公安,在县里工作。他从大哥陈万顾那里拿了十斤好酒用个塑料壶装了,捆了一床厚的和一床薄点的棉被,次日天没亮就下山了。
他到山下找个熟人借了台自行车,把酒和棉被捆在自行车后面,蹬着车子往县里去。天正寒,手背冻得发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大半天蹬了一百多里路,到了县城。先去监狱送被子,然而,当陈万顺见到陈万玉时,所有想骂的话都忘了,嘴角里只挤出了一句:“玉儿,你咋能混到这个样儿诶!”
送完被子,陈万顺去县公安局打听哑巴后娘的侄女婿李光银,见面后陈万顺说起自己与李光银媳妇儿的亲戚关系,下来办点事顺带看望一下,不知道住在哪儿,就冒昧来这儿询问一下。李光银也寒暄几句,大致说了一下自己住在哪里哪里,今天值夜班还要巡逻就失陪了,以后下来了到屋喝茶。这李光银三十出头,白白净净,倒还斯文。陈万顺听得仔细,一一记在心里。
出了县公安局,天都黑完了,天这么冷也不能在外面呆着,陈万顺想起县里战友刘凡的住处,就推着车子去寻战友陆远山。找到战友住的地方都快半夜了,叫开门,陆远山拥抱相迎,知晓了陈万顺饿了一天多没吃饭了,就忙去厨房煮了一大碗鸡蛋面。陈万顺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吃了个饱。二人各自细说这几年的故事,不禁感慨万千。等两人要抵足而眠时,天快亮了。
陈万顺没敢多睡,算好时间就告别了战友陆远山,去拜访李光银去了。找到李光银的住处后,见到哑巴后妈的侄女儿杨小芬,寒暄一番,送上那十斤好酒,推辞一阵,终于收下。杨小芬忙叫醒丈夫李光银,说有亲戚来了,去泡上一杯茶端来。陈万顺喝了茶,聊了点哑巴后妈的状况,就说起自己弟弟陈万玉的事。李光银夫妻两听后就叹气,叫陈万顺别太着急,这事着急也没用,过几天可以去法院了解一下案子的进展。李光银留他吃点便饭,陈万顺连忙推辞,说是刚吃过、不饿,时间不早了,得回去了。
李光银夫妻送他出门,陈万顺临走时跟李光银说:“我晓得表哥在公安局工作,肯定熟悉县监狱,说一句话要顶我们说一万句话,我想请表哥帮我跟县监狱那边认识的人打个招呼,请关照一下陈万玉。头一次见表哥表姐就给你们添麻烦,所以话到嘴边,今儿一直开不了口。以后表哥表姐的大恩大德,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报答。”李光银淡定的微笑道:“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只要是不违反相关规定就行,过段时间就要宣判,估计还是关在这里。下一次你来看一下就晓得了。”
陈万顺蹬着自行车回家,路上饿的前胸贴后背,趴在河里喝了一肚子的水撑着。还了自行车便赶忙上山,这时月亮已经挂的很高了,到他大哥家都已经是后半夜了。
腊月三十过年了,家人团聚,饭桌上唯独缺了陈万玉,一家人谈论的话题总离不开陈万玉,家人团聚时,谁不在就最想谁。
年后,陈万顺先去乡上的派出所和法庭打听情况,都说:不晓得,等吧。陈万顺明白,一来,法院方面没有一个认得的人,搭不上话;二来,自己没啥东西能拿得出手,无香可烧。所以跑了几趟都是白跑。
年后,到上班时间了,陈万顺给单位写信请假,说家里有特殊情况,缓缓再回去。
好在案子没过多久就判了,法庭说,陈万玉参与贩卖妇女罪行非常严重,但之后能深刻反省、积极交代罪行,有立功表现,依照刑法某条某款决定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陈万顺听完宣判,心里深深松了一口气。还好三年时间不算太长,出来还是个青年。回家跟陈万秀、陈万顾一说,两个都转愁为喜。虽然判了三年,但就当是受些教训,以后再也不要干坏事了,这玉儿也该受些教训,不然以后还不晓得要桶出多大的篓子。
大家一致决定,由陈万顾给陈万玉写信,叫他在监狱里要洗心革面,反省错误,要重新做人。陈万顾媳妇儿王莲莲做了一桌饭菜,大家就开始吃喝。酒还没喝到十多杯,又说到了陈万顾刚经历大难,陈万玉又受牢狱之灾,陈万秀就偷着流眼泪,惹得陈万顾、陈万顺兄弟俩也泪流满面。
汉江悠悠流淌,山原旖旎跌宕,松竹郁郁,清风徐徐,村落星布,鸟逸云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