冕宁三年夏,宇娶茜,鸩发妻欧阳氏,非夫行径,或曰其有难言之隐,亦耻也。
——《齐国史?陈思宇传》
齐宛儿将齐晋的计划全盘托给了乌鸦,当伊若风看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转向师峰,“你有什么看法?”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让欧阳思诈死,这样不会让陈思宇太为难。”
伊若风点点头,“可是我们该不该事先告诉他?”
师峰有些奇怪,“当然应该。”虽然他和陈思宇有私怨,但他并不想以此来报复,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已经体会得太深、太苦。
伊若风微笑道:“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但他的感情不能凌驾于理智之上。所以我想以此为考验,看看他是不是我们所需要的人。”
师峰微微一笑。
而此时的陈思宇正失神地做在房间里,自从皇上下了密旨后,他的心神就全乱了。
他的元配欧阳氏,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一同生活的这么几年,她的勤俭持家,孝顺父母,却让他对这个妻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之情,更何况她为自己生育了几个孩子,难道他真的要为这场政变狠心害死自己的结发妻子吗?
欧阳思端着洗脚水走了进来,见陈思宇呆呆出神,也不打搅他,径自走过去,蹲下身,提起他的脚,替他脱去鞋袜,浸泡在热水里。
温热的水接触到脚上,才让陈思宇从沉思状态中惊醒过来,他低头看着欧阳思,她那张平乏的脸在烛光下却折射出强烈的温情。
陈思宇弯下腰,轻轻握住妻子那双粗糙的手。
欧阳思一怔抬头,微笑道:“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欧阳思抬起一只手,用手背将挂在额前的一缕长发抹开,“说什么傻话呢?”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征战,都是你一个人在操持这个家,我觉的——”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欧阳思将陈思宇的脚擦干,端起水走向屋外。
陈思宇的手伸向衣襟里,碰到一个冰冷的小瓶,里面装着黄公公给他的一瓶毒药,只要搅拌在茶里,喝的人会很快地死去。
他闭上了眼,一颗浑浊的泪滚落。
欧阳思打理好后走了进来,看到陈思宇泡好了一杯茶,他却只是怔怔地望着袅袅的热气发呆,不禁奇怪,走过去坐在他面前,“思宇,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陈思宇木然摇头,“喝了这杯水,我们就睡吧。”
欧阳思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丈夫还没有为自己泡过一杯茶,此刻的温柔,哪怕仅仅是一杯茶,也让她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有了回报,她端起茶,怀着满心的欢喜,满心的温柔,一饮而尽。
陈思宇的眼泪落在桌子上。
“思宇,你怎么了——?”欧阳思猛然觉得头一阵晕眩,接着腹痛如绞,“这杯茶——”
“夫人,这一生欠你的,我下辈子再来偿还。”陈思宇握紧了欧阳思的双手,欧阳思盯着丈夫,无法相信眼下发生的一切,她脸色潮红,目光迷离,“你为什么——”
陈思宇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眼神温柔地看着妻子,眼前浮现的是几年来的幸福时光,终于,紧紧握着手逐渐冰冷,欧阳思永远地阂上了眼睛。
陈思宇抱着妻子,木然地坐着,桌上的蜡烛,燃烧到了尽头,“噗”地一声熄灭,房间里一片黑暗。
他就这样枯坐着,直到天明。
“爹,娘!”陈思宇的小女儿陈朵从门外跑了进来,径自奔到他们面前,攥着欧阳思的手,“娘,你不是今天教朵朵绣花的吗?你怎么还没起来呢?”她一碰母亲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她吓了一跳,“爹,娘……娘怎么了?”
陈思宇抬起头看了一眼女儿,一夜之间他就好象苍老了十岁,两鬓竟已有了白发,“你娘……她操劳过度,心力衰竭,死了。”
陈思宇扭头望了一眼冉冉升起的朝阳,心志一点点地恢复,他站起身,将欧阳思平放到床上,牵着女儿的手走到外厅,吩咐管家召集全家的人。
陈思宇在上首坐定,表情沉静,他简单地对众人宣布了欧阳思的去世,并召唤众人立即将欧阳思下葬,陈家一向节俭,葬礼也就从简,众人不得张扬。
众人从陈思宇严峻的神态上意识到欧阳氏亡故绝对不是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加上最近有皇上要将琴灵茜嫁与他的传言,众人心中也都有猜测,但是不敢明说,最悲伤的莫过于家中二老,欧阳思孝顺细心,非常得二老欢喜。
陈思宇表情平静,雷厉风行地打点好欧阳思的身后事,自始至终在众人面前,他不曾下一滴眼泪。
欧阳思的头七那天,陈思宇撇开众人,独自一人来到她的坟前,祭奠亡妻,想起往日种种,不禁悲从中来,此刻的他从未拥有如此之高的地位,可是却也从未如此孤独。
欧阳思,那个永远站在他的背后、沉默寡言的女子,那个在天寒时会为他缝制棉衣,天热时替他把扇,在为他送行时坚毅地说会替他照顾好一家老小的女子,尽管她是如此平凡,可原来一直以来,她才是自己内心力量的来源。
“陈将军。”一个黑色的身影。
“是你?”陈思宇抬头一瞥,却看到师峰站在欧阳思的坟后。
“将军此处说话不便,请随我来一个地方。”
陈思宇没有多说,跟随着他来到乌鸦的一个秘密分舵。
如今这个分舵四壁萧然,只陈列着一口棺材。
陈思宇在棺材前站定,没有多问,仅仅是几日之间,他的城府和镇定程度已是大大增加,连师峰眸子里都流露出钦佩的神色。
师峰点点头,指着这口棺材,“这里面躺的是你的夫人。”
陈思宇大惊,立刻拖开沉重的棺盖,果然看见欧阳思躺在里边,只是颜面如生,恰似睡去一般。
“这是……?”
“黄公公给你的药确实是致命的毒药,但是却早已被我们掉包,尊夫人服下的是会导致深度昏迷的药粉,只不过心脉跳动和呼吸都十分微弱,表面上看起来与死亡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在这七七四十九日之间只要供给她水,到时她会自然复苏。”师峰道,“陈将军,你放心,事毕之后我们会让尊夫人健健全全地回到你的身边。”
陈思宇眸子里光彩流溢,他静静地望着欧阳思,只是大悲之后大喜,表情非常怪异,过了许久他才看着师峰,“你能保下内子的性命,思宇非常感谢。”
他随即叹了口气。
师峰微微感到奇怪,“你知道尊夫人没事,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心里还有郁结?”
“以前的我,对于名利还是有那样的执著,可是忽然间,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地虚幻……这官场之中,风云变幻,今日也许是恩宠交加,明日就是杀戮之祸,也许帮完王爷这次,我就会告老还乡吧。”
师峰凝视着他,眸子里流露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