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顾,你爹姓刘?”
江凌总是能够精准的避开重点,看到一些完全不一样的角度。
与杜和二人齐齐楞了一下之后,先开口的江凌一张嘴就是一个叫人尴尬不已的问题。
顾如茂显然没料到江凌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张口结舌了一阵,讷讷的说:“爹,你没跟人家说啊。”
“哦,没说,现在说不一样么。”刘登阶显然没有什么兴致叙话,全副心思都放到了那茶壶上,随口道:“我儿子跟他亲爹姓,我是干爹。”
杜和明晃晃的看到顾如茂叹了口气,被自己老爹随随便便的就掠了过去,老顾应该也是无奈吧。
明明是那么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
想到这里,杜和试探着问道:“敢问四马路上的天蟾舞台是不是顾先生的买卖?”
天蟾舞台是顾如茂一手经营的产业,曾经因为同洋人打官司,还闹出过很大的正面新闻,是与共舞台齐名的大型表演中心。
这也是顾四爷名声最响的产业之一了,至于那为了资助家乡而贱卖的天蟾琉璃厂,就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了。
顾如茂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谦虚的道:“家里头做点营生维持个家用,不值得一提。”
江凌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惊悚的叫道,“你就是顾如茂顾四爷?!那我们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阿和,这就是顾四爷啊!你不是住在闸北嘛?怎么跑到横沙来了?”
顾如茂苦笑着又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再次确认自己的爹是实实在在的给他找了个麻烦回来,对方这明显是有所求,而且还没找到庙门,是硬生生被干爹刘登阶给领回来的,所以先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才会那么自然。
顾如茂还奇怪,按说他一个通字辈的老人物,小孩过来见他,就算不两股战战,也应当是恭敬有加,哪能这么自然而然,真的跟拜访长辈邻居一样,原来跟脚在这里了。
“小友有所不知啊,鄙人虽然在湖北路四马路都有置产,偶尔也在闸北走动,不过平日里都在横沙居住,除了亲近人物,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横沙这里清净,少有外人,生活能够自在一些,少些烦忧。”
平定了心情,顾如茂又恢复了憨厚大叔的形象,解释的很是朴实。
江凌指了指外头,“那那些农户不是都知道吗?”
顾如茂哈哈一笑,本想矜持一下,谁料到刘登阶头也不抬,突兀的插了一句,“你当那些都是普通农户?囡囡,就你这伸手,带上你那个不当用的小夫婿,都不一定能在随便哪个人手底下练上三招的。”
江凌“啊?”了一声,刘登阶得意的一笑,抬起头来,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全是部队里退下来的老兵,沙场上活下来的,没有白给的。”
杜和想到刚刚那些扛着锄头镰刀,挎着筐子的朴实大叔大婶们,实在没办法将他们同舞刀弄枪,杀人不眨眼的老兵联系到一起去,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这片小岛的深深忌惮。
全员皆兵,怪不得这个宅子里头丝毫不设防,能进来这里的,一定是对宅子里的人没有威胁的,不然甫一上岛,就要被解决掉了。
江凌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佩服再三的对顾如茂道:“顾四爷,您真是太厉害了,人家都说三个新兵不换一个老兵,五个壮汉不换一个见过血的狠角色,您能收拢这么多人跟随,看来您真是一个好人,我之前还猜测你是沽名钓誉的小人,给你赔不是啦!”
说着双手抱拳,煞有介事的给顾如茂行了个礼。
顾如茂也开始明白自家老爹为什么会带这两个孩子回来了。
这囡囡还真是简单直接的讨人喜欢。
越是上位者,越是不注重手下亲信的聪明与否,心思简单的,要比心思复杂的更加受到信任,无他,越是聪明复杂的人,想的就越多,很容易就去打量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而单纯简单的人却很容易从一而终,甚至能够做到士为知己者死的壮举。
像他们这样管理者几千号人,上百个有关系的场所的大佬,对于许多怀有小心思的人都能够一眼看穿,看着人家表演作态,又不好干涉过多,看的多了,就会腻味。
江凌这样简简单单的把什么都放到脸上,有所求就直接求,看的上就直接夸,看不上就直接骂,生猛的好像是一条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鱼,叫人眼前一亮,下意识的就喜欢。
也许她说不好听的会很不好听,可是你知道,她也就只能说说,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这样的孩子了。
对江凌有了些兴趣,顾如茂也有了交谈的兴致,耐心的说:“哦?你之前说我是个真小人,为何?”
江凌一点心眼儿的都没藏,直直的指着杜和说:“还不是他说的,肉食者鄙,牧人者无情,很多人都是沽名钓誉什么的。”
顾如茂瞥了杜和一眼,是个聪明通透的小后生,不过聪明人他见的多了,没什么兴趣。
杜和被那一眼看的是后脊梁发凉,没好气的道:“阿凌,你传话能不能别擅自加工,这是一起说出来的话嘛?隔了两天呢!叫你背诗的时候你倒记不住,记我的坏话就转过天来也不忘!”
江凌做了个鬼脸,“是你说的不就完了。”
杜和气得倒仰,“那你自己去找针线吧,小爷今天情绪不好,兴致不高,没兴致救死扶伤了。”
“你还当姑奶奶真就挨不过去?大不了我学关二爷刮骨疗毒,火烤伤疤,眨眨眼睛我都不姓江!”江凌一拍桌子,一脸的威武霸气。
“确实不会眨眼间,你会直接疼晕过去,嗯,江女侠威武,一统江湖。”杜和敷衍的拱了拱手,一脸的嫌弃。
江凌“切”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杜和,继续同顾如茂道:“顾四爷,我以前都没听过你,还以为青帮的最高辈分只剩下三大亨里的两位了呢!你是同黄先生拜的一位老头子嘛?”
“放屁!咳咳咳!”刘登阶大怒,一拍桌子道:“张仁奎那厮哪能拜?那是个官老爷,跟了他,还算个纯青帮?”
顾如茂小声的说:“爹,我也是租界警局的探长来着。”
“你闭嘴,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刘登阶一脸的怒气,冷哼着站了起来,顺手将茶壶抄在手里头,“走罢,赶紧吃饭去,再拖怕是要把老骨头饿死了事。”
说着率先朝着饭厅踱步过去,茶壶顺势藏在了袖子里头。
顾如茂眨巴了两下眼睛,犹豫再三,还是没做声,同杜和二人一起默契的当做没看到老人的小动作。
“走罢,两位小友,舟车劳顿,也就先不盥洗了,先祭祭五脏庙吧。”顾如茂伸手虚引,一点通字辈大佬的架子都没有。
江凌以晚辈身份同他相处,他就以长辈身份回馈之。
江凌兴致勃勃的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忽然赶到了顾如茂的身边,小声问道,“那您拜的是哪位老头子啊?”
顾如茂干咳了一声,不怎么好意思的说:“拜的我爹刘先生……”
江凌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看待关系户的眼神是那么的直接。
顾如茂老脸一红。
他刚来上海的时候是拉黄包车的,认个脾气不好还没孩子的邻居老头当干爹,只是为了互相有个慰藉,谁能想到那个买个肉饼都要讲价的老头不是个普通老头,是个青帮大佬呢!
这也不算走后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