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能成大事者,多半都有那么一点点的运道在里面。
如果不是现在风头太紧,杜和不能立即返回,如果不是因缘际会碰到了热心帮忙的老人,也许历史真的会产生一点有趣的变化。
但是就在杜和已经决意豁出去要给那位黄先生一个深刻的教训之后,他们到了老人的家,也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让杜和业已想好的打算搁置了下来。
老人的家是有些让人意外的。
比江凌想象的要好些,比杜和想象的要差一些。
江凌以为老人是个有点名望的里长,而杜和以为老人是个久居上位的大人物。
可是他们看到的既不是一座砖瓦房,也不是一座大宅院,而是一座很有苏州特色的小院子。
粉墙黑瓦,镂空花窗,绿树成荫,树影水影交相掩映,像是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
一个光头中年人就坐在门口的竹凳上抽着水烟。
身量不高,其貌不扬,面相还带着一点优柔,与老人丝毫没有想象的地方。
约莫是像娘了,杜和想。
见到三人过来,中年人站了起来,喊了一声,“爹,你回来了。”
老人“嗯”了一声,背着手就进了屋,很有当爹的派头。
中年人似乎习以为常,也没在意,很是平和的跟杜和两人打了招呼,“两位小朋友好,感谢你们送我爹回来啊。”
这才像句人话!
江凌横了杜和一眼,眼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杜和无奈苦笑,同眼前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拱了拱手,“顺手为之,不敢居功,叔叔好,晚辈杜和,这是我妹妹阿凌。”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很欣慰的笑着说:“我爹脾气倔,虽然年纪大了,不过从来不喜欢带着人跟随,近年来身子骨不大好,家里头怕他心火憋着加重病情,想出门从来不拦着,不过每次出门,都要叫人担忧再三。这一回,他走了两天,我还以为要出事了。”
“唉,老人家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老的,我看阿爷还要比其他普通老人更加要强一些,当晚辈的只能更加尽心些,别的也没法子多帮什么忙。”
杜和十分理解家里头有不让人省心的亲人是个什么感觉,管又管不了,打是肯定不敢动手,就只好十分憋屈的哄着,就是这样,还时不时地要给你惹出些麻烦来。
想到这里,杜和的眼神悲愤起来,同中年人对视一眼,居然有了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中年人笑着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打着哈哈说:“看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个罪过受着,孝子难当啊,哈哈!请进吧,两位小友,来者是客,就让我这个许长岁数,腆为尊长的老家伙,就尽尽地主之谊。”
说着伸手虚引,带着两人进了院子。
“你要是老家伙,你老子我不就成了老不死的?不孝子啊,还敢咒你老子扑街!”院子里有一方小池塘,旁边是造型精巧的回廊,老人正在回廊的桌边吹风,看到几个人过来,还挺有闲心的骂了个儿子。
老人没认真骂,中年人也没认真担着,答应了一声,道了句:“儿子不孝,儿子这就去给爹的小朋友找地方落脚休息,爹你坐着喝茶。”说着就开始呼唤仆人,招呼客人。
等中年人走后,老人立即就拉下了脸,将过来送了茶水的仆人赶了回去,自己提着茶壶倒了一杯,嘬了一口,嫌弃的吐了出去。
“喝个鬼的茶,就知道叫我喝茶,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老人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就说讲究那些个虚礼没有用,真要有心,还不如给我来一壶好酒,我能忍着一天不骂他。”
杜和还能憋着,江凌已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坐在老人的对面,神秘兮兮的将那一小壶茶都倒在了茶杯里,变戏法一样的拿出来一个皮质的小酒壶,晃了晃,倒进了茶壶里。
“那是养好的紫砂,不能倒酒……唉,暴殄天物了。”杜和一句话没来得及提前说,老人面前那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古朴紫砂壶就装了酒了。
正宗紫砂壶用之前要日日用上好茶叶养壶,每日一壶好茶养着,三年之后,不必再放茶叶,只用开水,就能得茶香,十分精妙。
奈何这一把壶平白无故的遭了江凌这厮的秧,一通酒倒下去,就算是废了。
杜和是懂茶的人,看不得这个,嘴角都是抽痛,老人却不管那些,看江凌把壶盖盖好,又倒了一小杯放倒了老人面前,眼看着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
“我说你这个阿爷就不懂变通,你儿子叫你喝茶,你要喝酒,还怕他担心,这么一遭不就都解决了么?”江凌将茶杯往老人面前推了推,怂恿着说,“尝尝?不是那种娘们兮兮的,包你好喝。”
“阿爷……”
杜和秉承着最后一点良心,劝了 一句。
奈何老人已经满脑子都是酒虫,压根听不进去逆耳忠言了,眼疾手快的抄起了茶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老人猛的一闭眼睛,一皱眉头,喉头上下滑动着,好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呼——二锅头啊,多少年都没喝过了。”
老人的脸上满是怀念之色,就着杯中残酒,放在鼻端爱惜的闻了又闻。
中年人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从来对茶水不置一词的老人一脸陶醉的闻着茶杯的样子。
“爹?这批的茶叶能入口了?”
中年人试探着说。
“嗯,不错,以后就喝这个。”老人眼也不眨的撒谎糊弄着儿子。
中年人不疑有他,喜上眉梢的点点头,念叨着:“我还以为那老倌骗我,说是什么冻顶乌龙,这大夏天的哪有什么冻顶,没想到爹你喜欢,回头我叫他送几块茶饼来。”
“行,那人不错,送了点好东西,你看着提携一二吧。”
老人没敢当着儿子的面倒酒,就陶醉的握着茶杯不松手,大有将杯子茶壶一块带回房间的架势。
江凌偷偷一笑,吐了吐舌头。
中年人说完茶叶的事儿,才坐了下来,对二人道:“两位小友,家里头常年没客人来住,下人多有慢待,客房里竟然生了潮气,我刚刚去看的时候,发现床柱上都长了霉斑,怕是要用炭盆熏烤一段时间才好住,不如先到我小女的房间去换个衣服,盥洗一下,然后大家一起用个饭好好聊聊如何?”
杜和迟疑着道:“怕会打扰到令媛。”
中年人摇了摇头,笑呵呵的说:“小女早已出嫁,即使回了娘家,同夫人也都不喜欢在小岛居住,如今我在四马路上做个小本经营,他们母女二人就尝尝在那边住,顺带看看买卖。”
“四马路很乱的,你可要多派人周全保护呀,别叫你夫人和孩子受了惊吓。”江凌提起四马路就想起那个眼神狐媚的爱明小姐,听说后来还改了姓何,真是司马昭之心,还好阿和没有受到蛊惑,不然她一定要去告诉陆家婶婶。
中年人一愣,似乎是头一回叫人叮嘱这些个,挠了挠光头道,“应该不会吧,那边的兄弟们好歹会给个面子的。”
“给个面子?那里可是青帮三大亨的地盘,你当你是黄啊还是杜啊,会有那么大面子。”江凌歪着头不服气的说。
“黄杜倒不是,不过同他们三人也算是点头之交吧,”中年人迟疑着说,“哦对了,认识许久,还没给你们介绍,我爹姓刘讳登阶,我姓顾,小字如茂,大家抬举一声四爷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