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想说,今天,对莱昂星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天了。以上,执行命令吧!”
------------铁流号驱逐舰舰长,海军中校
第47章
再好不过的一天
4049年,3月23日,18 : 41,斯克芬斯航道,质量奇点(26147)L-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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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的爆炸很干脆果断。
但并不是在铁流号护盾与装甲外壳上的绽放,也并不是来自预想中的“产钳”。
哦,“产钳”在这里是个海军俗语。很俗,我知道,但还有个更俗的老称呼,“阴齿”。
俗到第三分舰队现在只有那个男人还会这么说。
不是提督,提督他其实是个文化人,从不GHS。
不同于最常见的外置停靠,这种封闭且有内部环境调节的干船坞,由于其脆弱性,通常都有着内置的重型防御火力,专门用来对付试图强行闯入的敌舰,也就是所谓的“产钳”。
同样是封闭狭窄空间下的做工,同样优先对付目标的“头部”,
不同的是它们从未迎接新生,只是静待,实施死亡。
真是黑色幽默。
被强化充能的舰首护盾,和在我神经质的枪炮长感应手套下四处预瞄乱转的光矛炮塔,说明了我们对自己生存权的坚持态度,
敌人则更为坚决,他们直接炸毁了“脐带”与“胎盘”,一顿狼藉,碎屑散开,被拉扯向外的风,将数根燃烧着的维护机械臂,连同对接传送臂都化作疯狂摇摆的火焰之树,这时,我才发现船坞里并没有充当“产钳火力”的火力配置。
哈,看来敌人还是做不到十全十美嘛。
也应该完全没想到。
随着失压结束,真空与涌入的深空极寒窒息了原本的高温阻碍,沉寂了金属变形扭曲的尖锐,和哔啵巨响的燃烧声,几乎同时,公共频道里政委的一声怒吼,分散成了众人凝集的决意,
“σφαζω!杀!”
所有人都突出铁流号船外,手中紧握武器,被脚下的离子推进器推向四面八方。时间紧迫,目标明确,主控室,聚变炉,通讯中心,虽然我们对这“葡萄”的内部结构和可能的防御体系一无所知。
但我手上有爱丽丝,和她的突击队老兵。
并且,数据同步着每一个人的视线和发现,所有即时情报都将被整理汇聚于爱丽丝的作战指挥终端,每个人的战斗记录和遭遇都会在她的脑海一一连接成型。
这就是现代军队信息化到极致后,为何军官数量锐减的原因了。
不需要太多人来维持指挥体系,
爱丽丝她,现在就是整个突击指挥体系,而我们都是她的眼睛和触须,通过我们,她很快就将总览全局,决定着一切协同与时机。
很荣幸,这次我也是其中之一。
......
然而直到最后一个负隅顽抗者倒在我的面前,我都一枪未发......
我确定这是刻意的安排。与我同行的是突击连的副连长,瓦拉雅.沃尔.巴拉克,他同时也是爱丽丝的副官,性情做事都很合他直属女上司的胃口:忠诚,单纯,果绝,他会冷不防一脚踢在你尽管裹有塑钢护膝的膝盖,让你立刻倒地,成为他矮壮身躯的遮护对象,直到威胁,或者可能的威胁消失。
由于前者占了几乎绝大多数,所以我不能抱怨什么。我仿佛又回到了刚从军校速成班毕业分配出来的模样,小心翼翼,努力回想起训练时的理论实践,可还是免不了挨上两脚,免得自己当场殉职,而这只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和翔子她们一起,坐在安全的房间里等着结果。
所以,对于爱丽丝的安排,以及她并没有试图阻止我,我很感激。
并且,叛军们也同样是应声而倒。和我一样,面对这个矮人时,他们尽了全力,试图让自己发挥出应有的战术价值,但,我只是乌青了膝盖,沃尔射出的等离子束则切断了他们的上肢,通常先是扣着扳机的右臂,然后是紧握武器的左臂,高温瞬间碳化了切口,连出血与疼痛暂时都不会产生。
但他们不肯按预定的流程投降,接受治疗。不肯放弃,挣扎的站立起来,与你缠斗。肾上腺素与升高的血压顶开了切口的碳化层,这些血人死压着你,咬住你的衣袖,随后你就会被他所期待的射击打翻在地,都是致命的部位,一次,两次,于是,沃尔和其他人的预瞄线也慢慢抬高了。
胸膛和脖颈,
一路修罗。
直到最后,我还是一枪未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反应比起他人,特别是沃尔,确实慢了好一拍。
而另一半,我并不以此为荣。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在我面前后,一分钟内,简约战斗报告和即时完成绘制的全结构地图便发到了我的终端,其他区域的肃清和扫描早已结束,主控室是最后。敌人的数量在预想之内,154人,是我们人数的三分之二,几乎都是技术和后勤人员。而且和没有设置“产钳”的干船坞一致,我们路上没有遭遇任何除单兵武器以外的攻击。
不过敌人的反抗程度并不在预想内,我对此也不想再多说。
最后得到的伤亡数字是“43”,全部是硬伤亡,没有伤员。
区别在于,只要是“伤员”,哪怕“伤”的只剩下个急冻保存的头颅,我们都能全须全尾的给ta接回去。但“硬伤亡”是大脑不可逆性毁坏。
也就是说,
我永远失去这43个人了。由于这是简易报告,我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们都是谁。我只知道,有154个敌人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而这本不必要。我们只是会检查这个“葡萄”的存储情况,然后炸掉它,跑路。他们都不用考虑那简陋的维生系统,我们本会为他们留下全部穿梭机的,完全能撑到他们的舰队回来。如果他们不想回去,那我们也能将他们带去扎哈瑞尔。
而他们拼死对我们造成杀伤,拖延我们的时间,直到最后。
最后的这个男人明显不是某个“海盗头领”,我指的不是衣物,还有那份从容。他应是叛军在这里的留守长官,总攻之下,主控室的所有人都在掩护他。
虽然只为他争取到了两分钟。
“别动了,举起双手!”
他停下了。转身面对着指向他的数十个枪口,举高了左臂,“我投降。”
语气平静,仿佛刚被切下的右手并不属于他。
“很好,你做出了理性的选择。”
我说道,“我们将立即为你治疗,并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和基本权利,现在,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我投降。”
他重复了一遍,将左手和附着碳化层的右臂残肢抱在脑后,转回身慢慢跪下,
“俺叫你不要动了!任何多余的动作!!”
枪再次响了,切断了他突然用下巴猛砸向操作平台键位的头,与身体的连接。
“俺知道那个人没有武器,但俺更知道他不老实,不老实的人,就不能算战俘。再说,俺们已经警告过他了。”
于是沃尔的这次射击,保下的是张离注销只差一次回车的授权身份卡,和一份以最高权限所查阅的库存清单。
满载。
满到让我相信这个“葡萄”的建造时期只有两个月,甚至更少。基料,燃料,预生产弹药,一切能维持一整只极东舰队饱和消耗一周的物资,为保存和维护这些物资而耗费的空间和能源,以及一个尽可能压缩到极致的工期,结果便是我看到的一切,也是极低的维生系统承载,没有任何内置防御工事设备,以及一路上那些零散的睡袋,吊床与密封黑色垃圾袋存在的原因。爱丽丝的地图也表明了这点:连寝室和厕所都是不必要的工作量。
叛徒们同现在的我一样在冒险。
只不过,因为我,他们赌输了。
哈哈。
不由得嘲笑出声,顺带些许自嘲。
我同样也赌输了。
而且这次我有点输不起......
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机会呢?
抱着一线希望,“黎塞留,铁流号还有多少燃料?能支持多久?”
“啊?喔,好!再等等!等我腾两三个进程——”
我的大副刚从狭小的探针内存出来,拼回一个“人”形,转眼又要在这“葡萄”的数据库和重重防火墙间杀出一片天,没有时间让她建造出安全的沙箱环境,让她对可能存在的威胁程序做有防备。
好在那张还浸着鲜血的授权卡成了她的尚方宝剑,只是对AI来说,这仍然是个体力活,以至于延迟了十来秒,“——额,燃料不多啦,多乎哉,不多也,减去合理损耗的话呢,可用存量就只剩百分之二十一了,要是再干上一架的话,全舰供能就会开始吃紧了......唉?你平时不是心里有数的吗?”
“有数。但这次没底。”
说着,血迹斑斑的多组显示屏依次重新亮起,到现在开始,黎塞留已经逐步掌握了整个主控室的控制。立刻有人过去接手了操控,而其他人正匆忙收拾着这一片狼藉,数排只来得及盖上裹尸袋的遗体,按敌我分成两边,政委正依次确认他们的身份。
“那我们还有几个聚变核心?”
“恩,两个。如果是待命状态的话,一个,就是政委带回来的那个。”
希望破灭了。
“......也就是说,我们若是要以最快速度离开这里的话,得先跳回到伏击场,然后跳回到边界,驶出奇点引力圈,这段路完全能将现在正运转的这个核心榨的干干净净。而下一个聚变核心的一次聚变循环所能提供的能量峰值,刚好能把我们一次性送到扎哈瑞尔,也只够到扎哈瑞尔。”
“而且,既然我们攻下这里也已经有了半个多小时,那么敌人先前对我们侵入停靠点的毁坏肯定是彻底的,以至于完全无法给铁流号提供补给。”
“恩哪,完全没错呢。所以你是又想向我炫耀自己有多聪明么,舰长?”
“不,我只是想让自己坦然面对现实。”
叹了口气,“所以,也不用试着把铁流号退出来换一个停靠点了。来不及了。”
就算我们已经用最快速度切断了这里的导航广播,靠着遗留的航行日志数据,他们也该到了。
“资料收集到此为止,全部停止,把一切精力放在取得武器系统的全部权限上面,不用考虑护盾。”
“那敌人还不把这里炸个稀巴烂啊?!”
“不会的,黎塞留。”
我相当确定。
“他们只会试着让那门要塞炮哑火,然后靠近登舷,相信我。”
“那,要不把要塞炮附近的护盾——”
不用提醒什么。
一束比任何星星都要闪亮的光,跃迁光点,出现在小行星带不停翻滚流动的里侧边缘缝隙,每次岩石间短暂遮掩后的重现,光点就多了几分。
“不用,那正是我想卖的破绽,你只需要做好要塞炮和防空火力的供能与控制就好,”
接过话头,
“通知所有人,他们来了,准备战斗,最后,我想问问,你能让这里的聚变炉过载自毁么?”
“额......”
人格括扑学在我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AI少女会意的轻轻点头,但又有些迟疑移开视线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呢,舰长,真的。我已经看了,要取消聚变炉的安全阈值限制的话,需要同时有四个高级权限的授权,但我手上只有一个最高权限,所以按理不行呢。不过......这毕竟是个最高权限,我倒是可以试试以此进入系统后门,强行注销其他权限的注册,或是替换它们的授权认证码,只是......”
“你只需要实事求是的回复我,能,或是不能?”
“那就——”
咬咬并不存在的牙,
“哎呀!那就能!只要时间足够,什么系统我都能黑进去看看!”
当然,除了审判庭。
“好,我相信你。”
就如她相信我一定能为她争取时间一般,“这就是你之后的任务,用全力去做,其他的,你不用管。政委,除了收集的数据和烈士遗体,还有什么需要带回去的东西么?”
“λεγω,”
站起身,
“老实说,全部,都需要带回去。καθωξ,然而,”
鸟人扬起了那只好眼的眉毛,“好吧,有人发现了一个狭小的停尸间,里面挤有二十多具灵能者遗体,导航员和星语者都有,没有一个瞑目。”
“妈的......”
“另外,里面更多的都可能是这里曾经的主人,从衣着和装束看,应该是海盗。说句题外话,绝大部分都是贡嘎布人。”
“有趣。不过不重要了,政委,还有爱丽丝,你和你的人留在这儿,布置防御,其他人,带上烈士和灵能者遗体,全部上船。除了你,尼科莱。”
“啊?哦。诶,嗯?为啥?难道——”
“对,”
打断他的喃喃自语,“那门要塞炮是你的了。”
“——————————哇哦!!”
再次打断,“扣扳机的手指悠着点,我指哪,你打哪,明白么?”
“明白!明白!我——”
“话说,你有什么心愿么?”
“——那可就多啦!比如......头儿......我是说,舰长,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没事,突然起来个念头而已,那就算了。华伦蒂,翔子,白音幽雪,你们三人到主控室待命。”
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了些释然。
“最后,我想说,今天,对莱昂星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天了。以上,执行命令吧!”
我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