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α?τ?ω,记住,在自己的士兵面前,永远保持好自己的形象。这也是上级应该的职责。”
------------哈耳庇厄.疾风(Αρπυια.Αελλα),铁流号政委,海军初等督战官
第25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4049年,3月22日,06 : 00,奥拉夫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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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起床号响起的前两分钟,我习惯性的醒了。
标准时,六点,在无论是奥拉夫格勒,地球,还是铁流号,太阳都将照常升起。
头顶正中央的太阳灯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将热度和能量播撒给身下一块块种植田的植物,和在其间奔跑的军人们。
相对于陆军军团的战友,我们海军的晨练环境要好上很多。
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就往家里发送照片,内容里除了风土人情,总有一张,是她在晨练时奔跑的样子,有沙漠,高原,草地,森林,海滩,但不变的是那用石灰线画出的简陋跑道,和她脚下那双总是不合脚的鞋。
毕竟行星表面的前线地带,炮弹一犁,就连撒石灰的平整地面都不会多。
喷灌泵开始突突突播撒着水花,为油菜花地染上一层水色。我和政委一前一后,奔跑在生态区田间的过道,这里的钢制地板上都被铺上了一层运动用固态凝胶,以便让在这里晨练的士兵们更好的保护自己的脚踝和膝盖。
“προσ?ρχομαι,早安,舰长。”
万胜鸟人反向关节的长腿几步上前,和我成了一个标准的双人成列。
“呃......恩,早上好,政委。”
“?τε——”
“继续跑啊!你们这些小短腿儿们!”
政委的话被爱丽丝爆开的声音打断了,而他也再次退回了我的身后。
一个连的矮人,全副武装,满头大汗的从我们两人旁错身而过,中途爱丽丝飘起的发卷和缎带还打到了我的手。
“快!快!我们是海军突击队!就是长着副短腿儿,也该跑的比那些工程师要快!快呀!你们忘了那天眼睁睁看着敌人腆着屁股逃跑,自己却追不上的耻辱了吗!”
“Khazukan Kazakit——ha!!!”
全连突然炸出一声高昂的呐喊,接着跑了下去。
那顶政委大檐帽又快步接上了我的耳边。
“?παντ?ω,我们能跑慢一些么,舰长。”
“......”
这是我预料到会发生的对话,也是我没叫华伦蒂起床的原因。
我默默点了点头,放慢了步伐,等着和政委适应彼此的脚步。
“当然,我很乐意。”
我想政委他现在看到的我的表情,和我刚说出去的话应该不怎么相符。
不是出于提防或是其他什么,而只是在经历昨晚的事情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特别是在我自认是自己理亏的那方时,看见政委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心里总是带着点悻悻的感觉。
于是,政委对我说:“你知道吗,舰长,在我的督战官生涯中,能用“短腿”这种侮辱性词汇称呼矮人的人,?τερο?,我也就只容忍爱丽丝一个。这是有原因的。”
“那话说你为什么不管呢,政委?”
政委严肃的看着我。
“因为她的腿更短。”
............
“......哦。”
我假咳了好几声,免得自己真的笑出来。
“乌斯,现在气氛就好很多了。”
政委点点头,重新看向前方。
我们跑过弯道,翔子一年前种的那颗转基因樱花已经亭亭如盖,露出黑色人造土壤的根部几乎覆盖了整块种植田,树冠的花瓣如雨如雾,翩然而下,给过道轻轻铺上一层粉红。
“黎塞留,回头通知她自己收拾,只准用扫帚,不许用吸尘器。另外,如果她敢抱怨超过三句话,扫帚也不给她。”
“哎呀,好的!舰长,我肯定会传达到的,嘿嘿嘿嘿~”
摄像头旁边的广播口幸灾乐祸的给了我回应。
而我回过头时,政委说道,
“διδ?σκω,舰长,我想,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作为铁流号现任的军事指挥工作和政治思想工作的两端,我们之间都不应该产生任何隔阂。”
............
“......是。”
“那么,λ?γω,我想,我们彼此在现在,都有想向对方说的话。”
“是。”
“乌斯,你先请。”
政委的爪子向我同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或者说,“爪势”。
......我的上下门齿同步的咬了咬舌尖。
清清嗓子,
“好吧,政委,如你所愿。不过,既然是开诚布公,我希望我们双方都说实话。”
“乌斯。??ν,舰长。你今天晨练的项目还剩多少?”
“就剩这半圈。”
“α?ποκρ?νομαι,正好,“
他回答,
”我也是。”
我们随后沉默的跑完了今天晨练的最后路程。接下来的谈话开始于生态区甲板入口,面前的种植田支着塑钢支架,种着番茄和豌豆。不时有士兵从我们眼前跑过,我们手扶着再生一次性纸杯,并肩坐在靠墙布置的长椅上,而这本来是坐着正喘气擦汗的尼科莱。
“γ?ρ,喝水吗,枪炮长?”
“......额,啊!不了不了,不了!谢谢,政委大人,真的,不了谢谢!我我我,哦!我忽然想起我还得再跑一圈!”
我带着同情,看着红头发用条件反射式的惊恐表情紧盯政委爪中的那杯水,接着落荒而逃的背影。
于是,这杯水被我一口喝掉了大概三分之一,我开口说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应该都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之外。”
政委眨了一下他的那只好的左眼。
“γ?ρ,如果你意外于我对你动了粗,我希望你明白,我当时确实是,真的,很,“意外”,舰长。”
“我明白,我也理解你,政委,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担心的是你不理解我,或者说,你不愿意去理解我。”
“看来我们已经接近问题关键了,乌斯,很好,继续,舰长。”
“那么让我们直接讨论这个关键,”
我仰起头,将纸杯的水一饮而尽。
“你想让华伦蒂为联邦海军服役多久?政委同志?你觉得这份誓约会有尽头吗?除了战死之外。”
政委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ο?ν,所以你一直都担心这个?”
他露出一丝微笑,叹口气,“?ρ?ω,你看,舰长,你不能否认华伦蒂小姐的到来确实影响了你的神智,让你变得有些神经质了。我已经剥夺了她的军衔,作为义务兵,她最多只能服役两年。此外,除非她表现出色,我连这两年都不打算让她服完。我告诉过你,她不会是个——”
“政委,我说过,我希望我们都说实话。”
“......”
政委缓缓闭上了喙,等着我的反应。
“如果你一开始真的骗过了我,让我觉得你真的想撵华伦蒂走人,那么在你抓住我衣领冲着我吼叫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我会明白些什么。你试图稳住我,更确切的说,你,不,军务部希望你能稳住我,然后用我去稳住华伦蒂。是这样吗,政委同志?”
“......”
“你当着我的面表现对华伦蒂的反感,当着我的面斥责尼科莱,当着我的面说想撵华伦蒂走,当着我的面剥夺华伦蒂的军衔,可是你没料到,我最后还是忍不住在誓言里耍了小手段。现在让我们回到那个问题,你,不,军务部,原先打算让华伦蒂为联邦海军服役多久?龙的誓言是绝对的,而龙的寿命是很长的,长到我能猜想出答案会是永远,直到她战死沙场,或是把她的退役作为交换的筹码,去换得更多的好处。是么?然而你我都没料到的是,华伦蒂最后起的誓的内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
政委平静的看着我。
他缓缓的开了口。
“现在,你也得说实话,舰长。”
“当然。”
“她现在是你的士兵,ο?ν,她向你效忠,听你的话。”
政委回复着,稳稳的端着那只早就喝干的纸水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舰长。”
“......”
现在换我陷入沉默了。
看着政委微微竖起的耳羽,我明白,我现在面对的,不是那个和我并肩浴血数年的万胜鸟人战友,而是联邦军务部的意志。
这不再是舰长与政委间的交流谈心。
我现在在谈判。
我不能说错话。
............
“我不会让华伦蒂回长子殿的。”
我首先说到。
“她什么时候会回去?”
政委追问着我。
“.....直到她自己改了主意为止。”
这是实话。
这也不是实话。
我还是不知道华伦蒂的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只知道那不是我暂时能撼动的东西。
我也只能暂时顺其自然。
至于她对我立下的誓言,那是我在最后关头才会用的最后保险。
......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我压下心里的那种不安,继续说着。
“我不会,“容忍”,华伦蒂受你们随意摆布,所以不要指望让她重新起誓之类的,我也不会命令让她这么做的,也就是说,根据她的誓言,她现在效忠于我,她也只效忠于我。”
政委的两只眼睛一齐亮了起来,相对于电子眼红光的咄咄逼人,那只左眼的冰冷更让人如芒刺在背。
而我现在却在心里苦笑,
如果不想让华伦蒂成为军务部交易的筹码,
那么我就得先把她,作为和军务部交易的筹码吗?
我咬牙反盯着政委身后,联邦军务部的权力和威严。
接着,
我低下了头,一字一句的说,
“但是,我是极东舰队的一名船长,是联邦海军的一名中校,是联邦军队的一颗螺丝钉。我同样向着三面旗帜宣过誓,所以,至少,我效忠于联邦。”
............
“你效忠于联邦?”
我注意到,政委用了疑问句。
“δ?,λ?γω,你觉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符合一个忠诚的军人形象吗?”
一个短暂的沉默。
和政委的对视。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对抗军务部的,也不可能说服它。
我能说服的,只能是政委这个,人。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只能赌上我和这个万胜鸟人在这数年内朝夕相处,共同经历的一切情谊,去说服他帮助我。
“政委,你当然有理由质疑我。而我也无话可说......”
“我,我只能说,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军人,”
“......”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曾经的伤痛飞快的掠过我的视线,我本该在每个字被说出时仔细斟酌,然而嘴在这时却笨拙的不听意识的指挥。
有些湿润的眼睛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有我的耳朵听见它吞吞吐吐的说着,
“而你知道,我早就一无所有了......曾经的亲人,朋友,战友,我曾经所有为止活着的理由......除了铁流号之外,这是我唯一剩下的,在意的,“东西”......”
“.......”
我的视觉基线不自觉的下降了,我感觉自己的脊椎在弯曲,
“我效忠于联邦。我不是在对军务部复述,我是对着一个人复述。我是在对你说,政委,我请求你帮助我,信任我......”
失落和羞愧压下了我的头。
“尽管在昨天晚上,我背叛过你的信任。”
我“仔细斟酌”的发言就此草草结束。
而对我现在可以说,卑躬屈膝的样子,政委冷静的就像他爪中稳稳端着的空纸杯。而他的耳羽也完全放松下去了。
他的喙部响起一声尖细的声音,我想,这可以理解成嘲笑。
............
一段我感觉如此漫长的等待。
终于,在我的双肩垮下来的瞬间,他摘下了自己头顶的政委大檐帽,轻叹口气,眯起眼睛,
“ο?τω,你知道我信任你,舰长。”
“是。”
他的扑克脸皱起了眉头,引得那条长疤弯成了奇怪的形状。
“乌斯。”
然后,我看着政委翘起了嘴角。
“华伦蒂小姐不喜欢把话说第二次,我现在不妨也学学这种作风。”
他难得用起了一种轻佻语气,
“ο?τω,听好,舰长,我希望你以后有事都和我商量,而不是像昨天晚上那样,自行其是。行么?”
“......”
我默默点点头。
电子眼的红光闪过,一副冰冷的眼神又把我平缓的心藏一把捏住。
“另外,μ?λλω!不要再背叛我的信任!”
“......是。”
于是政委不再说话了。
他从政委黑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叼进喙里,
点火,
深深的吸了一口,慢慢的,慢慢的咽了下去。
接着,他夹着烟卷,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肩头,散发烟味的喙,贴近我的一侧耳朵,在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时。
“抬头,挺胸,收腹,舰长。”
我照做了,看着他露出淡淡的一抹苦笑,带上大檐帽,扶了扶,起身,
“α?τ?ω,记住,在自己的士兵面前,永远保持好自己的形象。这也是上级应该的职责。”
说完,他叼回烟卷,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目送着着他飘着蓝雾的背影向着半圆升降门方向移动,
直到他和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