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用什么“生理需求”这种既恶趣味又会让人误解的托词了。”
------------铁流号驱逐舰舰长,海军中校, 自称是朝颜的分裂人格
第24章
第一千零九十六次夜谈
4049年,3月21日,22 : 59,奥拉夫格勒
=
舰桥行政区,雷达长办公室(寝室)。
我面前全息投影的虚拟屏幕上,几个触目惊心的红字正在拼命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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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ECG】------227
【*异常】【NIBP】-----326/190
【------】【SpO2】----98
【*异常】【RR】--------7
【*异常】【TEMP】----31℃/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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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闪动的还有那边办公桌上投影出的,惊慌失措的黎塞留的面容。
“我我我,舰长!我们该怎么办?!”
她的视线在床和床边的我中间急速来回,每次都让她的头变成一团模糊,再响起一阵电视雪花声响。
接着,我看着她闭眼低着头做着自我催眠:
“冷静,一级航海长黎塞留,冷静,一切都好起来的,你能做到的,现在冷静,冷静。访问联邦综合档案数据库,对,关键词搜索,龙,急救,抢救,医疗......”
“黎塞留,你用的那个种族的医学监测标准?地球人类?”
“哎呀因为我找不到呀!!我把我所有能用的权限,带宽和内存全用光了,找不到啊!真没有!生命监测标准!!龙的!!”
“那就把这玩意儿关了。”
我对着已经快抓狂的航海长说,“我确定她只是累昏了。”
“你.....你确定?”
我叹口气,用自己的眼神给与了黎塞留答复。
“你试想一下,和一个审判官坐在同一艘穿梭机里面,三十八天,不吃不喝不睡,然后跳下船气都不喘,就在两百多号人面前表演心灵感应跳大神,你觉得她是龙就能扛得住么?“
“......”
黎塞留的视线投向了床,我跟了过去,默默注视着华伦蒂的睡姿。少女向着左侧卧躺,小嘴微微张开,蜷缩着被白色连衣裙包裹的娇小身体,那头金色长发披散其间,我用手指轻轻将它们理顺,拨到少女身后,然后为她盖上了旁边的标准海军军被。
“......在长子殿那时候,我不止一次把她背回她的房间,她是很感性的,做事经常不考虑后果的.....一只相当皮的龙,大副同志。”
黎塞留短促的笑了两声,然后拍了下手,“喔!话说刚才太着急了就忘了说,你刚才为什么不用公主抱啊,舰长!一点都不浪漫。”
我耸耸肩,
“公主抱?她?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不存在的。她的人类形态和她那个纤细外观不同,说实话,当时很意外的,”
“恩。”
“现在我说真的,”
“恩。”
“死沉。”
“————”
黎塞留成功的在我面前保持了一位淑女应有的礼仪。
至少两秒。
然后,她捂着肚子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死沉!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黎塞留忽然想起了什么,涨红的脸换了个神色,朝我微笑。
“怎么?”
“没啥,舰长,没啥。”
她将双臂环绕交叉在胸前,装着一副若有所思:“只是有些替华伦蒂打抱不平......嘶,哎呀,刚才好像有人说了对未婚淑女来说很过分的词诶,舰长,你听到了么?”
“哦,好像是这样。”
我对应着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看来某人一不小心,被黎塞留航海长抓住把柄了呢,真是太不小心了。不过黎塞留航海长心肠最好了,最不忍心看着身边人起争执了,只是那个犯错误的人,要稍微帮点忙,是吧?我的一级航海长兼损管长兼雷达长?”
“这个嘛,好说,好说~~”
她得意洋洋的向我舞了舞左手,“也没别的事情啦,舰长,用你的最高行政权限帮我开个两兆的个人隐藏带宽就行,放心,政委绝对查不到的——哎呀,你看嘛,我的小说库都有一年多没更新了。”
“这个,应该是违反了保密条例吧。”
我抓抓后脑勺。
“这可是严重违纪,黎塞留同志。”
“舰长,”
“恩?”
“我在这里,送你一句轻小说界的名言好了。”
仿佛已经畅游在网络文学的海洋里,她挺起胸脯,抬起头来,闭上一只眼睛,露出一副只属于胜利者的灿烂微笑,左手叉腰。右臂笔直伸来,指着我的鼻尖,
“只要不暴露的话,就不算是违纪啦!——”
“命令,运行应急行政指令01,锁定舰载AI所有舰体行为指令。”
我突然的话好似拨下了黎塞留的时间开关,将她在房间办公桌上的全息身影,变成了某种在地球的秋叶原商业街随处可见的静态立体投影展示牌。而墙角边的广播口响起合成电子女声:
“身份确认,舰长,最高行政权限。指令确认,运行应急行政模式,锁定舰载AI所有舰体行为进程。”
“系统,截取之前五分钟内雷达长办公室的视频音频资料,单独打包,发送至我的个人存储。”
“身份确认,舰长,最高行政权限。指令确认,正在执行中......指令已完成。”
“命令,取消应急行政指令。”
“身份确认,舰长,最高行政权限。指令确认,恢复默认行政模式,恢复权限识别,解锁舰载AI舰体行为进程。”
时间开关被拨回原位,黎塞留像是触电般的在空气中下意识挣扎了几下,这才缓过气来。
(严格来说,AI无时无刻都在触电)
同样的姿势,只是这次微笑变成了咆哮,“舰长!你算计我!”
“你先开的头,大副同志。”
我眨眨眼,“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互相伤害了吗?黎塞留?我可以去通知政委了吗?”
“舰长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记住你现在的这句话,黎塞留。记好了。”
............
“还有,这个监测还开着?”
我指了指床边的那个虚拟投影屏幕。
“......我现在就关。”
沮丧让黎塞留脸上失去了光彩。
“不,”
我心里一动。
“我改主意了,别关,保持数据记录,一直监测到华伦蒂她醒过来为止。然后用这数据做个简单的医学生理参数监测标准,单独打个包存起来。”
......希望这只是多此一举。
“是,舰长。”
黎塞留无精打采的回答。
“那么,晚安,黎塞留。”
我最后看了华伦蒂一眼,转过身去,
“一样的,从现在开始,请给我留一个小时的私人时间,我......需要解决一下自己的,“生理需求”。请关掉我房间的录音和摄像头。”
“节制一点吧,舰长,你还没结婚呢。”
“......我尽力吧,谢谢。”
黎塞留的全息投影消失了,我向着房门走去,只是在等待自动门开启的两秒,我又扭头回去,
“黎塞留。”
她垂头丧气的再次浮现在办公桌上。
“我在。”
“你现在可以列一份清单,明天早上给我。”
“......诶?”
“我明天会去星港,顺便会去一趟书店,所以,你现在可以准备列一份清单给我。”
............
阳光瞬间驱散了阴霾。
“真的吗!舰长?”
我笑了笑,回过了头。
“晚安,黎塞留。”
“哦,哦!晚安!舰长!”
............
舰长办公室和雷达长办公室是正对门,隔壁便是政委办公室,中间隔着一条行政区走廊,只是几步的距离。
然而,在我背后的自动门重新升起后,我锁定了它。也就是说,在一个小时内,这个房间暂时成为了只属于我的私人空间。
感应到有人进来,灯光自动亮起,
我从自己的海军大衣里,摸出一把被指纹擦得发亮的钥匙。
“关灯。”
于是黑暗再次将房间笼罩,只剩桌椅,书柜,衣架和床铺边缘的荧光带还在微微映着橘黄色。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我将钥匙插*入自己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锁眼,拿出了我解决“生理问题”的家伙。
对于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身处黑暗之中更能让我感觉到心安。
深吸了口气,
按下开关,
一如既往,手中的古董家用手持DV探出了头,用红外线将我的脸和身躯装进了它被翻转的显示屏。我顿了顿,将它放在了办公桌上,那已被实践证实了无数次的最佳拍摄位置,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亲自弄皱了自己在上午努力铺平整的床单。
我看向镜头。
“录像纪录,第一千零九十六次交流,4049年,三月二十一日。”
我默默闭上眼睛,平缓呼吸,开始等待。
于是,
在几分钟后,
也许是十几分钟后,疼痛突兀的开始刺激起我的太阳穴,随着心脏的泵动,一跳一跳的,顺着血管和神经,一路向下,直至脑仁的核心。两耳开始听见本不存在的巨大嗡鸣,身体自己止不住的颤抖,我大口喘息着,接着用尽了全部力量,死死咬住了自己的牙齿......
人在剧烈的痛苦下是没法预估时间的,
我只知道,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在我恢复成一片安静又黑暗的意识里,浮现出一句年轻女子用嫌弃的语气说出的话。
“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用什么“生理需求”这种既恶趣味又会让人误解的托词了。”
于是我睁开眼,在本应一片安静又黑暗的房间里,在我的对面,床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短裙的女孩,从黑色皮鞋开始,白色的长袜一直达到膝盖。这是奥拉夫格勒六年前标准的高中校服款式,从她打上了一个袖钉的袖口可以判断,她是高一年级的学生。而领结上的红白黑三色,代表着她所属的班级。不过,我不知道这个班级叫什么,有着什么历史和过往,有着什么样的学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和氛围。
我更不知道,她会和班上的同学和睦相处吗?她的成绩会是好还是差?她是否会习惯远在家乡万个光年之外,另一个星球上的食堂饭菜?以及,她会在学校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吗?
我永远都没法知道了。
因为我的错。
她死了。
............
“我故意这么说的。”
太阳穴的余痛让我双手的食指不得不揉动着它们,“因为我要应付的就是有着恶趣味的人,这只是实事求是。”
“可你口中的这个“生理需求”指的是我。”
她恨恨的说道,“而我可是你的亲妹妹,禽兽。”
“好吧,又要开始了,是吗。”
我放下了双手,尽管太阳穴仍在突跳着抗议。
“你应该庆幸我和华伦蒂不一样,我不介意把这番话重复无数遍,尽管自开始和你交流后的每个夜晚,你都要闹上这么一出。听好了:”
我用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眼角。
“我妹妹六年前就死了。我绝对确认这一点,因为她就死在我脚底下,而当时她的血和脑*浆之所以没有溅到我脸上,仅仅只是因为我们之间隔了一层镶着钢化玻璃窗口的加压气密门,而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至于你,”
我的食指转向了坐在对面的她,
“你不是我妹妹,你就是我。我疯了,而你是我人格分裂的产物,是我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的反映,我也绝对确认这一点,虽然我无法证实它。”
“哦。”
她翘起了腿,胳膊肘支在了大腿膝盖上,手撑着自己的脸包,用一脸倦容看着我。
“那既然你这么绝对确认,为什么不去找医生?你疯了,多严重的病啊,让他开副药好了啊。”
“这会影响我的工作和职责,我是军人,这是战时。我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哈哈。”
她的表情,好像我一本正经的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你有逛街的时间,有给你的大副同志买电子书的时间,但就是没有去医院挂号的时间。你确定你不是因为内疚之类的东西?就像你刚才对着那个华伦蒂说的,你虽然很不待见我,但如果你把我这个“病”给治好了,你会更,“过意不去”,之类的?毕竟,我看着像你的妹妹,听着像你的妹妹,性格,语气,思维方式都是你的妹妹,是吗?”
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还好被咬的刺痛的舌尖帮助我保持了镇定。
“确实,我妹妹最喜欢的就是踩别人的尾巴,但我不记得她有过翘腿的坏习惯。还有,你走光了。”
她保持着姿势和表情,无动于衷,甚至将两腿拉的更开了一点。
“既然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么我需要避讳什么吗?我为什么要在意自己的内裤会被自己看见?”
“......那还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人格括扑学的理论基础,所有人格呈现括扑等价,有着共性和个性的辩证统一......我不能否认你的个性,这不科学。”
科学在这里被我匆忙拾起,挡在面前。
“我听不懂。”
她简单的一巴掌就把我手中的科学拍到一边。
“所以换我来问你,哥哥。”
她终于换了姿势和表情:把翘起的左腿换成了右腿,露出一脸戏谑。
猫抓到耗子时也经常露出这种表情。
我不喜欢猫。
“你觉得我是你的分裂人格,是吗?”
“是,我绝对确定。”
“这就是我们俩重新相处这么久后,你最后得出来的结论……那么现在,我终于也有了一个结论。我再问你,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来的?”
“当然。你是我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的反映。它当时觉得我......快撑不住了,所以,它把我表意识和潜意识中,所有对于你的印象,记忆,经历,过往,等等,等等,全部打包整合,最后造出了你。”
“也就是说,如果你要判断站在你面前的一个人是不是你的妹妹,你会通过这些信息来判断,来下结论。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想,我,符合你对你妹妹的一切了解?符合你对“我妹妹”这个人所了解的一切属性?”
“......”
沉默。
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
最后,
“是。”
我没法否认。
“但是,我妹妹确实是死了。”
“现在我活在你的心里。”
她看着我,悄声问我。
“你希望你心里的我也死去么?”
............
她坐直了。
“叫我。”
“......朝颜。”
她的双臂环抱在了身前。
“重来一次。”
“朝颜。”
“......”
她背过了头。
“......哥哥,答应我,以后别再自以为是了,好么?”
“等等。”
我向朝颜竖直了双手以示异议。
“不是自以为是,而是理智。好吧,你是朝颜,你是我的妹妹。但同时,你既是你,你也是我。毕竟你还是我的分裂人格,是我潜意识生造出的复制品,而且是只有我才能认同的复制品,毕竟我真正的妹妹还是已经死去了,而且世界上没有鬼。”
............
她长长的轻叹一声,重新看了过来,眼神和表情里满满的是一种对傻子常用的宽慰。
“算了,你总算又有了些进步,今天就这样吧,哥。”
“好。“
我起身收起了DV,锁回办公桌下最深处的抽屉,接着走到衣架边。
“现在从床上站起来,背过去。”
“既然我就是你,那么你需要避讳什么吗?你为什么要在意?”
“站起来,背过去。”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真切感受到忠嗣学院里的紧急集合训练是多么有用,使我能在半分钟内就扒光自己,接着躺上床。
“你准备好了么?”
我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晚安,妹妹。”
她点点头,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没有一丝能证明她存在的痕迹。
随即,熟悉的剧痛袭来。
然后,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