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在山上逛了一整日,回来时日头西斜,身子亦是困乏。自她回来,心情就一直很好,连当晚修弈喂她喝药都十分痛快。
思思乖乖喝了药,拥被而眠,修弈见她睡下,便没再打扰,径自出了门到隔壁休息。
待修弈出了房门,思思于黑夜里再次睁开了眼,黑色明亮的眼珠在眼眶里兜转了一圈,思思重新合眼睡了过去。
修弈难得住在这里,且就住在她的隔壁,她断不能冒险,万一被他发现了,这招数以后就都不能再用了。
今夜喝了药,思思的梦较往常异常模糊。
她身处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谷,花团锦簇、百草丰茂,身后有一人唤她,她转过身,场景忽而转换成了灯火通明的黑夜,一把剑攻势迅猛向着她的胸口刺来……
她猛然惊醒,额头布满细汗,梦中的那把剑仿佛真正刺进过她的胸口一般,那种令人窒息的心悸感,让她呼吸几近停滞。
此时修弈正坐在床边急切的呼喊她,试图将她唤醒。
她看着他烛火下的侧脸,忽而觉得异常陌生,又异常熟悉,好像那把剑刺过来时,他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见她醒来,修弈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替她抹去额头的细汗,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思思点头,敛目回忆,面上依旧惊魂未定。
“梦见了什么?竟吓成这般?”修弈往上挪了挪,将她抱起揽在怀里。
“不记得了,是很模糊的梦,却让人怕的心里发麻。”思思微愣片刻,向修弈撒了谎。
其实她还记得,但她很害怕让他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时常做梦?”修弈轻抚着她浸满冷汗的后背,温柔如水。
因她骗了他,多有几分心绪不宁,故他温和的声音在她头上方响起时,平白让她心中发怵。
“也不是,偶尔会做梦,只是像今夜这般吓人的,还是头一回。”思思靠在修弈的肩头,身子微僵,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很是不足。
“没事了,有我在。”修弈感受到她的身子正在他的怀里僵硬着,他只当她是还未在噩梦的惊吓中缓过来,他为怀中人盖了盖被子,靠在床头,让她倚靠的更舒服些,“以前,都做了些什么梦?”
“也没什么,梦中很是模糊,只依稀记得些花花草草,其他的都不记得了。”思思动了动身子,将手臂缩回被子里,她似乎迟疑了一下,半晌才又说道,“还有一次,梦见你大婚,娶了别人……”
“思思!”修弈出言打断了她的话,他捧起她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分外认真的说道,“梦里的事都是假的,你莫要胡思乱想,你才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怎么会娶别人?”
“嗯。”思思点头,向他会意微笑。
“好了,你现在闭上眼睛躺好,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修弈于她眉间落下一吻,下床熄了烛灯,陪在她床边直到她入睡。
后半夜思思睡得很是安稳,没再做梦,但翌日晨起时却仍旧感到困乏。
修弈陪她用过早饭,随后便召来了一直为她瞧病的年轻大夫,那大夫例行为她诊脉,直言她的身体尚需休养,不可过分劳累。
只是这次诊脉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
修弈将思思送去了书房,然后带着两年来负责为思思调养身体的李御医离开别院。
“她昨夜做了噩梦,怎么回事?”修弈在别院之内一言不发,一上了马车,他便立刻发问。
“微臣替姑娘查了脉象,并无大碍,姑娘之所以梦到前事,当是心性坚定,内心排斥此过程,待微臣回去重开药方,加大药量,再服上两个月,必能成事。”李御医拱手道。
“那就再给你两个月,两个月后若是再无成效,提头来见。”修弈冷声道。
“是,太子殿下放心,微臣定不辱命。”李御医的额头不知何时浮出了细汗,在这并不算热的天气里生生聚成汗珠。
马车进城行至一半,凌风的声音突然自车外传了进来,“殿下,刚才接到急报,城北出事了!”
“李御医,本王还有事,不送了。”修弈示意停车,直接将李御医请下了马车。
李御医方才下了车,那马便长嘶一声,车轮卷起一阵烟尘,扬尘而去。
城北别院。
修弈攥着弘夏羿恪的亲笔信,气得青筋暴起,“你们就是这么看人的?”
“殿下恕罪,是属下的疏忽,请殿下准许属下将功折罪,去将二皇子追回来!”毕月乌跪地请罚。
“你追得回来吗!”修弈踹了他一脚,虽控制着力道,却还是将毕日乌踹出内伤,咳出一口鲜血。
“凌风,你们二十八个里,谁的追踪能力最强?”修弈问道。
“当属鬼金羊。”凌风如实答道,“但鬼金羊现在正守在城郊别院的外围。”
“毕月乌,你去接替鬼金羊,让他带人去,务必将二皇子带回来!”修弈道。
鬼金羊领命而去。
修弈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心中愈加气闷,他这师弟,怎么总是叫他不省心!
先是自作主张,私通禁军统领逼宫谋反,反倒中了沈江离的诡计,在朔楚朝内失势失德,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好不容易将他从朔楚天牢捞出来,安分了不到两年,得了机会便跑出去寻仇,真当自己斗得过仇楚霖吗?
……
夜已经深了,柯诗楹还未入睡。
自两年前从雪山回来,师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少陪她,甚至从不在她这处过夜,也再没碰过她。
起初他还宿在墨轩,并不常去城郊炼药房,近半年他每日都借着炼药的由头,一走便是一整日,最近这几天竟干脆不回太子府,宿在了别处。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师兄前几日竟封山三日,只为了带一个女子出去游玩!
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要知道那日师兄封山带出去游玩的女子到底是谁!
窗外一阵窸窣,她要等的人到了。
柯诗楹自床上起身,披了件外衫坐于梳妆台前,轻声道,“进来吧。”
“属下参见娘娘。”来人一袭黑衣,黑布遮面。
“事情办妥了?”柯诗楹拿起眉笔,于眉毛上比对了半晌,终也没有画上一笔。
“回娘娘,属下已经成功换进了殿下在城郊的别院作外援,请娘娘耐心等候几日,待属下熟悉别院的布防情况,便能带娘娘进入别院。”毕月乌颔首道。
……
修弈这些日子有事要出门,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能来她这处,他临走时嘱咐了好几遍,要她好好吃药,好好睡觉,不准做这不准做那的,最后要求她一定要想他。
思思心里倒没觉得有什么,往常他也是一个月才来看她一次,只不过近些时日来得勤了些。
她嘴上应着,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在的时候,她总是浑身不自在,他什么都不许她做,就连看书,都要经过他亲自检验。
她觉得自己就像笼中的鸟儿,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己却只能浑浑噩噩的度日。
那日修弈一走,她便觉得周身轻松,赶紧进了书房,拿出了自己私藏的新编列国通史,那是一本没有来得及被修弈收缴走的书,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就盼着他什么时候不来,她能详尽的看上一遍。
此番她也总算是如愿了。
书中提到了许多国家,思思皆提不起兴趣,只有提及“肃燕”一国时,她心念一动,立刻就提起了些兴致。那种感觉就好像肃燕这个国家,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般。
书中讲肃燕一国开国于三百七十年前,开国皇帝名为方闵,原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后因战乱,被迫征为兵丁,这才有了后来“书生改执判官笔,一笔浓墨扫天下”的传世佳话。
书中列举了肃燕开国至今三百余年间,数十位可歌可泣的英雄将领、执墨文臣,其中就以舌战群儒、一己之力解皇室困局的安宸王方童,和于北境以五万精骑军对战关外蛮夷之族五十万乌合之众的大帅翊王方迟,最让思思钦佩。
书中最后也提及了翊王的结局,犯上作乱,谋逆未遂,因证据确凿,直接被斩杀于燕京城的翊王府。
如此震世英豪,结局竟如此悲惨,思思一时只觉得胸口发闷。
再往下看,便是肃燕的当朝皇帝,思思一眼被吸引住的,是这皇帝的身世,他竟是谋反逆臣方迟的长子!
具体他是如何登基为帝的,思思还未来得及看,湘竹便已经在书房外敲门,喊她吃晚饭。
她看得太过入神,一下午的时间便这么过去了。
晚上喝了汤药,思思照例在哑婢退走之后将药催吐了出去,这才上床睡觉。
今夜乌云密布,月光被云完完全全的遮住,大地上没了遍布的银灰色,显得十分昏暗。
毕月乌于后半夜换岗的时间,将柯诗楹带入了别院。
柯诗楹依照毕月乌画给她的地图很快便寻到了思思住的房间。
自窗口悄声潜入,柯诗楹逐渐靠近思思。
今夜无月光,视线自然昏暗,柯诗楹歪着头看了半晌也未分辨出床上熟睡的那人的脸,于是她冒险燃起了火折子,凑进思思的脸颊。
片刻之后,火折子险些失手掉在床上那人的脸上。
柯诗楹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停滞下来,注了冰似的冻得她身子冰凉冰凉的。
是她!为什么又是她!她为什么没有死在天山!她为什么又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破坏她所拥有的一切!
柯诗楹紧咬着下唇,全身的力量都用来克制自己。
她多么想,多么想亲手杀死她!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柯诗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她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径直向着思思刺了过去!
就在匕首落至一半的时候,柯诗楹突然停下了。
随即她的唇角扬起了一抹阴鸷的微笑,如此干脆的杀了她,怎么能这般便宜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