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诗楹回到岸上,身后却迟迟不见青柠的身影。
“柠儿呢?”仇楚霖一时心急,拉住柯诗楹的手臂急切的问道。
“将军夫人她没回来吗?”柯诗楹仿佛不知道青柠并未跟她回来似的,疑惑的向着身后的石桥张望,随即猜测道,“夫人她大抵是在研究那根枯木吧。”
青柠迟迟不归让仇楚霖心中深感不安,他正要踏上石桥去寻青柠时,脚底下传来细微的震动,震源方向正是池中央,石桥随着这震动缓慢的下沉,随即脚下的震动突变得十分剧烈。
这天池本就是由山体中空形成,这一震动便震松了山体,震动方才开始,便有大大小小的碎石块接连不断地自顶方跌落,众人避闪不及,脚下剧烈的震动让人根本无法站稳,莫说再次踏上石桥,就是迈出一步也极为困难。
“柠儿!”仇楚霖艰难地向池边移步,他大声的呼唤刚一喊出口便被淹没在落石声中。
“霖儿,快走!”严弃阳拉住仇楚霖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拖向第二道天门处,他大声向仇楚霖吼道,“霖儿,记得为父说的,弃车保帅,走啊!”
严弃阳说完,运起内力一掌打在仇楚霖的胸口,不惜将他打出内伤也要送他到暗道内剑臣的身侧,“剑臣,带将军出去!”
说完,严弃阳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落石之中,在天池石桥未完全沉下水面时冲进了雾气里。
“义父!义父!”仇楚霖挣扎着想要阻拦,却只能眼睁睁的着严弃阳冲进了天池,消失在视野中,分毫动弹不得。
“将军!快走!”剑臣扳着仇楚霖的肩膀,却拗不过仇楚霖的力道,无奈之下只能一掌劈晕了他,这才将他扛在肩上带出暗门。
王爷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他心中悲痛不比将军少半分,但他作为跟随王爷多年的侍卫,十分清楚王爷的脾气和自己的使命,他必须带将军活着出去,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山体剧烈震动,不断地塌陷,大块的落石阻断了前方的路,隔绝了天池,此刻方谨玥却如失了神智般,一心只想冲进天池中救回纤纤,柳无痕几番阻拦无果,最后只能效仿剑臣,一掌劈晕方谨玥,于最后的时间冲进暗道。
暗道亦被震出裂缝,落石不断地砸向地面,柳无痕护着方谨玥在这即将崩裂的暗道中与身后不断追上来的落石拼命地赛跑,终是赶在暗道彻底崩塌之前冲出了第一道天门。
山体强烈的震动皆由天池中央那圆坛不断地下沉引起。
青柠昏迷在圆坛上缓缓浸入清水之中,清水逐渐晕开血红,原是先前浸入圆坛纹路中的血液再次浮出,包裹在青柠周围形成一圈诡异的鲜红。片刻之后血红色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石桥不断下沉,严弃阳的脚已浸入池水中,他来时便预料到了此刻,故他脚下的靴子是特制的防水靴。
严弃阳在石桥彻底浸入水底前赶到圆坛,他将青柠自水中捞起,于掌中聚集内力抚上青柠的后心。
青柠在他怀中呛咳醒来,吐出许多池中清水。
“义父……”青柠一睁开眼,映入眼帘便是严弃阳苍白无血色的脸,他的头发泛白,面上的皱纹渐深。
这池水的毒竟如此骇人!
“柠儿,药呢?”严弃阳开口,声音苍老许多。
“在这儿。”青柠摊开手掌,方才与枯木根黏在一起的伤口处躺着拇指般大小的凤血檀木。
“只有这一块?”严弃阳那双已经变得略浑浊的眼眸中散尽了期冀,只剩下机关算尽后的绝望。
为什么他机关算尽,还是救不了她……
“义父,你快吃了它,快。”青柠挣扎着的起身,将手中的凤血檀木往严弃阳嘴里塞。
严弃阳毫不犹豫的接过凤血檀木,却径直塞进了青柠的口中,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青柠,运起轻功自天池水上迅速踏过。
“义父,快停下……义父!”青柠察觉到严弃阳身体的变化,为了救她,他竟不惜自爆丹田!
严弃阳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老,到达岸边时,他已经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皮肤干瘪如老树皮,俨然一副迟暮老人的模样。
一口黑血自口中咯出,严弃阳的生命终是走到了尽头。
“义父,义父!”青柠回抱住严弃阳,胡乱的抹着他嘴角的黑血,眼泪决堤而下。
“柠儿,你和霖儿还有玥儿好好活着……”严弃阳失尽了力气,他躺在青柠怀里气若游丝。
“不要……义父……你不能死……”青柠拿出月牙,于左手手心处的伤口上重重划上一刀,鲜血一涌而出,流入严弃阳的口中,“我方才吃了凤血檀木,这血一定有用,义父你一定要挺住,夫君马上就会来救我们。”
“柠儿,我的丹田已碎,无药可医了,你莫拿你的血来喂我,快包扎好,去寻个安全的地方等霖儿来救你……”严弃阳躲开了青柠带着血的手掌,气息愈渐微弱。
“不,我不会丢下义父。”青柠固执的将手悬于严弃阳嘴唇上方,让血液能够流入严弃阳口中。
“你能唤我一声义父,我很高兴。”严弃阳扬起一个苍白的微笑,看得青柠无比的心痛,“柠儿,当年我那般对你,你可恨我?”
“不……不……”青柠哽咽着摇头。
“你们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我答应过她,不伤害你们。”严弃阳道,“那日我撕下你脸上的面具,就像见到了她一样……我欣喜若狂,却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我怕你是朝中大臣派来的奸细,故伤了你一刀,就是想确定你血中有没有异香……”
“义父,别说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会儿,夫君他马上就来了……”青柠用力攥紧了手掌,挤出更多的鲜血喂给严弃阳。
“所幸我的判断没有错,你就是她的女儿,那日之后,我又通过你查到了你哥哥……我总算没有辜负你母亲所托……你们都还活着……”严弃阳的笑容中满是欣慰,一行清泪自他眼角滑落,冲淡了他唇角的黑血。
“当年是我去得晚了,让那太后捷足先登,迫你哥哥坠崖,这些年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觉得,你就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他眸光渐散,仿佛透过青柠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虎父无犬子,你哥哥与你父王很像,甚至比你父王还要出色,我查到了他的野心谋划,也知道他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于是我下令伐燕,我知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到前线领兵掌军权,他果真没有叫我失望……”严弃阳笑着,眸中却愈加昏沉,“你哥哥收复边陲三省之时,你父王转醒,非要与我赌一赌,看到底是谁的儿子更厉害,我自然不能认输,便派了霖儿去与他儿子对战,哪知霖儿没有输给他儿子,却输在了她女儿的手上……”
“……”青柠破涕而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
原来……原来……是他一直在背后支持,原来他曾为他们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她竟还将他视作仇人,一心想离间他们父子,一心想杀了他为父母血恨……
“柠儿,你莫怨我,我逼你去瑾南,是想叫你看清楚瑾南太子的真面目,不想叫你被他骗了。”严弃阳说着,眼皮愈加沉重,眸神涣散,“我这一生机关算尽,却终究没能救活你母亲……你母亲于我面前自刎,是我一生的梦魇……”
心里积攒多年的心酸苦楚,终于在临终前与人倾诉。
他弄权欺世,指鹿为马,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哪怕他护佑朔楚百姓数十年平静安乐,他也是世人眼中奸佞乱臣。
奸臣身侧,从不缺献谗言的小人,却也从未有值得推心置腹的知己。
难得那么一个,还时常痴狂疯癫,走火入魔,六亲不认。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他十几年如一日囚禁照顾那个人,到底是因为离儿,还是因为那个人能与自己推心置腹的说上几句话……
“离儿……我应你的,全都做到了……”严弃阳阖眼,面上平和。
如有来世,你可愿……爱我一次……
“义父……你别睡,义父!”青柠慌忙摇着严弃阳的肩膀,想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她又一次划破自己的手掌,喂血给严弃阳。
血液沾唇流过脸颊,青柠扒开他的嘴,强行将血液灌进他的口中,血液又自唇角缓缓流出,青柠与他喂了许多血,可他神色依旧安然……
最后青柠抱着他,痛哭不止。
我们之间的博弈还未分出胜负……
你还没有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没有叫你一声“父亲”……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弃车保帅……你早就知道今日的结果了,是吗?
山体震动方歇,天池峰厚重的积雪便自深部裂开了一条巨大裂缝的,雪体滑动,地面开始了一阵比方才更为剧烈的震动。
雪峰上数个大大小小的山峰皆呼应这震动……
自天池峰开始的天山大雪崩,就这样开始了……
雪体不断的自山峰之上剥脱,顺着山势呼啸而下,所过之处皆被扫荡净尽,它摧毁了山下的树林,掩埋了林中野兽,甚至淹没了云雾镇半数房屋。
白色气浪所至之地,房屋尽毁,树木不存,活物皆窒息而亡。
果真应了云雾镇民口中常说的那句话。
“白色妖魔一朝席卷,万物俱灭。”
天池峰内,青柠抱着严弃阳的尸体,在那彻骨的寒意中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