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来到玉琼阁的大堂时,修弈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青柠……”修弈见青柠下楼,立刻起身相迎,他来到青柠身前,欲拉住她的手。
“太子殿下。”青柠双手叠于身前,微微福身见礼,躲过了修弈伸过来的手。
修弈的手在空中悬了许久,他的心也挣扎了许久,他终是向后退了一步,拱手道,“瑰宸长公主,本王听闻长公主今日启程还朝,特来相送。”
“瑰宸在此谢过太子殿下。”青柠起身,眸中无半点异色,“前些时候,太子殿下拿走了瑰宸的佩剑,如今瑰宸即将还朝,还请太子殿下将佩剑还于瑰宸。”
“本王也正有此意。”修弈自袖中拿出月牙递给青柠,眸子却未从青柠面上离开半分。
“多谢太子殿下。”青柠接过月牙收于袖中,并未多言。
“长公主,沐王爷已在玉琼阁外等候,请长公主移驾。”荆楚楚自大堂外走来,拱手行礼道。
“嗯。”青柠点头,随即看向修弈,“太子殿下,告辞。”
青柠说完便向着大堂外走去,那般决绝的身影,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青柠愈渐远去的身影,修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青柠,你会忘记我吗?”
青柠停下脚步,眸中晶莹,羽睫微颤,“药效使然,我会忘记一切。”
这个结果,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也会忘记我么?”仇楚霖站在大堂外,手中提着糕点,眸中黯然。
青柠没有回答。
自出了璃城,青柠的身子就一直十分虚弱,故方沐派人先行回朝复命,而队伍在后慢行。
行路过半时,肃燕朝内传来消息,说新帝听闻长公主在瑾南受辱,勃然大怒,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亲率军二十万南下,即日启程。
如今哥哥带兵南下已有半个月,若军行极速,此刻当已经过潇月城东境了。
青柠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来寻方沐商议对策。
“哥哥此次确是鲁莽了,他刚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固,此番若真的激起两国刀兵相见,后果不堪设想。”青柠眉间紧蹙,心中亦是焦急。
“长公主不必心急,此番瑾南太子伤你,是我肃燕占理,瑾南怎么讲都是理亏的。皇上此举,并非想激起刀兵,而是要向瑾南证明我肃燕的实力,告诉世人我肃燕不是人善可欺的弱国。”方沐安抚道,“只要瑾南皇帝能通透些,亲自到边城向皇上和长公主致歉,这事便也能过去了。”
“但愿如此。”青柠点头,紧皱秀眉却依旧无法散开。
“长公主,过不了几日,瑾南朝中便会得到消息,为防变故突发,我们须得加速疾行,你的身子可受得住?”方沐问道。
“受得住,王爷请下令疾行吧。”青柠点头道。
瑾南朝内得到消息的时间比青柠估计的早了许多,青柠一行人还未至边城时,瑾南朝内派出的先行小队就已经追了上来,不出青柠所料,领队的人,是封少言。
“沐王爷。”封少言拦停了肃燕车队,下马向方沐深深作揖。
“贤王爷,本王身子不便,怠慢了。”方沐撩开车帘,微微颔首示意。
“沐王爷,前些日子朝内接到军情急报,贵国皇帝亲帅军二十万南下,大军即将压境。朝内哗然,反战声一片,父皇亦不愿与肃燕开战,故命本王先行出发,追上沐王爷与长公主,共同商谈此事。”封少言语速虽缓,却掩不住语气中的焦急,“沐王爷,本王相信沐王爷同本王一般,不愿见两国刀兵相见、生灵涂炭,故本王厚颜,请沐王爷为两国百姓安宁出谋划策。”
“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沐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坚决地说道,“贵国太子所为实辱我肃燕国威,我朝皇上此举有何不妥?”
“沐王爷,皇兄铸成大错,是我瑾南之过,我瑾南愿承担全部责任。但若因此事激起战事,是谁都不愿见到的结果。”封少言劝阻道,“况且两国一旦开战,首当其冲的必是沐王爷与长公主,本王在此还请沐王爷三思。”
“若两国起战事,我方沐愿以死殉国,以护我肃燕国威!”方沐思索片刻,又道,“贤王爷,今日你既来了,想必是已经将此事的利害考虑清楚了。贵国太子重伤我朝长公主至此,是在场之人都有目共睹之事,此事是我肃燕占理,我朝皇上将兵南下伐瑾也不为过。但本王在此也不妨直言,没有人愿见两国起战火,我朝皇上也不例外,但此事是你瑾南欺人太甚,我朝皇帝将兵南下虽为下策,但却为无奈之举。我肃燕新帝方才登基,长公主就遭此大劫,若不向瑾南讨个说法,岂不是让世人以为我肃燕软弱可欺!”
方沐的一席话,让封少言瞬间生出希望来,若只是为了讨个说法,那么此战大可避免!
“师兄。”青柠被荆楚楚搀扶着下车,她面无血色,手脚虚浮,这几日的颠簸让她耗费了大半的心力。
“青柠,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封少言一见到青柠,心便瞬间被揪紧。
“车队疾行,路上颠簸了些。”青柠轻咳一声,扯出一阵刺痛,“师兄,哥哥御驾亲征,确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青柠,即便今日你我各为其主,但师父的教诲依旧铭记于心,你我身为医者,当以仁善为本,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封少言满怀期冀的说道,“青柠,你一定有办法,阻止这场战争。”
“师父的教诲青柠不敢忘,只是哥哥将兵二十万大军压境,可见是动了真怒,我远在瑾南,虽有心却无力。”青柠道,“如今我能想到的,只有让哥哥泄了心头的怒气,才能平息这场战争。若瑾南皇帝和太子殿下愿亲赴边城,向哥哥和肃燕二十万将士赔罪,也许可以平息哥哥心头之怒。”
“蔽国太子做出此等事,亲自赔罪本就是理所当然。本王这便派人回璃城复命,请沐王爷与长公主耐心等候。”封少言再次作揖道,“接下来往边城去的路,本王愿亲自护送以尽绵薄之力,请沐王爷和长公主成全。”
“贤王爷有心了。”方沐道,“荆大人,扶长公主回车上,剩下的事全权交由贤王爷安排。”
青柠由荆楚楚扶着,向封少言福身见礼,随即回到马车上,马车门一关,她便立刻失了力气倒在了荆楚楚的身上。
方才她是强撑着才能与师兄说话,师兄自幼最怕见到她受伤,她不想让师兄看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
自封少言到此,队伍便恢复了先前慢行的速度,青柠也终于不用每日苦捱着痛楚赶路,面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马车又行了十余日方至边城,一进边城青柠便能感觉到边城的肃穆之气与百姓强烈的敌意,应是哥哥早已列兵城下,只等她到此。
封少言将青柠送到驿馆,并吩咐了下人小心伺候,这才来到青柠这处。
“青柠,父皇和皇兄到边城还需一段时间,你去军营中住着多有不便,不如就住在边城,好好将养身体。边城虽小,却五脏俱全,比起在军营中方便不少,待两国休战协议达成,你也休养的好些了,才好赶路。”封少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师兄不必为难,青柠听你的便是。”青柠微笑道。
“是师兄对不住你。”封少言道。
他需要将她留下作暂时的人质,以防方谨玥接到她后,攻打边城。
“自出了渊谷,你我就该做好应对今日形势的准备,不是吗?”青柠愣了愣,眸中黯然几分。
离开渊谷后,各为其主,针锋相对,不过是早晚的事。
数日之后,瑾南皇帝与太子修弈赶赴边城,短暂的调整之后,立即修书一封送于肃燕大营,以叙友好之意。
方谨玥于距离边城和肃燕军大营各十里处的十里亭设下营帐,邀瑾南皇帝、太子赴宴。
宴会当日,青柠画了个淡妆,掩去面上的苍白之色,这才上了马车,随瑾南皇帝到十里亭赴宴。
“恭喜肃燕新帝登基。”瑾南皇帝进入大帐,作揖道。
“朕是从军之人,最不爱听的就是场面话。”方谨玥并未起身,冷声道,“请坐。”
待众人落座,封少言率先开口道,“肃燕皇上,本王是瑾南贤王,也是青柠在渊谷的师兄,本王未能阻止皇兄所为,深感懊悔,今日特来向肃燕皇上请罪。”
方谨玥不作声,仿佛并未将封少言的话听入耳中。
“肃燕皇上,是朕教子无方,纵使竖子胡作非为,铸下大错,但如今竖子已知己身之过,还望肃燕陛下能够宽谅竖子所为。”瑾南皇帝见状,赶紧开口道。
方谨玥依旧不作声。
“肃燕皇上,此事是本王之过,皆因本王被一己私利蒙蔽了双眼,才伤害了长公主,本王在此向肃燕皇上、长公主赔罪。”修弈终于开口,他的眸光落在青柠身上,眸中复杂,语气却平淡如水。
“一己私利?你为一己私利欺骗了她两年!”方谨玥暴怒,他翻桌起身,径自来到修弈身前,提起了他的衣襟,“我方谨玥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轻信了你这个畜生!”
方谨玥挥拳蓄力打在修弈脸上,修弈并未躲闪,也未还手,生生受下了这一拳。
修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方谨玥松开他的衣襟,冷冽的声音仿佛来自寒冰地狱。
“即便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凤血檀木,但你终归救过纤纤的性命,也曾在穆蛮山下助朕突围。修弈,今日之后,你与朕兄妹二人之间恩断义绝,肃燕与瑾南之间,可依旧友好交通,但也仅限于此。”
方谨玥说完,拔出佩剑将袍袂割断,率众人决然离去。
修弈抹去唇角的血迹,眸中黯然。
太子府西院。
这里有她那日未带走的衣物,有她的佩戴过的饰物,却独独没有她的气息。
修弈坐在床前,手中握着她留下的信,久久不动。
“君有两意,故相决绝,除夕之诺,莫再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