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青柠晨起后,将帐内收拾了一番,打扫干净,便出了营帐,准备为仇楚霖熬药。
帐外一片狼藉,士兵们正收拾着昨夜大火留下的遗迹。
眼前的景象让青柠心中暗叹,修弈这把火放的还真是大方,主帐被烧得面目全非,其他大部分的营帐也都受到牵连烧的只剩骨架,真不知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放了这样一把连天的大火。
青柠到伤兵营旁的药帐亲自熬了药,又取了外敷的伤药,才候在仇西扬的帐前,等着帐中收拾好了,给仇楚霖换药。
“青柠姑娘,大将军请您进去。”仇西扬出了营帐,向着青柠作揖道。
“是,有劳副将军。”青柠端着药盘进到营帐中时,仇楚霖正赤着上身坐在桌案前看着昨夜从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机密要件,青柠并未上前,而是候在一旁,“公子,该换药了。”
“嗯。”仇楚霖抬头看了青柠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来到床前坐好。
接过青柠递过来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仇楚霖没有丝毫迟疑,面不改色的仰头便喝了下去。
看得青柠嘴角一阵抽搐,她自幼最怕的便是喝这么苦的药,他喝的这般痛快,甚至让青柠以为他没有感觉。
“伤口不能沾水,公子需忌食辛辣刺激的食物和饮酒。”青柠拆下旧的细布,一边涂着药一边说道,“伤口很深,养伤期间切忌用力过猛,避免撕裂伤口,有碍伤势的恢复,所以公子最好能休养些时日。”
“燕涯城久攻不下,我哪有心情养伤?”仇楚霖道,“若是撕裂了,再缝起来便是。”
“禀大将军!”青柠刚要反驳,就被帐外传来的卫兵通传的声音打断,“送家书的信使到了。”
“公子,伤口已经换好药了,青柠就先出去了。”青柠包扎好仇楚霖的伤口,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仇楚霖的家书自然来自他唯一的亲人朔楚摄政王严弃阳,而这个时候来的家书,绝不可能是来嘘寒问暖的。
若所猜不错,这封家书带来的将是一个很大的变故,青柠在这里面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而且她隐隐觉得,哥哥仿佛也参与在其中。
这一上午过的风平浪静,让青柠倍感疑惑,难道严弃阳千里迢迢传来的这封家书当真只是家书?
青柠正百思不得解的时候,军营里又迎来了另外一位信使,朔楚皇帝派来的传旨太监。
“圣旨到!”传旨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声喊道。营中大火过后的景象让初来的传旨太监颇为惊讶,但他只惊讶了一刹那,便又调整回了状态。
“臣仇楚霖接旨。”众人跟在仇楚霖身后,哗啦啦的跪成一片。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仇卿智勇,文武兼资,乃我朝桢。肃燕谓我朝之不轨心不饰,卿将兵二十万伐燕,赤丹心昭日月。然伐燕非一日之功,卿切忌好进。今以卿为镇边大将军,官居正二品。命卿退二,镇守麦关,不容有失,无诏不还。钦此。”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将圣旨收起,双手奉上,“仇大将军,领旨谢恩吧。”
青柠跪在仇楚霖身侧,将他变换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朔楚皇帝任命他为镇边大将军,却又下令命他无诏不得回京,名为加封,实则为打压。朔楚皇宫,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臣仇楚霖,谢主隆恩。”仇楚霖领旨起身,又与那传旨太监寒暄道,“有劳公公,若公公不嫌饭食粗陋,就留在军中用过午饭再走如何?”
“大将军的美意杂家心领了,只是杂家须赶回宫中复命,不宜久留军中,多谢大将军了。”传旨太监寒暄道。
“那本将便不久留公公,公公路上一切小心。”仇楚霖道。
待送走了传旨太监,仇楚霖当即便下令,全军拔营,即刻启程,退守麦城。全军于第九日傍晚到达麦城,仇楚霖一路无话,似藏着心事。
入夜,青柠燃了一盏烛灯,坐在桌案边研读着医术,窗外传来窸窣的声响,青柠再抬起头时,前方多了一位黑衣人,青柠放下书,将那人打量了一番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小姐。”荆楚楚摘下面纱,来到青柠身边,“世子让属下带来几句嘱咐给小姐。”
“嗯,说吧。”青柠端起案上的茶,轻抿了一口。
“第一,小姐在朔楚势单力薄,千万不要招惹严弃阳;第二,小心行事,要时刻与世子保持联系;第三,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荆楚楚一字不差的说道。
“还有么?”青柠放下茶盏,抬起头看着荆楚楚缓慢的问道。
“没有了。”荆楚楚垂下头,避过了青柠投过来的目光,小姐淡漠的声音让她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有事问你。”青柠道,“这几日朔楚皇宫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有,仇楚霖退兵这件事是不是哥哥也参与了?”
“回小姐,根据密报,朔楚皇帝久居病榻,近几日病重,怕是快不行了。”听到青柠的问题,荆楚楚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世子的确有参与,但具体的细节,属下也不知。”
“仇楚霖退兵,肃燕外患已除,朝廷的矛头很快就会指向哥哥。”青柠道,“如今方路尽失人心,若此时哥哥的身份暴露在朝堂百姓面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张建顾忌的正是这一点,他不会拆穿哥哥的身份,只会在暗中动手。楚楚,你一定要保护好哥哥。”
“请小姐放心,为保护世子安全,属下万死不辞。”荆楚楚坚定的说道。
“我不要你死,你的世子也不想让你死。”青柠促狭的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意,他会明白的。”
荆楚楚一言不发,生生羞红了脸。
“替我转告哥哥,万事小心,切勿急于求成。”青柠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留了尾巴。”
“是,属下告退。”荆楚楚说完,一转身越出了窗子,消失在夜色中。
二哥尚在人世的消息不出两个月便会传遍朝野上下,张建一定会拿住这个把柄,诏哥哥回京,兴师问罪。
哥哥御边退敌,身负战功,张建此举定会激起朝臣的不满。
届时,先帝遗诏一出,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青柠将桌案上摊开的医书合起置于书架间,来到窗前,看着夜空中悬起来的那轮明月,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朔楚皇帝弘夏左枫。
弘夏左枫重病身缠十余年,无力主持朝政,致使朝政基本全都把持在摄政王严弃阳的手中。
膝下二子,二皇子弘夏羿恪,早年也是一位被架空的闲散皇子,近几年获得不少老臣的支持,逐渐在朝堂中站稳脚跟,但终究势单力薄,处于弱势;而九皇子弘夏羿铭,不过七岁的孩童罢了。
弘夏左枫病重,下令仇楚霖镇守边疆,无诏不得回京,明摆着是在防严弃阳篡位。
如今,朔楚的局势之紧张,一点也不亚于肃燕。
都说草长莺飞二月天,但麦城地理偏北,四月才有万物复苏之象。
麦城是通关要塞,各地商人齐聚,热闹非凡,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青柠手中提着几个包裹,跟在仇楚霖身侧,在这闹市中穿梭。
自来到麦城至今已有半月,仇楚霖每日除了看书练兵,就是四处应酬,今日得闲,竟带着青柠出来闲逛。
台上已唱了许久,仇楚霖听得津津有味,而青柠已经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惊堂木一声脆响,青柠顿时惊醒,睁了睁惺忪的睡眼,才发现戏早已散场,台上换了一位说书的老先生。
青柠饥肠辘辘,而桌上的瓜子、花生和水果点心都只剩下了空盘,伸手欲拿起茶壶,喝杯水润润嗓子,却发现竟连茶壶都是空的。
仇楚霖依旧听得入神,青柠饿着肚子却再难睡下去。
“醒了?”许久过后,仇楚霖不经意的回了回头才终于发现青柠已经醒了,“饿了吧,起来,吃饭去。”
说着,仇楚霖提起桌上的几个包裹,率先起身走在前面,青柠愣了愣神,书还没听完,这便走了么?
离茶楼不远处有一间饭馆,名为仙客来,酒菜之美味远近闻名。
仇楚霖带着青柠随意在一楼大堂寻了个座位,点了几样招牌菜,径自喝着美酒,甚是悠然。
“公子,你的伤还没痊愈。”青柠道。
“左右也是闲着,若再不喝些酒,岂不闷烦。”仇楚霖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自公子来到这麦城,便闲散起来。镇边大将军的位子是旁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如同枷锁一般?”青柠倒了一杯茶,不经意的笑道。
“人各有志。”仇楚霖道,“这位子与我,不过牵制一时的桎梏罢了。”
“人各有志,不知公子志在何方?”青柠道。
“柠儿今日的话比往常多了些。”仇楚霖不答反问,看着青柠的眸光中似藏着刀锋。
“许……许是青柠本来就是这般性子,之前在军营中气氛太庄重才显得沉默了些。”青柠轻笑一声,他那声“柠儿”委实叫的青柠一愣,除了师父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是么?如此说来,之前倒是我委屈柠儿了。”仇楚霖瞧着她,嘴角含笑。
回到府中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青柠一进门,便觉这卧房内气息有异,原来是有客不请自来。
未进内室,青柠在外室将烛灯点亮,又煮上了一壶茶,“让阁下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不如出来喝盏茶,解解乏。”
“本皇子实在看不出原来表妹竟是如此好客之人。”说着,弘夏羿恪从内室中缓步走出,他向着青柠绽放了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微笑。
“二皇子的消息还真是灵通。”青柠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微微愣了愣,心中已有了几分明了。
“表哥千里迢迢的来看你,表妹怎的如此见外?”弘夏羿恪也没客气,径直坐过来,满面邪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表哥既然有事便直言吧。”青柠煮着茶,又向着内室的方向看了看,“茶煮好了,内室的那位客人,也出来喝杯茶吧。”
“表妹,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弘夏羿恪说完,便起身来到内室,搀扶着那人缓步来到外室。
“咳…咳…”那人强压着咳嗽声,被弘夏羿恪搀扶着,步履阑珊,他年纪不大,却骨瘦如柴,尽显病态。
“你跟离儿,生的真像。”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你是舅舅。”青柠笃定,他虽病态龙钟,但衣着华贵,举止文雅,难掩王者气概。
“嗯,我是。”弘夏左枫在弘夏羿恪的搀扶下,来到青柠面前,他强忍着咳嗽,面色显得十分疲惫。
他没有以“朕”自称,也没有丝毫的架子,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朴实。
“舅舅的身体如何了?”想起日前楚楚所说的密报,青柠问道。
“你应该收到密报了,朔楚皇帝大限将至,所言,不虚。”弘夏左枫一边说着,一边又咳了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们的母亲,让她受苦了。临走之前,我只想好好看看你们兄妹二人。自你们出生,我都未曾见过。”
“舅舅见过哥哥了?”青柠问道。
“见过了。”弘夏左枫道,“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执念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