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外已经被重重包围,柳无痕将思思护在身后,单手端着圣旨,将在场众人扫了一遍,面上公式化的笑容逐渐消失,柳无痕声音微冷,“本使受瑾南皇帝之命,前来此别院请回我朝瑰宸长公主,尔等阻拦在此,是要违抗圣命?”
“无痕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这是思思小姐,并非公子口中的瑰宸长公主。”危月躬身行礼道,“属下等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守护思思小姐,断不敢违抗圣命。”
“思思?他倒是给你取了个甚为好听的名字。”柳无痕偏过头看了一眼思思,唇角含笑,压低了声音道,“记着,现在开始,你叫方纤羽,是我肃燕的瑰宸长公主,是朔楚的摄政王妃!言行举止都给我端起来,有个一国公主、王妃的样子!”
“啊?”思思一时不解,讶然道。
“你还想不想去朔楚找他了?”柳无痕点了点思思的额头,眸中甚为无奈,怎的失忆了,还连带着变傻了?
“想!”思思赶紧点头,“我记下了。”
“危月姑娘,方才我已经用药,使长公主恢复记忆,你不必再自欺欺人了。”柳无痕道。
“无痕公子,思思小姐并不是贵国的长公主,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危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思思,面上的神情已经暴露了她心中的担忧。
药效至今方成,未来得及巩固,药效尚未不稳,她不清楚方才柳无痕做了什么,故也不能排除思思小姐恢复记忆的可能。
“长公主,危月姑娘不信在下的话呢!”柳无痕朝着思思笑了笑,眼神示意思思开口。
思思接收到柳无痕的眼神,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随后将双手叠于身前,挺胸抬头,下巴微扬,用一种极为平和疏离的语气说道,“危月,修弈将我囚禁了两年有余,如今我已经恢复记忆,是断不可能再留在这里了。”
夜风拂过,带起思思鬓角的碎发,衣袂随风飞扬。
柳无痕愣了神,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流芳殿外遇到的她,运筹帷幄、以身犯险,只身入宫调查真相的她……
“思思小姐?”危月亦被思思突然的转变唬住了,她不安地看向思思,在思思身上探寻了许久,半点破绽都未能找到。
思思叠于身前的手已经在危月的注视之下逐渐布起汗珠,思思别开了眼,秀眉微锁,“危月,弦思拿着的是瑾南皇帝的亲笔圣旨,你若再横加阻拦,就是抗旨不遵,陷修弈于不忠!”
“危月姑娘,这次可信了?”柳无痕回神,向着思思微微笑了笑,“修弈固然是瑾南的太子殿下,但瑾南的主子,毕竟还是当今的皇上,危月姑娘是个聪明人,看到在下手中的圣旨,就应该知道皇上已有打压太子之意,此刻抗旨不遵,只会徒增皇帝对太子的猜忌,危月姑娘三思而行。”
“怎么回事?”封少言自假山中缓步而出,一看到包围的场面便皱紧了眉。
“回王爷,在下想带走长公主,危月姑娘不许,还请王爷劝劝。”柳无痕拱手道。
“危月,你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抗旨不遵是什么罪过你不清楚吗?父皇追责下来,你担得起吗?”封少言也不多废话,径直说道。
“王爷!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不敢……”危月道。
“放肆!”封少言愤怒打断危月,“瑾南的天,什么时候由太子府决定阴晴了?你将父皇立于何地?你是要陷害太子谋反吗?”
封少言确实气不打一处来,修弈的手下向来识时务,懂进退,怎的此番出了这么个没眼力价儿的。
“王爷息怒,危月不敢。”危月闻言赶紧跪地请罪,封少言的话虽说的重了些,却句句在理,意在警醒。
“还不赶紧放人!”封少言道。
危月迟疑片刻,终是领命,下令手下人退下。
几人动身离开,方至别院外便迎面碰上了慢慢悠悠下马的孙舒。
孙舒一见这三个大男人之间夹了个女子,便瞬间回味过怎么回事了,他微愣的面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喜庆的神色,“这位就是无痕公子所寻的瑰宸长公主?无痕公子别是弄错了……”
“孙大人,长公主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柳无痕料到了背后通风报信之人必是孙舒,他少有不耐烦地打断旁人的话,语气生冷,“此处没大人什么事了,长公主和在下与贤王爷同行,孙大人请回吧。”
为防止有人夜袭带走思思,柳无痕连驿馆都没住,特地带着思思到封少言的贤王府蹭住了一宿。
夜间确有人奇袭,意图抢走思思,但封少言的王府戒备森严,来者皆没有近思思的房间便被拦在了外围。
思思今夜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来到贤王府时就已经过了三更,她兴奋的于贤王府的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终是困意袭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
思思因昨夜睡得晚了,故今晨也起得晚了,她醒来时房间外候着伺候梳洗沐浴和随时准备传膳的婢女。
这些婢女都不同于别院那些,她们会陪着思思聊天,一个个的嘴像抹了蜜似的,哄哄的思思娇笑连连。
用过早膳后她才想起昨夜救她回来的那两个人,问起婢女才知道,原来那两个人一个是瑾南的贤王爷,一个是肃燕的使臣。
他们早在辰时前便出门上朝去了,故这府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思思饶有兴趣的在贤王府里四处闲逛,先是喂撑了池塘里的锦鲤,又与那会说话的鹩哥闲扯,最后百无聊赖的进了封少言的书房,捡了几本从前修弈不准她看的书翻了起来。
快到午膳的时候,封少言与柳无痕终于匆匆赶了回来。
书房外响起这二人交谈的声音,思思正想迎上去询问何时送她去朔楚,他们就已经推门而入,且脸色都十分难看。
“弦思,你还是听我的,趁夜离开吧。”封少言一进书房,见思思正伏在案上拿着笔描绘着什么,她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深感愧疚。
她这般相信他,他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你们回来啦。”思思放下手中画笔,于案上起身,关切道,“你们饿不饿,我都饿了很久了,就等你们回来用午膳呢。”
“你不必等我们,先吃就好了,我们还有要事要商谈。”封少言心疼道。
“那就将午膳传到书房,边吃边聊嘛……我不想一个人吃饭。”思思微垂头,面上显出失落。
“也好。”封少言宠溺的点了点头,随即传了午膳。
午膳丰富,皆是思思爱吃的一些菜品,尤其是那软绵的白粥,思思最是喜欢,直喝了两碗才心满意足。
“以前在渊谷,我也时常煮给你吃,这是我教给府中大厨的,看来他学的还不错。”封少言笑道。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还有本书没看完。”思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起身,回到桌案旁,重新拿起了画笔,于纸上寥寥涂了几笔,随即满意的放下了笔,捧起了一本翻了一大半的书看了起来。
柳无痕与封少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收回追在思思身上的视线,目光交汇,各自心疼。
“看起来父皇这次是铁了心要废太子。”封少言放下碗筷,思思不在桌旁,他的胃口便也没了,“如此算不算给肃燕一个交代。”
“青柠现身瑾南,皇帝问责太子府,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太子远在边关,手中又握有兵权,哪是那么容易废的?”柳无痕盛了一匙白粥,胃口看似依旧很好,可白粥送至嘴边,他便又不想下咽了。
“事已至此,废太子已成定势,只要石玉找到炼药炉,父皇必会立即昭告天下,届时文书传至边关,我怕他……”封少言顿了顿,已到了嘴边的话化作了一声叹息。
“只要修弈手握兵权,你就不必担心,‘太子’这个头衔,早就已经不在他的眼界中了。”柳无痕随意搅了搅白粥,心绪比那粥碗里留下的痕迹还要乱上几分,“就算废太子的文书传至边关,也不会对他产生多少影响。”
“他们二人,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为何一定要闹到这种程度。”封少言盯着柳无痕手中搅拌的汤匙,心绪愈加烦躁。
“父子相知却背道而行,离心离德是迟早的事。”柳无痕担忧的看着封少言,不忍的说道,“少言,早为自己做打算,不要一味的相信血浓于水。”
“你们一个个的都背弃了他,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封少言沉默半晌,固执的说道。
柳无痕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封少言那微湿润的眼眸,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旁观者终究是旁观者,哪怕相互之间的感情再相似,也替代不了血缘至亲。
“以后再见,若白龙鱼服混迹世间,你我可举杯畅饮,若……若戎装持剑对峙沙场,你我便……”封少言眸中泪水徘徊,声音哽咽。
“你我还是兄弟,你是我父亲养大的,你就是我弟弟。”柳无痕接过封少言的话,坚定地说道,“沙场之上,刀剑无情,但人,只要有心,就有情。”
柳无痕心中亦是不忍,少言好酒,好酒者,皆将情义看得比命还重要,让他在兄弟之间做出抉择,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他心疼。
原来,最能看得开的,竟是他么?
柳无痕心底哂笑,笑自己才是心肠最硬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