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线划过,线头前的椎体没入皮肉,石玉原就破烂的衣衫“刺啦”一声自胸前整齐裂开,布料下垂,露出石玉干瘦的胸膛。
一道横贯前胸的伤口刻划在干瘪的皮肤上,就像是老树被剥了皮,流出黑红色的血液,紧接着暴露出白垩色的肋骨。
那椎体并不锋利,割出来的伤口也不平整,里突外进,像是被生锈了的匕首一下一下剐出来的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石玉闷哼一声,被绑缚的手脚瞬间绷紧,刑架咯吱作响。
他瞪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方沐,似要突出眼眶,砸到方沐身上来,石玉克制着开口,声音都带着抽搐,“有点儿……意思……”
翟萌萌心里顿时一惊,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心绪难平。
她从未见过这样冷酷的方沐,她以为他那双比女人还美的手只会用来握笔持扇,从没想过也能提上兵刃伤人。
方沐的余光扫过翟萌萌,提着金丝线的手略微停滞,他……是不是吓到她了?
方沐只愣了一瞬,心一下就平静下来,也好,让她知道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若能吓跑了她,也算意外收获。
“药王,本王有的是耐心与你在这处耗着,你若是受得起这凌迟般的痛苦,我们就好好地玩一玩。”方沐漠然收回金丝线,用手中手帕擦净椎体,于指尖把玩。
“哈哈哈哈……方沐啊方沐,你跟我耗?你还能耗多久?你还能活几年?哈哈哈哈……”石玉的目光在方沐脸上扫过,将他眼底的颜色看得一清二楚。
七芹腐毒膏,他配的七芹腐毒膏,无药可解!
“王爷?”翟萌萌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了方沐身后,她听到石玉所言,心中突感慌乱。
“药王不愧为药王,一眼便能看出本王身上的余毒,你练的毒确是举世无双,解药都化解不了。”方沐微蹙眉,故意将这话说给身后的女子听,“可哪怕只有几日可活,本王也得从你这嘴里翘出点儿有用的来。”
方沐手中的金丝线猛地收紧,顷刻间自手中射出,电光火石般没入石玉皮下。
手臂再一用力,那没入皮肉的椎体便随着力道在石玉的皮下缓慢的游移,将皮肉分离,顺便留下一条犬牙呲互般的裂口,果然刀割斧凿都不如这细缓而重的锥刑来的剧烈磨人。
石玉受刑多日,头一次因这酷刑哽咽呻.吟。
“你这般坚持的狼狈模样,不知道你儿子看了会作何感想?”方沐缓下力道,轻声道。
“儿子?……我石玉一生未娶,怎么会有儿子?你这故事是编给三岁孩提听得么?”石玉面部肌肉凸起,一口牙咬得紧紧的,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沙哑难听。
“难道你忘了,当年朔楚皇宫昭阳殿,被你强暴了的女医官吗?”方沐垂目思索片刻,终于想起那医官的名字,“叫……白薇,本王没记错吧。”
“……薇薇?”石玉的唇轻轻地动了动,“薇薇”二字艰难的从嗓中哽咽发声。
这是一个埋于心尖,止于唇齿的名字,二十多年了,他甚至忘了她的模样,忘了她的声音,忘了她的熠熠生辉的眸子,却无论如何忘不了他伤害她的那个夜晚。
他就是个畜生!他不配为人!
往事于脑中回现,石玉的表情突变的极为痛苦,他原本阴鸷的眸子也逐渐被泪水浸染,蒙上了一层水雾,生出些许柔和。
她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尚有骨肉至亲存在于世?
“他在哪?他在哪?”石玉向着方沐的方向挣了挣,急切的问道。
“是啊,他在哪?”方沐笑道,“本王知道。”
“告诉我,他在哪?”石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方沐压过来,刑架因他剧烈的动作发出一声闷响,石玉面上落泪,泪痕夹在褶子中若隐若现。
“你见过他,还与他动过手。”方沐对上他的眸子,手指在金丝线上缓慢的缠绕,他平静的开口,声音中尽是薄凉,“是你将他的岳母炼成了丹药,也是你取了他妻子的血入药,至今你都不愿说出他妻子的下落……最恨你的人,是他——你的儿子啊!”
方沐淡薄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在素味救下卓青柠的那个年轻人,那人身手不凡,超尘拔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仔细想来,他与她当年很像,很像……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你给我住口!住口!”石玉朝着方沐大喊,沙哑难辨的声音如被刀子滚过了似的浸着淋漓的血,将他的眸子染得通红。
一枚毒针自石玉口中射出,径自朝着方沐而来,方沐手腕微动,正要抽回金丝线抵过毒针的时候,翟萌萌突然闪身上前,以己身为盾替他挡住危险。
方沐大惊,顾不得一直牢记于心的男女授受不亲,他倾身上前,伸手一把揽住翟萌萌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腿上,轮椅随着这力道向后退了些许。
方沐一手将翟萌萌按在怀里,另一手蓄力自石玉身上抽回金丝线,丝线席卷毒针,生生改变了毒针的方向。
毒针紧紧的擦着翟萌萌的衣袖划过,随影而至的劲风瞬间划破她的衣衫,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红痕。
方沐紧张的拉过她的手臂,仔细检查,破损的衣衫断面变黑,手臂并未擦伤,方沐这才松了一口气。
“胡闹!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方沐气不打一处来,他垂头训斥怀中女子,下巴碰到她光滑又沁着凉意的额头,微凉的触感瞬间消解了他大半的怒气。
“我……我担心你……”翟萌萌微抬头,正撞上他微变的面色。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担忧和着急,他是在乎自己的吗?
刚刚才经历了生死的她,心中竟雀跃起来。
未待她好好感受他的怀抱,方沐已经扯着她的手臂,将她从自己腿上拽了下去,翟萌萌重新回到他身后,微撇了撇嘴角。
“药王这是何意?难道是不想与本王合作?”方沐瞧了一眼地上的毒针道,“药王已经将儿子伤了如此深,就不想挽回吗?”
“挽回?如何挽回?”石玉哂笑。
他二十几年未尽过为父者的责任,一见面就伤了儿子的妻子与岳母,如何挽回?他自知作恶多端,又怎么配他唤他一声父亲?
“不管你以前如何,只要你现在站在他这一边,多少都能为自己犯下的错赎去些罪过,不是么?”方沐抬头,真心诚意的劝说。
石玉面容不改,仿佛并未将方沐的话听进心里。
“他又不是吃了秤砣,心也是肉长的,知道你为了赎罪做了不少事,总会心软的。”方沐擦拭着金丝线的椎体与线身,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石玉依旧沉默,他阖眼垂目,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最在乎他的妻子,若你能帮他找回他妻子,他自然也就不会再那么恨你了。”金丝线缓缓缠绕,方沐的语气愈加平和,声音也愈渐低沉。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吹得牢内火苗颤动,摇摆不定的火光将石玉面上照的阴晴不定,方沐适当的顿了顿声,抬起眼皮看了石玉一眼。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相认了,以往的事情可以慢慢解释,毕竟能听他喊你一声父亲,应该是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了。”方沐说着,抬手示意翟萌萌将他推离这处,他到桌案前,拿起方才喝剩下的半盏茶,润了润唇。
方沐温和的声音回荡在牢内,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回石玉的耳朵,像是来自天地的指引,让他无法拒绝。
石玉的面上终于有所动容。
“亲手写下认罪书,给他一个机会,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方沐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变缓,轮椅压过水渍留下一条清晰的印记。
石玉看着地面上逐渐变浅的辙印,心中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他犯下的错,真的能被他所弥补,就像这水渍一般,随着时间与他不懈的努力,终有一天会消弭殆尽。
数十年作恶多端的铁石心肠,在这一刻有了松动……
“呵……”石玉垂目哂笑,不知讥讽的是方沐还是自己,“舌灿莲花沐王爷,所言非虚啊。”
“如此说来,药王是答应了与本王合作?”方沐唇角微扬。
早知道搬出仇楚霖这么管用,也省得他费那么多力气。
“我要见他。”石玉道。
“你会见到他的,但不是现在。”方沐说完,偏头对身后的翟萌萌说道,“去叫人送纸笔进来,为药王松绑。”
纸笔是萧释谦亲自送进来的,他打发了翟萌萌去看着石玉写认罪书,自己则俯身在方沐耳边说道,“刚收到的消息,仇楚霖发兵了。讨伐檄文传至各国,修弈所有恶行皆提了一遍,只是尚无证据支持。”
“他的动作倒是快,先下手为强么?”方沐颇感诧异,“他领兵多少?”
萧释谦顿了顿,“据线报,先行一万,主力军共计四十万。”
“呵!”方沐不由得感叹,“合着这些年不动声色的明争暗斗,摄政王这个老狐狸才是最后的赢家!”
“仇楚霖在朔楚西境只沿线留了不足一万兵力,他这是要倾巢出动。”萧释谦蹙眉道。
“皇上金口玉言,肃燕朔楚世代姻亲,自当亲如一家。”方沐道,“他不防备我们,情理之中。但他也绝不会倾巢而出,朔楚国内驻军至少二十万。”
“那我们?”萧释谦问道。
“待石玉这手书写完,即刻命人抄上千百份,分发至各国。”方沐笑道,“人证有了,只差物证了。”
“那这物证如何获得?”萧释谦道。
“需得向皇上借无痕公子相助了。”方沐道。